朝她呼喝的女孩子站在离言墨承最近的位置，化着精致的妆容，会所门前华丽炫目又奇异颓靡的暖色灯光像是一道界限，清晰的隔出了她和这一群人之间的距离。这一次，那女孩的眼神虽然惊讶却也带着些漫不经心。
温璃的记忆力一向很好，她大概已经知道在哪里见过她了，那天在服装店的时候便想过会不会是同一所学校的。
她们之间应该算不上认识。
“安玛，你认识她？”
迟野疑惑的问着妹妹，这个戴着银色面具的女生不就是下午在图书馆遇到的那个？言墨承还从垃圾桶里捡起了她的信息表。
“当然认识，这么丑的银色面具怎么会让人忘得掉。”
迟安玛本来没有注意到她，只是顺着言墨承的目光追了过去，她并不知道言墨承在看什么，而后便不可置信那个浑身上下都穿着廉价衣服的女混混怎么会出现在青澄附近？
她言语间的刻薄让言墨承有些不满，迟野也皱了眉，
“迟安玛，你怎么说话的？”
迟家一直都在华城，当初迟安玛选择青澄，独自到赫维市生活，没了家里的束缚，在大学的这几年过得随心所欲，性子本就是张扬又任性。
上次遇见的时候落了下风，这次她还没有极尽戏谑，
“那天帮主人取衣服，今天在这里是等着接你的主人回家吗？哦，对了。”
迟安玛仿佛恍然的想起什么，
“上次你拿的也是一套女生校服，难道你家主人也在我们这群人里面，究竟是谁家里啊？请了这么不入流的佣人。”
她脸上挂着高高在上的得意神态，眼中的恶意不再只放在温璃身上，而是转向了其它人。
温璃看到温莉莉的脸色有些发白，从进入青澄以来，温莉莉还未曾感受到过绝对的恶意。而且，温莉莉有多重视这些所谓的朋友，温南岸有多希望能攀上这些人背后的权势，温璃心中都清楚。
“迟小姐，无论我是不是佣人，但看上去我们好像是同一所学校的校友。”
温璃一步一步朝他们走过去，那张冰冷的银色面具让她看上去就像是个冷酷的审判者，迟安玛不自然往后退了一小步。
她在台阶前停了下来，抬头扫过这些人的面孔，最后落在了言墨承脸上，这次她眼中带着些友善的笑意，
“如果你不信，可以问问你身边的那个人，是吧，言墨承？”
女孩微扬着头，暖色的灯光在夜晚中覆盖了一层朦胧，她的眉梢有些长，牵着那双柔和的双眼变得有些漠然，他执着的在那双浅灰色的眼眸中找到了自已的身影。
周围的人都收敛起嘻嘻哈哈的神色，有些惊疑不定，迟安玛脸色已经黑了下来。
言墨承从人群中出来，走到她面前，脚步轻快，笑容莫名其妙很……明朗，温璃第一次发现他的眼睛是灰蓝色的。
“生物研究保护专业80级3班？”
言墨承与之前见时的感觉不太一样，温璃没有分心去猜测那是什么，她紧张的心稍稍落下，目的至少达到了。
不过，他怎么知道自已的专业？
“你是怎么知道的？”
除了温璃，谁也没有看到言墨承眼中坦诚的盛着愉悦，那是很少有人见过的模样。他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
“你们专业的沈教授有一门动物发展史的选修课，我很感兴趣，但是可能基础知识不太好，可以一起上吗？”
温璃逐渐瞪大了双眸，她其实没打算选这门课，最后的这半年她有更多其它打算。不过，他这样问自已，难道意思这是她利用自已脱困给出的条件？
“好，可以。”
只是言墨承眼神看上去很干净，好像根本不在乎温璃在此时与他套近乎的别有用心。
这时从会所门口又出来一些人，严念拉着陶巍也在其中，刚一出来她就奇怪怎么这么多人堵在门口却又都不说话。
“小璃，怎么回事？”
没有注意到陶巍脸上一闪而过的讶异，严念快速上前拉住温璃，带着些戒备看向言墨承，这些学生会的人一向都很注重交往圈子。
“没什么，恰好遇到认识的人。”
温璃跟着严念走了几步，而后又不自在的偏头说着，避开了那双奇怪的灰蓝色眼眸，
“言墨承，今天谢谢你。”
聚在会所前的人都各怀心思，看上去不易接近的言大少爷在青澄承认的第一个朋友竟然是一个毁了容的普通女子？这其中自然也有人是知道温璃的。
“听说刚才那个女孩就是他们专业的第一名，成绩很好，专业的各科老师都很喜欢她。”
“那就难怪能和言少作朋友，总得有些特点在身上。”
……
站在迟安玛身侧的迟野听着这些窃窃私语，觉得还有几分道理，于是撞了撞妹妹，
“我看墨承也是喜欢成绩好的，你排你们专业第几名？”
……
晚上青澄的空气中少了许多压抑的气息，温璃长长的了呼了一口气，缓慢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好在陶家的司机早早等在学校门口，否则还不知道要被严念拉着问多久，仅仅是认识一个言墨承而已，学生会的那些人便能在瞬间转变态度。
温璃皱了皱眉头，她其实很不喜欢依靠别人来达成自已的目的，但脑海中总会浮现出刚才言墨承那双认真的双眸，步伐在无意识间加快。
选课系统的截止时间是今晚12点，她要回去将沈教授那门课及时选上。
回宿舍那条林荫道上的杨树新生了初叶，舒展的承接着今夜难得温柔的月色。她偶然间也会质疑自已做这些无聊的事情是为什么，马上她就说服了自已，大概是为了让温莉莉安心毕业罢了。
这些发生在开学那日的小插曲就像是蝴蝶在彼岸震动的翅膀，而后引发的那一场海啸席卷了沈教授严肃枯燥的第一课。
他的这门课每学期大概只有十几个学生会选，而今年不知道抽了什么风，七十人的小教室坐得满当当的，甚至还有一些没选上课过来旁听的。
他右手扶着那副常年挂在脖子上的金属眼镜从台下一一扫过去，这教室里大多数人穿衣打扮看上去都不太像是生物学专业的学生，直到看到几个熟悉的面孔时，才从恍惚间清醒过来，也再一次确信自已没有走错教室。
而且另一件诡异的事情是，温璃怎么也选了他这门课？上学期的专业课她已经拿了满分。
上课的铃声已经敲响，沈教授清了清嗓子，放下心中的种种疑虑，课堂是神圣的地方，一旦开始上课，他不会分心在其它地方。
听着沈教授毫无起伏的声音，教室里的人大多数都撑不住眼皮，这些人奔着言墨承而来，却失望的发现，言大少根本没来上课，不出五分钟，至少一半的人都开始悄悄从课堂溜走。
“……在古希腊哲学家的想象里，遗传的本质是一种叫作泛生子的微小颗粒。对神祇盲目的崇拜很快归于理性的范畴……”
“不好意思迟到了，沈教授。”
门口一道低沉的声音打破了老师频率单薄的声线，像是一道不和谐音程，击退了大家昏昏欲睡的欲望。
温璃有些惊讶的发现，一向严厉的沈教授竟然什么苛责的话都没有说，只是点了点头就让言墨承进来了。那股淡淡的木质香味落在距离她极近的位置，她听到身后低声简单的交谈。
“怎么这么晚才来？”
书本翻页的声音混着他的说话声，
“等了一个消息才过来。”
身后安静了下去，看来是他和他的朋友一起选的这门课。温璃的思绪渐渐回到了课堂上，学校的盛夏听不到蝉鸣，许多动物早就因物种异化，被人类驱逐在生存的彼岸，城市成了只能容纳人类的死寂。
“……虽然这门动物发展史理论性较强，但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在实践中亲自去体验观察，也就会对那些所谓异化的物种有更理性的理解和判断。现在地球上的资源的确在减少，但它们的存在与我们人类生活是相互平衡的。所以，本学期的结课成绩还会有一项单独的考核内容。你们下来自已分一下，四个人一个小组，到过渡区选择一个物种进行观察，结课的时候，每人上交一篇论文给我。”
话音刚落，课堂就一片哀嚎，不过一门选修课而已，竟然还要去过渡区？过渡区以外就是野放区，那里全都是被驱逐的各种异化生物。虽然过渡区没有野放区那么危险，但也比D区危险多了。青澄里大多数学生连D区都没有去过，教授是怎么想的？
沈教授拿起名单，看向温璃，
“温璃，一会儿你们统计一下分组情况，记下来拿给我。”
整个班级闹成一片，在不满和抱怨中寻找各自的小组伙伴，温璃沉默着一组一组的登记，如果有人没商量好，她就静静的站在原处等。最后还剩谁没有组队，她加进去就行了。走到言墨承那桌时，她刚听见他拒绝别人，
“不好意思，我已经分好组了。”
温璃拿着笔，将名单放在桌上，
“你们组都有谁？”
言墨承笑着问她，
“你分好组了吗？”
……
“没有。”
“我可以和你一组吗？”
温璃茫然，
“你刚才不是说……”
“可以吗？”
温璃点头，言墨承拿过那张名单，在上面写了三个名字：温璃，言墨承，陆克修。然后把它递还给她。
“我和我的朋友，但好像还差一个人。”
温璃这时候才看了他身旁的人一眼，一眼过去便有些怔忡，这人正看着她，神色友善，但他染了一头银色的短发，十分醒目。
“这是我的朋友，陆克修。”
言墨承解释道，温璃收回目光点点头，看向手中的名单，
“知道了，等一会儿我统计完，还有谁单下了，我们组就组他吧。”
陆克修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继续沉默的忙碌着，有些不解。
“费这么大劲来读一门和专业不相关的选修课，还要去过渡区，值得吗？”
收好墨水笔，言墨承收拾东西起身，
“先走吧，有新的消息。”
他们经过走道的时候，要与温璃擦身而过，一开始她并没有察觉是这两人，直到错身间闻到那股淡淡的木质香，才讶异的抬头，
“要走了吗？”
言墨承停在距离她很近的地方，略低头挑眉，很自然的问道，
“还有什么事吗？”
温璃偏头想了想，又摇头，
“本来以为你们会想知道最后的组员，不过以后知道也没关系。”
“想知道。”
温璃呆愣的仰头，
“啊？”
她似乎从未见过这样一双真诚到让人从不想怀疑的灰蓝色眼眸，他看着她一字一句说道，
“我现在有些事要先离开，一会儿你把分组的信息发给我好吗？”
伸出自已右手已经解锁的信息手环，温璃愣了愣，才拿出自已的手机解锁碰了碰，完成号码交换。
等到言墨承和陆克修离开，温璃赶在下课之前完成了分组统计，最后剩下的那个女生很巧她也见过，她还记得她的名字是沈诺真。
拿好统计的表格，温璃先拍了个照，就转身朝教室前面走过去。沈教授坐在讲台上翻看着实验数据，边看还在用老习惯在纸上算证着。
“教授，这是分组情况。”
沈教授接过单子粗略扫视一眼，点点头，
“你怎么会来选这门课？”
温璃猜到老师肯定会感觉到奇怪，可是那理由有些说不出口，教授一直专心在学术研究发展上，不理解也不认同将心思放在人与人交往之间的觥筹交错之间。她若是老实承认自已因为想利用言墨承的身份才选修这门课，老师一定会更生气。
接着她又听见沈教授说道，
“言墨承是个不错的孩子，但他的背景太复杂，你要好好做研究，不要同这些复杂的学生走得太近。”
温璃挫败的低着头，教授果然误会了，分组表上自已和他也是一组的，这要怎么才能解释？良久之后，她才泄了气般的回答道，
“我知道的，教授。”
沈教授摘了眼镜，一脸严肃的看着她，
“除了这件事，我还听说你想去保护协会？”
肯定是严念那丫头在教授面前提起的，温璃将头低得更甚，声音有些气虚，
“是。”
听她自已这样回答，沈教授果然抑制不住怒意，将手中的表格重重拍在桌上，
“以你的成绩无论去哪个研究机构不比那保护协会好？你这脑子究竟怎么想的，我这次让你们去过渡区，就是让你看清楚，那野外是什么好地方吗？你们组的作业这学期我会重点考核，到时候要是有新的考虑，我们再好好谈。”
心下软成一片，无论她的人生有再多的愤怒和不平，温璃却始终觉得自已的师生运气一向不错，遇见的老师都格外好。
“好的，教授。”
上完沈教授的课，今天就没有其它课程了。两人走出教学楼，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身上，这几日以来一向如此。
“哎，言大少爷的魅力无论到哪里都不减分毫，你说你累不累啊？”
陆克修百无聊赖的撑了个懒腰，早上没睡醒起了个大早，听完一堂动物发展史，只感觉更困了。言墨承调出收到的信息发给他，
“比不上你的那一头银发扎眼，上次从棠尚那件案子搜出来的诱导剂分析成分出来了，你看看。”
收起漫不经心的姿态，干净的手指划过屏幕，缓缓向下翻，陆克修仔细查看着那几项数据。
“是基因诱导素，诱导异化基因的促发。”
他抬头看向言墨承，神色冷漠严肃，
“有人在制造变异人。”
言墨承沉默着，他曾或多或少听到过相关传闻，但都是一些捕风捉影的消息，在没有任何确凿的证据之下，没人真的会当回事。
“光凭这一只诱导剂，并不能说明有人在制造变异人。”
陆克修收起手机，讽刺的笑道，
“你能不能稍微延展一下你的想象力？如果不是有人刻意在制造变异人，这只诱导素又怎么会准确的打进含有异化基因的人体中？你知道的，异化基因除了概率极低的意外感染，就只有人为植入修补基因链。”
言墨承侧头看向他，
“你怎么知道被注入这支诱导剂的人就一定含有异化基因？那个人还没有被抓到。”
陆克修放弃同这位坚持证据第一的非浪漫主义人士继续探讨有关案件的无限可能性，
“你果然很不适合做科研，否则以你这样的性格，人类的科学发展一定会停滞五十年。”
言墨承没说话，沉默着思考下一步，找到那个逃走的鼓手很重要，他已经派人同步去查了，不过遇到的阻力却是比想象中大。
赫维市的暗处，似乎有一只一直被他们忽略的手，在掌控许多不为人知的东西。当政党之间的斗争越激烈，那只手的主人也不得不露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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