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小静跟师傅正在吃饭。
师傅看了一眼她，像是告知又像是在试探地说：“小白的爸爸，没了。”
小静虽然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仍装作不知情，问道：“哪天的事？”
“就是前两天没的。今早听他们跑同一条路线的司机提起。大家的意思是，整个车站的人一起包一个白包送过去。领导也知道了，他们也包。都说他们家挺可怜的，爸爸没了，少了个劳动力。家里还有弟弟妹妹要照顾。好像他妈妈身体也不好，一直在家养着。”
小静有点想哭，她垂下头，压低声音说：“好，我也包。我给您吧，到时候您一起给他们。”
师傅点燃香烟，吸了一口，缓缓问道：“你也到了找对象的年纪吧？”
小静这会儿平静了下来，说：“嗯，不小了。”
“家里没给你找人？”
小静犹豫了一下，她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师傅。但是除了师傅，她也没有能商量的长辈，于是她说：“最近家里给介绍了一个，但是，不太想继续见面。”
“为什么不见？”
小静双颊微微泛红，说：“长得不怎么好看，比我大八岁。”
师傅再吸了口烟，问：“家里介绍的，条件应该不错吧？”
“我妈说，有稳定工作。”
答案如师傅的预料，他点了点头，说：“我也有个女儿，比你小几岁，现在在读大学，马上毕业了。我第一天见你，我就想，怎么招个小姑娘啊，肯定干不长。这几个月相处下来，我知道你是能吃苦的孩子。我也能猜想到你家里条件不算好，如果有点家底，哪个父母舍得孩子做这么辛苦的工作。”
小静安静地听着，默默地用筷子拨弄着饭菜。
“这个话本来也轮不到我说，但是我想，你叫我一声师傅，我就算你半个长辈。我有话就直说，你要是不高兴就当我放屁，”师傅用手指弹了弹烟灰，接着说，“小白这个人，挺好的。样貌好、人品好、脑子好，只有一点不好，家庭条件不好。我说的不好不是说他家穷。一般家庭也就算了，我们不是什么大户人家、更不想攀高枝。他爸爸如果还在，这个家庭情况，还能将就。现在他爸爸没了，妈妈也是靠药吊着半条命，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张口等着吃饭。”
师傅停下来想观察小静的神色，但她仍旧低头拨弄着饭菜。
“做父母的都盼望儿女过得好。如果你是我女儿，我也会觉得你家给你安排的那个相亲对象挺好的，”师傅侧了点身子，深吸了口烟，慢慢吐出烟圈，继续说道，“但是，你要真的是我女儿，我也没脸当面跟你说，让你跟那个男的好。做爸爸的怎么有脸对女儿说，爸爸没本事，没办法让你跟喜欢的人一起，你只能跟那个能给你挣口饭吃的男人过日子。”
听师傅的声音有点哽咽，小静抬起头，师傅立刻背过身去。过了几秒，师傅转过身来狠狠吸了口烟，用两只手指把烟头掐灭，利落地说：“你赶快扒两口饭，马上发车，我去车上等你。”
第二天，小静像往常一样在车里打扫卫生。她看见师傅跟几个人说了两句话后朝这边走来。
“他们在商量包白包的事，你跟我们一起吧。”师傅边走边说。
小静马上拿起钱包，说：“好，有什么讲究吗？我不懂这里面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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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包101，关系走的近的话包301或者501，都行。”
小静抽出了五张崭新的一百元纸币和一枚一块钱的硬币，恭敬地递给了师傅。
师傅并没有马上接过钱，他顿了顿，问：“下班后，你要跟他们一起去灵堂拜一拜吗？”
小静尴尬地笑着，答道：“不去了，以后不在一个总站，没必要再见了。我只是想，他以前帮过我不少忙，所以包这个数，没别的意思。”
“也好，也好，”他接过钱，仔细捋了捋，说，“我拿去给他们，顺便帮你签个名。你在车上等我，我们马上发车。”
至此以后，师傅再也没有提起过小白，小静再也没有见过他。她的手机里一直保存着他的手机号，有时，她会看着手机里的留下的这一串数字晃神，但她从没有拨打过这个号码。即便之后换了新手机，也没舍得删除。她知道她永远不会再拨通这个号码，她只想把它存在手机里，这令她觉得安心。
村里的人都在热热闹闹地过春节，小静对这些没有兴趣，她只想将自已关在房间。除了吃饭，她没有出过房门，直直地躺在床上、像是一副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琴姐担心她生病，她说只是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休息几天。
时间一晃就到了大年初九。小静收到了一条约她吃饭、看电影的短信。她思量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相亲的那个人。她记得他在饭桌上介绍了自已的全名，但她努力回忆也只能想起姓氏，于是，她把手机号码备注为老谢。
老谢不常跟小静联系，大概一个月见两次。每次都是周三下午发消息约周四晚上吃饭，因为小静每周四休息一天。他们俩见面时也不太说话，老谢说自已的时间都花在读书上了，没谈过恋爱，不懂如何追女孩子。老谢说什么，小静都应和着。
这个周四，小静拒绝了老谢的邀约。她说她全身无力，不想出门。见她在家，琴姐正好跟她商量换工作的事。
“一开始是挺难熬的，现在习惯了也还好。工资比我做文员高，能多赚点就多赚点吧。”
琴姐欣慰地摸了摸女儿的头，说：“我知道你懂事。但是熬坏了身子、伤了底子不好调理，怕是会影响以后怀孕。”
小静羞红了脸：“你说什么呢！怎么扯到那上面去了。”
琴姐被女儿的反应逗得大笑：“这么大的人了，还害臊。这两天我跟你姨妈见了面，她说对方挺喜欢你的。只是，他对你这份工作不太满意。他说你的工作太辛苦，两个人很难见上一面。”
小静沉下脸来，赌气地说：“难见面就不见呗。”
琴姐轻轻拍了女儿的胳膊，假装生气地说：“胡说什么！见人家喜欢你就蹬鼻子上脸啦？人家那是关心你。你们俩接着下去就是结婚，他过问一下你的工作也没什么。结婚了就不可能继续上这么累的班，关键是没时间照顾家里。”
“我没想过结婚的事。”小静的脾气上来了，尽管对着妈妈也没有给好脸色。
琴姐急了，骂道：“不结婚相亲做什么！人家年纪不小了，奔着结婚才去相亲的。你不结婚，你跑去相亲做什么？玩啊？像话嘛。”
小静气呼呼地，紧闭双唇。
“妈妈不是催你们结婚，只是将来早晚要结婚的。能赚钱当然是好，但是亏了身体就补不回来了，”琴姐知道女儿脾气倔，不敢硬来，只得好声好气地劝道，“姨妈跟我说这些是关心你，她要不是把你当自已人，也不会给你介绍好对象。你自已想想吧，我们只是给你建议。”
琴姐语气温柔，使得小静对自已刚才的行为感到些许内疚。虽然心里仍是不悦，嘴上还是不甘不愿地应了声：“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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