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得知儿子被诊断为弱精症的消息之后，老谢妈妈每周都会给小静打来电话。有时嘘寒问暖，有时闲扯家常，最终目的是探听儿媳妇的身体状况。
当初，小静对婆婆唯一满意的地方就是离得远，只要不经常接触就可以将婆媳矛盾发生的概率降到最低。结婚后，小静总共就见了婆婆一面，还是在摆喜酒的当天。剩下的这半年时间里，她们通过手机说上话的次数用一只手就能数完。如今，婆婆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小静觉得极度不适应。即便她从头到尾没有提及有关弱精症或试管婴儿的任何字眼，小静只要看见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就会烦躁不安。至于为什么不提，老人家大概是说不出口、不愿面对事实吧，小静想。
同时，老谢的态度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之前，工作日晚上还有周末，他除了加班还是加班，难得回家吃晚饭。在医院得知自已的病情后，老谢确实低落了几天。但之后，他似乎将整件事完全消化。情绪没有受到影响之余，性格居然变得外向起来。跟以前相比，对小静热情殷切许多。不但每天按时下班回家，而且吃完晚饭主动要求洗碗，周末的时候经常邀约小静去电影院看电影。
小静把老公和婆婆的异样看在眼里，她能体会到压抑在他们心底的痛苦和无奈，也能理解他们的刻意和讨好。她尽量配合着，不露出一点蛛丝马迹，只为不令他们难堪。
她不是不明了他们母子的真正用意，不过是在打她肚子的主意。事已至此，只有她点头同意做试管婴儿，才能顺利解决悬在他们两母子心头的难题。她对这种别有所图的用心生出厌恶，她觉得不被尊重，他们只把她当作达成心愿的工具。
到了周末，老谢又殷勤地约她去看最新上映的大片。身边至亲的虚情假意实在令她感到反胃恶心，为了脱身，她谎称自已已经约了好友逛街。老谢只好作罢，嘴里不断说着可惜。其实，小静看见他转身回房的瞬间，轻轻舒了一口气。
小静当然没有跟谁有约会，不过，她还是在第二天早早地出了门。少在家里待一秒，就能多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好在今天天气不错。虽然九月底的温度仍徘徊在三十度上下，但空气里全然没有盛夏的燥热，时不时扑面而来的微风捎带些许初秋的凉意。市里的街道车水马龙、人声鼎沸，鸣笛声、叫卖声、欢笑声不绝于耳。说来也是奇怪，小静平常偏爱独处。身边若是环绕着太多人，她只觉得吵闹。现在，从四面八方袭来的噪音恰巧足以掩盖她心底纠结的声音。神经紧绷了许多天的她终于可以放空思绪，享受这漫无目的地闲逛。
忽然，手机响了，这倒是件稀奇事。自她从大专毕业工作后，以前的朋友渐行渐远，知心的朋友越来越少。加上她在日本工厂待了三年，那段时间里，她几乎跟国内所有的朋友断了联系。尤其是换了现在这份工作，圈子就更窄了，根本没有途径结交新的朋友。她好奇，谁会在周末想起了她。
“我说呢，周末谁会联系我啊，果然是妈妈。”小静看了眼手机，自嘲道。
琴姐问：“你那边怎么那么吵，你在哪？”
“我一个人在市里逛街，有事吗？”小静对着手机喊道。
“一个人？你一个人瞎逛什么，”琴姐接着说，“今天你弟弟没来吃饭。你爸爸说家里冷清，让我问问你在忙什么。既然就你一个人，别在外面乱逛了，回趟家。”
小静站在街头环顾四周，她确实没想好待会儿一个人去哪继续打发时间，于是她说：“好吧，我现在过去。”
等小静到了琴姐家，已经下午一点多。琴姐抱着鸿博给小静开了门，她一看见躺在妈妈怀里酣睡的侄子就迫不及待地想要掐掐这个小肉墩子肥嘟嘟的脸蛋。
“哎哟，怎么不喊姑姑啊。好久不见我们鸿博了，想不想我呀？”小静童声童气地说着。
“别把他吵醒了，刚睡着的。饭菜都在桌上，你坐下吃点。”
小静坐在沙发上，把包往旁边一扔，说：“不用了，我不怎么饿。你快坐过来，让我好好看看小胖子。对了，爸爸呢？”
琴姐坐在了小静旁边，说：“别乱取外号！我们鸿博才不胖呢。你爸爸在房里睡午觉。谁有他的命好啊，能吃能睡的。”
“让我抱抱吧，”小静急不可耐地对妈妈说，“就抱一会儿，不会吵醒他的。”
说罢，她们娘俩像在进行什么神圣的交接仪式，四只眼睛紧张兮兮地盯着鸿博，生怕惊动了他。她们以最缓慢的速度将婴儿从琴姐的臂弯转移到了小静怀中。
“可爱死了。这小嘴唇、小胳膊、小腿肚子。”
女儿这么疼爱孩子，琴姐看在眼里，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和心疼。
“你这么喜欢孩子，自已也生一个吧。”
小静收起了笑脸，闷闷地说：“又不是我想生就能生。”
“你前几天说，去医院检查了？医生怎么说？适合做试管吗？”琴姐虽然内心焦急，但怕惊醒鸿博，只得轻声问女儿。
小静目不转睛地望着鸿博，淡漠地回道：“医生说我底子不算好，但可以试一试。要做的话，尽快。年纪越大，精子越难着床。”
小静的头压的低低的，琴姐瞧不见她的表情，无从判断女儿的心意。她继续问：“那……老谢是什么意思？”
“他有什么意思！又不是在他身上扎针！”小静抬起头冲妈妈说道，又气愤又不甘。
由于她忽然提高了音量，惊扰到了鸿博，他的小脚丫子在小静怀里使劲扑腾了好几下。小静赶紧抱紧了些，一直等到孩子又沉沉入睡，她们俩才敢开口说话。
“你自已呢？怎么想的？既然医生说尽快，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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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静不作声，只呆呆地看着侄子。琴姐屏住呼吸，一脸迫切地盯着女儿。在这几分钟里，整间房出奇的宁静。琴姐思考了良久，终于鼓起勇气再次发问：“你不会……不想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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