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有自已孩子的渴望战胜了对做试管婴儿的恐惧,小静将自已的决定告诉了老谢。霎那间,他的双眼像暗夜里的星辰般闪出光芒。小静从未见过老公现在的神情,眼神灼热地似乎能把眼前的所有东西点燃。不过,很快地,他咳嗽了几声,将自已又调整回平常的状态。他一只手搭在小静肩头,说:“我明白,你做这个决定不容易。医生有什么交代就跟我说,我全力配合。”
小静对老公时刻抑制情绪的行为并不感到讶异。他总是排斥流露自已的真情实感,甚至把它当作缺点。也许正如妈妈所说,他是混迹官场的一把好手,生怕被人猜中心思,落入他人之手成为把柄。小静望着老公装腔作势的姿态,心里冒出这样的想法。
虽然,对于做试管婴儿的事,小静给自已做了一段时间的心理建设,但当一切真正开始,繁琐、劳累、无助、羞耻等等负面感受还是充斥着她身心。至于生出羞耻感,倒不是因为老公的弱精症,而是医生和护士的态度。
她明白医护人员的辛苦,做试管婴儿的人数之多,在她的意料之外。每次去医院,科室门口都大排长龙,过道里人满为患。被叫到号进去后,医生例行公事地指挥道:“脱裤子、躺上去、张开腿。”
自已躺在冰冷的设备上,犹如待宰的母猪,根本不像一个活生生的人。当她怀着忐忑不安地心情手忙脚乱地从检查设备上下来后,护士面无表情地递给她几张纸巾,说:“擦一擦。出去吧。”
当她狼狈地穿上裤子,想找个地方整理一下自已的衣服和心情时,走廊上为数不多的座椅上,有一半被低头玩手机的男人占据。她本想冲上前撒泼,指责这些坐视不管、眼睁睁看着女人受苦的男人们。但很快,她的冲动烟消云散。至少,人家懂得陪同老婆一起来医院。而我,只有一个人。她随意拍了拍身上的衣服以抚平衣角和裤腿,就当作收拾了自已的心情,然后继续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去下一个科室。
除了应对大小检查,小静还要定时定量服用各种药物来促进排卵。一段时间下来,她形成了生理反应。只要听见手机闹铃声,胃部便开始抽搐,因为闹铃声是在提醒她,又该吃药了。
她期盼着能一次成功、怀上孩子,但这种期盼加剧了她对怀不上的恐惧。有时候,她一吃完药立刻双手扶在肚皮上,试图感受药物在自已身体里产生化学反应。她觉得自已已然疯癫,于是将自已的心理变化对老公和妈妈倾诉,得到的回答出奇的一致:别想太多了。
加重她焦虑情绪的还有她的婆婆。在得知她同意做试管婴儿之后,婆婆由每周跟她通一次电话增加为两次。虽然次数变了,但对话内容一点没有改变,全是打听她的身体状况,绝口不提自已儿子的身体问题。好像只要她不提,她儿子就从未得病;好像能否怀上孩子全由小静的身体条件决定,与她儿子无关。她实在没有精力去应付婆婆,只好让老公去转告她,这段时间不要再频繁地来电话了。老谢怕小静误会,赶紧替自已妈妈解围,这全是出于关心。
小静差点笑出声。关心我?早去哪了?不就是想要孙子。她努力不让自已露出鄙夷的表情,语气尽量平淡地对老公说:“我知道你妈妈是好心。你告诉她,医生说,如果我没有休息好,会影响怀孩子。”
既然搬出了这个理由,老谢和他妈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这天,从医院出来后。小静去街边小店买了根冰棍,坐在路边啃起来。生冷食物对现在的她来说是禁忌,医生、妈妈和老公无数次地告诫过她。但是,她真的太苦闷了,需要放纵一下来释放压力。正当她享受这份偷来的愉悦时,手机响了。
“姐,你在忙吗?”
“不忙,你说。”
“没什么,就是好久没见你了,问问。”
是啊,姐弟俩有一个多月没见。小静问:“你在哪?我们碰个头,姐姐请你吃顿好的。”
“哦,我在家。还是不了,我不想出门。”小翔回道。
怪里怪气的,自已打电话说好久不见,约他见面又不想出门。小静嘲笑弟弟:“周末不回妈妈那,没课也不出门。怎么?离不开媳妇?你家就那么好啊?”
小翔干笑了一声,问:“姐,你家好吗?你过的开心吗?”
被弟弟一问,小静的心脏一颤。开心?不是我夸张,现在我随时能哭出来。原本妈妈叮嘱她再三,不要把试管婴儿的事情告诉任何人,怕被长舌妇们拿来取笑老谢。但告诉弟弟有什么不可以的,于是把所有苦楚通通说了出来。
小翔静静听着,沉默许久。
“你……想过离婚吗?”
小静愣在原地,连冰棒化了水、滴在手上,也没意识到。
“这个……我没有想过。我只觉得,夫妻遇到了困难应当一起面对。我不能在别人生病的时候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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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那头又安静了一会儿。
“如果,你对他生的病无能为力呢?”小翔的声音异常低沉。
小静再次陷入了情绪的黑洞。如果,如果做了这么多,还是怀不上……她立马喝止住自已,不许胡思乱想。
小翔感觉自已说错了话,纠正道:“我不是说你们的事,我只是说如果,不是说你怀不上孩子。”
“哦,我没往我身上想,没想那么多。”小静言不由衷地回道。她了解弟弟,他没有坏心思。但她怎么可能不往自已身上想呢,哎。
小翔不由得在内心怪自已说话莽撞,好在姐姐一向比自已坚强,应该不会往心里去。他接着问:“我是说,如果过的不开心可以离婚。你身边有离婚的人吗?离婚后,过的好吗?”
“好像……没有,”小静在脑子里快速地过了一遍自已认识的人,其实,总共也没几个。她说,“我身边没有。就算有,也不一定会跟别人说。”
小翔没有再说话。
小静岔开话题,问:“这个周末去妈妈家吃饭吗?好长时间没看见你了。周末来吧,我会去。”
“好,我们周末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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