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静刚进家门，还没来得及坐下，包里的手机就接连震动了好几下。不用看，一定是妈妈发来的录音。原本对于她来说，检查身体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但妈妈的举动着实引发了她的焦虑。这也许就是妈妈们的能耐吧，能时时刻刻扰乱女儿们的心情。
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直接跟老公讲，绝口不提算八字的事。其实，她主要是怕节外生枝。老谢迷信不迷信尚未可知，但他唠叨是一定的。小静见识过好多次他拿腔拿调讲大道理的场景。不论大事小事，非要跟你辩个长短、争个高低。不等你心服口服地认可他的那一套说辞，绝不善罢甘休。罢了，别没事找事。
当天吃晚饭的时候，她佯装随意地提了一句：“我今天去医院拿检查结果了。”
“什么检查结果？生病了？”老谢从菜里挑出了一块肥肉，放到眼前看了看，然后嫌弃地丢在桌上，说，“以后炒菜尽量用瘦肉。现在吃点肥的没什么，但等年纪大了，患病的风险会增加。”
小静嗯了一下，接着说：“为了备孕去做的检查。”
老谢停止了絮叨，抬起头，问：“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我一切正常。”
“那就好。”老谢继续低头吃饭。
“医生说……让你也去检查检查。”
老谢似乎没听见老婆的话。小静此时想起了妈妈的担忧，于是她刻意观察老公的表情，他的眼珠子快速转了几圈，嘴巴动了动，但没发出声响。小静睁大眼睛，屏住呼吸，等他说点什么。谁料，他还是继续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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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没有说一定有问题，医生说是例行检查。我们没有做婚检，你就把它当一年一次的体检好了。”虽然心里七上八下，但小静的语气故作轻松。
“哦，”他终于说话了，“我刚才是在想请假的事。既然只是普通体检，就不好跟单位请假。等周末吧，我去医院挂个号。”
呼……我就说嘛，妈妈想太多了。检查身体有什么不能说的，弄得我瞎紧张。第二天一早，小静把事情告诉了琴姐，并嘲笑妈妈之前的担心多余。
“把录音给他听了吧？”琴姐还是忧心忡忡。
那天卜卦完回家，琴姐整宿没睡着，翻来覆去琢磨大师说的每句话、每个字。她懂这个行业的规矩，给人算命的都惜字如金。其中的意思要自已去悟，只有有缘人才能参透。她巴不得是自已听漏了哪个字，而那个字恰好是指一切皆有转机。她暗暗后悔，相亲之前怎么没去和八字呢。都怪自已大意，当时一听老谢在事业单位上班，毫不犹豫就答应见面。凭本事考上编制的人怎么可能八字不好呢？真是奇了怪了。
“听了。”小静没想到，妈妈居然还是闷闷不乐的，只好撒了个谎。
这周，小静陪着老谢去医院挂号、检查，然后俩人又一同去医院取检查结果。
医生接过一叠化验单快速地浏览后，说：“你的情况比较麻烦。精子质量不好、活力低，而且数量很少，在弱精症的范畴里算比较严重的情况。”
“哦。”老谢说，“这……”
听见老公发话，小静侧身望向他。他的眼球上布满红血丝，发白干裂的嘴唇不住颤抖，喉头明显地在颈脖里上下蠕动，却再没有发出声响，说不出第三个字。
小静既心疼又震惊，她努力抑制住自已的慌张，用发颤的声音问医生：“弱精症……是什么？吃药或者……手术吗？”
“目前来说，对于他这种情况，没有什么特别有效的药物。至于手术，你们可以考虑做试管婴儿，成功率50%左右。当然，要是条件允许，去一线城市做的话，成功率会略高一些，60%到70%左右。你们可以同家人商量后再决定。”
小静顿感眼花耳鸣。50，60，70？似乎有一连串的数字正围绕她的脑袋飞速旋转。她的脑子里有几十、几百个问题盘旋，却不知道该从哪个问起。她的脖子仿佛被一双大手牢牢掐住，导致无法吞咽口水，嗓子干涩无比。她红着眼望向老谢，他依旧僵在原地，呼吸极其微弱。他的坐姿同刚才完全一致，丝毫没有变化，整个人似乎元神出窍，眼前发生的事情与他毫不相干，他正存在于另一个平行时空。
虽然他们俩都没有提问，医生熟练而专业地向他们解释道：“这个病的成因比较复杂。有可能是家族里的基因问题，也有可能跟生活作息有关。比如，长时间面对电脑和手机，缺乏运动，或者饮食方面的问题。你家族里有同样的情况吗？”
医生的问题把老谢从另一个时空拽了回来。他微微张开嘴巴，声音像是从一口枯井的底部传出，空洞而微弱：“村里有。”
“嗯，同村的话，很有可能跟水源啊食物啊，这些东西有关。”
同村……小静像被闪电击中，由头顶到脚底一阵发麻刺痛。在他老家，那对夫妻……难道，他们是来看这个病的？难道……小静不敢继续想下去。
医生估计他们是问不出其他问题了，他说：“你们俩出去的时候到护士站那里领取一本有关于试管婴儿的宣传册子，需要注意的事项和各个步骤写的很详细，你们拿回去参考一下。至于要不要做，这是件大事，好好跟家里人商量。你们不要有太大的心理负担。在我们医院做的话，成功率是全市最高的。”
站在医院门口，老谢两只手哆哆嗦嗦地点燃了一根烟。他面无血色，衬得额头上的青筋格外显眼。吞吐之间，两瓣嘴唇不停地抽搐着。小静想说些什么打破沉默，但此时此刻，她的脑子也是一片空白。最终，她伸出手，轻轻挽住老谢的胳膊。
老谢像是从沉睡中惊醒，他顿了顿，回头看了老婆一眼，仍旧面无表情地说：“我有材料没写完，明天就要交。现在要回去加班，晚上不回家吃饭。”
说罢，他抬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小静目送他离开。
小静一个人回到了空荡荡的家。这时，手机响了，是妈妈。接电话前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你们到家了吗？”
小静知道妈妈这样问的意思是现在方便说话吗？她答道：“我一个人在家，他回单位写材料了。”
“哦，医生怎么说？”琴姐的声音马上由云淡风轻变为急促不安。
小静花了几秒稳定住自已的情绪，说：“医生说，他的精子少而且质量不好。”
电话那头一时没有任何声音，连呼吸声都没有传来，小静误以为断线了。
“是……不能怀孩子了吗？”半晌，琴姐问。
“也不是，”小静斟酌着措辞，答道，“只是，不容易。”
“不容易就是还有机会吧？”琴姐犹如在等待宣判的囚犯一般，乞求一个最终的答案。
“可以怀。医生说做试管婴儿的几率大一些。”
“那就做！不管做什么，能怀上孩子就可以。怕就怕，什么都做不了，”琴姐的声音立马松弛高亢了起来，她说，“我担心的一晚上没睡，又不敢跟别人提。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就连你爸爸我都没说。好在医生说能治，能治就是有希望。医生说吃什么对身体好，你告诉我，我统统做给你们俩吃。只要你能怀上孩子，就算割我的肉给你们炖汤我都愿意。”
小静一手举着手机，任由妈妈一股脑地说着；另一只手来回翻阅试管婴儿的宣传册子，眉头紧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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