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小静一个人回了娘家。
“你这么早就来了。炉子上正给你炖乌骨鸡汤。吃饭前喝一碗。”琴姐给小静开了门,说道。
“好。鸿博呢?”小静进门就问。
“哦,小翔带出去玩了。最近你弟弟老实多了,每天给儿子喂饭、哄睡觉、散步,都是他一个人干,不让我们插手。他说,我和你爸爸年纪大了,不应该那么操劳。”琴姐想到儿子这么孝顺,难掩心中的满足。
“本来就应该这样。他这么大的人,早该懂事了,”小静坐了下来,问,“离婚的事怎么说?”
琴姐隐约感到女儿和平常不太一样。听她说话的语气,冷冷淡淡;瞧她的表情,一副我欠她钱没还的模样。八成是孩子没了,太难过了吧?也是,伤心是应当的。
琴姐也跟着坐了下来,眉飞色舞地继续说道:“那个事啊,全亏了你爸爸。他脑子转得快,发现小翔丈人,呸,小翔他学校的校长利用他的账户受贿。加上之前那些事,统统跟他校长捋了一遍是非对错。他们当然就不敢再嚣张了,答应春节前去办离婚。她不跟我们争鸿博、归我们。除了那个疯婆子搬走,其他一切不变,小翔继续上班。”
小静轻轻叹了一口气,事情总算是有个了结。她依旧平静地对妈妈说:“两个人不合适,硬凑在一起,对谁都没有好处。”
“唉,就是可怜了我的鸿博,”琴姐又开始絮叨,“别看你爸爸那样,真出了什么事啊还是他靠得住。你爸爸脑子聪明,这是以前村子里的人公认的。要是他不赌博就好了,不赌博啊,我们家肯定不是现在这样。我啊,也能过上好日子。”
小静板着脸对妈妈说:“想生活好,不要总指望别人。自已努力才能真正过上好日子。你如果嫌弃他拖累了你,你就离开他。既然选择不离开,就不要整天埋怨对方不好,这是你自已的选择。”
琴姐愈发迷惑起来,她今天怎么阴阳怪气的。我跟她说高兴的事,她没有表情;跟她说鸿博没了妈妈,居然教训起我来了。难怪,女婿打电话给我说,小静整个人跟以前不太一样,让我好好开导开导她。唉,我真是命苦。儿子刚好几天,女儿又这样,欠了一身儿女债,还都还不清。
琴姐怕继续说下去会跟女儿起争执,于是,默默起身去厨房给她盛汤。
门铃响了,小静起身去开门。
“你怎么来了?”
老谢的热脸贴了冷屁股,甚是没面子。他自顾自地走了进来,往沙发上一坐,没有回答小静。
琴姐刚巧从厨房端来汤,见情形不对,赶紧对女儿说道:“瞧你问的。他怎么不能来?他是这家的女婿。你啊,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其实,是老谢担心你,特意打电话让我给你炖汤、补补身体。”
即便丈母娘给打了圆场,老谢仍面露不悦,一声不吭地坐着。说心里话,从摆喜酒开始,琴姐就谈不上喜欢这个女婿。但他毕竟是女儿的老公,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一做。尤其是小静住院这件事之后,女婿没责怪过她们家一句。就冲这点,再不喜欢也要给足面子。
“别说那么多了。来,你把汤喝了。乌骨鸡汤,女人喝这个最补了。”
他们俩什么时候这么要好,背着我偷偷联系上了。今天出门我只说不在家吃饭,他也没有多问。好巧不巧,他自已也跑到我妈妈家来了。小静边狐疑地看着他们俩边喝汤。
“怎么样?味道好吧?今天天没亮,我去农贸市场买的乌骨鸡,亲眼看老板现杀的。回家加足了材料一起炖。别光喝汤,吃口肉。炖了好几个小时,肉不柴,入口即化,”琴姐笑盈盈地说着,给女婿使了个眼色后壮着胆子问女儿,“你……什么时候……去做第二次?”
“做什么?”小静不冷不热地问道。其实,她心知肚明,但她非要妈妈亲口说出来。
“哦,”琴姐再看了眼女婿,说,“就是……试管婴儿。”
小静不紧不慢地继续喝汤,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她回道:“你不是说过,只做一次吗?这么大的人,怎么能说话不算数。”
老谢不耐烦地在沙发上扭来扭去,最后换了个稍微令他舒服点的坐姿。琴姐听见动静瞟了过去,然后,她像哄孩子似地对女儿说:“当时是说了,只做一次。但是,后来发生了意外,这是谁也意料不到的事。第一次能成功,第二次一定能成。你不记得算命的说,你命里一定有后代的吗?”
这回小静没有搭腔,只顾喝汤。琴姐急了,向女儿拍胸脯保证:“你别怕。这次我全程都会陪着你。现在小翔有时间带鸿博了,我有的是时间照顾你。给你做吃的、陪你去医院,妈妈会一直守在你身边的。”
说完,琴姐满眼期许地盯着女儿看,老谢也瞪大眼睛望着老婆。
小静喝完汤,擦了擦嘴,说:“不做了。说了一次就是一次,说话算数。”
话一说完,老谢立马站了起来。琴姐预感不妙,抢在女婿开口前,假装训斥女儿:“你这孩子,麻药的劲头没过是不是?哪有结婚了不生孩子的道理?有些事情是意料之外,既然发生了,我们要学会变通,不能死脑筋。”
琴姐边说边对着小静挤眉弄眼,右手食指藏在胸前,偷偷指向女婿的方向。
小静明白妈妈什么意思,她是怕激怒了老谢。但她一点不在意,心平气和地说道:“身体是我自已的,我有决定权。谁愿生谁生,我的身体状况经不起第二次糟蹋。怀不上孩子并不是我的问题,为什么要我一个人承担所有后果?法律没有规定结婚必须生孩子,如果有,你们去告我吧。”
“做人不要得寸进尺!孩子没了,我没有跟你们家计较,还不断劝我妈妈原谅你们。你手术之后,我事事忍让。你不但不知感恩,居然蹬鼻子上脸!”老谢终于发作了。
琴姐正准备上前安抚女婿,门口传来钥匙声,是小翔带着鸿博回来了。
“哦,”小翔一进门见这阵势有点诧异,他愣了愣,说,“姐夫来了,姐姐来了。”
小静并没有因为之前的事埋怨弟弟,但小翔心里有愧,不敢直视姐姐的眼睛,连说话的声音都透露着心虚。为了避免尴尬,他打完招呼后赶紧抱着鸿博往自已房间走去。
“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了?你们出门前我喂过鸿博了,他现在应该不饿。”琴姐拦住儿子问道。
“楼下乱哄哄的,我怕吓着鸿博,就早点回来了。”
“出了什么事?”
“我听楼下散步的邻居说,刚才在路口撞死了一个小孩。说是俩姐弟去河边玩的路上,在拐角处遇到了运货的大卡车,司机没刹住车。听说,弟弟在紧要关头把姐姐推开,救了姐姐一命,但是弟弟没了。救护车都来了,刚把人拖走。好像是以前我们村子里的,卖猪肉的那户人家的孩子。”
“哎哟,那不是要了父母的命啊,”得知这么悲惨的事,琴姐眼泪都要掉下来,她对儿子说,“那是要赶紧回来,别吓着鸿博。你说以前村口那户,我知道。他们家儿子去年考上了重点初中,姐姐读书一般,去了中专。唉,父母要哭死,这以后还怎么活。我们门口这条大路上跑的都是进城的大货车。城乡结合部,好多路没有修好。我就说早晚要出事。真是可怜了弟弟,这么好的孩子,说没就没了。老天爷真是心狠,会读书的儿子没了,留下了不会读书的女儿,当爹妈的图什么?不就是图儿女平安长大,长大后有出息,忽然人就没了。”
琴姐正悲伤着,感觉寒气阵阵侵袭她的后背。她不安地抬头看了看儿子,小翔正惊惧地看向饭桌的方向。她慢慢转过身,女儿向她投射的眼神里全是幽怨和愤恨,那模样,像极了准备扑食的野兽。这是怎么了?她怎么跟要吃人一样?不会因为刺激过度,也患上了那个躁郁症吧?
“你的意思是,女儿该死?只有弟弟配活着?”小静一字一顿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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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姐实在觉得害怕,战战兢兢地说:“我没有说她该死,我只是惋惜他家儿子没了。培养一个会读书的孩子多不容易,我是可怜孩子的爸妈。”
小静的右手紧紧握住筷子,左手牢牢按在桌上。她再问妈妈:“你以前经常说,大师给你批过命。如果头胎是女儿,是来帮你渡劫的。但头胎要是儿子,你会吃大苦。如果,大师没有这么说,第一胎怀的是女儿,你会打掉吧?”
琴姐被女儿问的不知所措。大师说那些话是劝我善待她啊,劝我对她好难道有错?人家儿子没了,我替他家父母伤心,难道有错?她这时候问我这些是什么意思?我哪句说错了?句句都在理啊。
琴姐本想回话,先被自已的痰呛了一下:“咳咳咳。大师的意思是说,女儿好,说我怀的第一胎是女儿,会跟妈妈亲、会帮妈妈,他要我一定看重你。”
“哼,那我真的是谢谢你了。”说这话的时候,小静咬牙切齿,满脸不屑。
“你这是怎么了?今天一进门,对谁说话都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哄都哄不好。我特意起早为你炖好汤,希望你跟女婿两个人能好好谈谈。孩子没了,全家都伤心,不只有你难过。你现在这个样子,我们连话都不敢多说……”
哐的一声,小静把汤碗往地上一砸,整个碗摔地粉身碎骨。她注视着地上支离破碎的残骸,表情漠然,说:“不生孩子。女孩不该出生在这样的家庭。”
她缓缓抬头看向老谢,说:“我们离婚吧,你去找别人给你生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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