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四处游动,在空中犹如新生的婴儿,无暇无尘,怀着好奇心与风同舞。阳光挤过漫天的雪花,也在青翠的绿茵上留下了痕迹,发现花草之间躺了一个身着白色长衫的人,就停留在他怀中一起休憩了。
他被打扰了,醒来,惺忪。环顾四周,这里是一片不大的草地,花丛散乱地立在各处,天上下着雪,却没有什么云。阳光毫无阻拦地直直冲过天空,暖暖的。不远处有一汪清泉,远远地闪着光,但清泉旁的那个身影,好像让这光显得不那么耀眼了。
那个女孩,轻轻提着长裙,俯下身子,打了一壶水,仿佛山林间的仙子,美丽动人。长发被溅起的泉水湿了一些,凌云下意识抬了抬手,不忍破坏这美妙的画。
那女孩,见到突然草地里坐起个男人来,似乎被吓了一跳,一只手掐着裙子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提着水壶,踩着莲步向他走来。男人才意识到,女孩光着脚,轻轻地压下一小片草地,仿佛并没有什么重量一般。
“你是谁?”女孩背着双手,鼓起勇气问道。
男人突然很慌张,低头四下寻找着什么,在草地里并没有他的身份介绍,于是他只好抬起头,与那双明亮的眼睛对视,然后轻轻摇了摇头。女孩愣了一下,然后把水壶递过去,问了一句:“喝水吗?”
他才觉得喉咙实在很渴,于是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用有些嘶哑的声音道了声谢,然后抬头咕噜咕噜一口气喝了个痛快。
摇摇水壶,没有了。
女孩笑了笑,转过身又去泉边打了水,男人确实渴得不行,一连喝了四壶水,才终于好受了很多,再次道谢。
“你还记得你是从哪里来的吗?”女孩打了水,放到一旁,与男子面对面坐着,她很好奇。
他努力地闭上眼睛回忆,可是记忆一片空白,就像这在晴空万里间游荡的雪花一般。“我……”他支支吾吾,“什么都不记得了。”
女孩很爱笑,笑起来也极美,只是眉眼间也总是露些惆怅。她轻声安慰着,带男人四处走了走。
“我在这里已经生活了八年。”女孩指了指不远处,一棵高耸入云的桃树下,静静地匍匐着一座桃木屋,屋顶和地面纷乱地落了许多桃花瓣,淡淡的香气仿佛纱衣,为这景色蒙上了朦胧。
“这桃树真好看。”男人感叹道,桃树仿佛又千丈高,在这里几乎看不见树顶,树干犹如长长一堵墙,光洁无痕。
“我也不知道我是谁。”女孩又笑着说道,“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来这里,为什么会在这里,每天只是修炼,和想我母亲。”
“是这样啊……修炼?什么是修炼?”
“咦?你不修炼吗?”女孩说,从她出生那天起,母亲就告诉她,一定要努力修炼,否则将来一定会被人欺负。
“是吗……怎么修炼?”男人无助地呆呆站着,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好笨哦!你没有修炼经文吗?没有功法吗?”女孩问道,然后才反应过来,这个男人和自己一样没有过往的记忆,于是又和他坐下来,慢慢教他将自己的经文记下,教他如何运转经文,如何在星河中遨游。
“没有一点用……”男人很懊恼,女孩很努力地在一遍遍教他,可是自己不争气,怎么都无法将那经文变成身体的一部分,只是背诵地倒是很快。
女孩安慰他,没关系,慢慢来,一定会成功的。
“为什么越背诵经文,越觉得困?”男人打着哈欠说道,难道自己是个学渣,一学习就想睡觉?
“那当然啦!这是我的大梦经嘛!”女孩笑着说道,“这些年,其实很多时候我都在梦里度过,只有在梦里才有人陪我聊天陪我玩。不过现在嘛,可能是我许的愿望实现了,上天就把你送到了我身边,但是我许的愿明明是想要一个小姐妹……”
男人点点头,自己什么记忆都没有,到这世上原来只是作陪吗?
他继续学,女孩也继续教。两年便过去了。饿了就吃些果林里奇怪的果子,渴了就喝泉水。男人困了倒头便睡,反正这里只有女孩的房间,他便天为罗盖地为毯,日月星辰伴我眠。他们日夜作伴,仿佛形影,仿佛老朋友一般无话不谈,只是两个人已经几乎没有什么秘密在怀。
但是他始终学不会修炼,不能像女孩一样飞檐走壁坐在高大的桃树上摆动双腿,只好在树下捡起几瓣桃花,捏成心的形状。
“桃止,你又偷懒!”女孩给男人取了个名字,因为他很爱吃桃子,隔两天就毫不惭愧地要求女孩去桃树上摘两个桃子吃。
桃止正百无聊赖地躺在桃树下啃桃子,这棵桃树生得高大,果子也特别大,桃止抱着桃子,样子还很滑稽。
“我今天很努力了,修炼了四个时辰,离成功终于又远了一点。苹止,我就是修炼不了。”桃止低头啃桃子,不敢看女孩的眼睛。
苹止咬了咬嘴唇,她已经想尽了办法,也探查过他的身体,好像真的没有任何一点能够修炼的痕迹,她不甘心。
“没关系,将来没有人敢欺负你。”苹止轻轻从他身后抱着,告诉他,她会更努力修炼,会好好保护他。
桃止笑了笑,两年的时间,他知道了,自己不过是个凡人,百岁之后就可以入土为安了,而她青春永驻,容颜不朽,永远都是如画中仙子一般美丽。
但是能够借用她的短短百年时光,应该也不差?
苹止去一旁修炼了。一瞬间就进入了梦乡。桃止羡慕地看了一眼,天上又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无数雪花,桃止去小木屋里拿了被子给她盖好,只露出甜美的睡颜。
凌云多看了一眼,这让他心跳快了无数次的脸,每一次她修炼时,都忍不住想要亲吻那脸颊,但每一次都连忙闭上眼睛,不敢继续遐想。
“我哪里配得上……”凌云坚决不做流氓,也有自知之明。
但是他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己可能只是消遣时间的凡人。哪怕有一丝可能也好,他想修炼,他想成为能够和她并肩而行的人。所以桃止又开始一遍又一遍地念着,他念叨了两年的经文。
苹止撅了噘嘴,又微笑了一下,安心进了梦乡。
泉边柳絮纷飞,花开了不知多久,留恋人间,不肯凋敝。桃止将水壶挂在树上,洗了一把脸,女孩还在修炼,睡姿乖巧,天上一朵云缓缓飘落下来,盖在了女孩身上,似乎是觉得这衾被太单薄。
“这里真好。”桃止开心地笑了笑,他们虽然没有去过外面,或许任何地方都是同一模样,但这片天地只有一棵桃树和一个女孩就足够壮观。
可是这并不是长久之计,桃止已经按捺不住想要走出去的心思,可是左右寻不到出路。一日,桃止说:“你从来没有想过出去走走吗?”
“出去走走?去哪里?”苹止歪着脑袋,啃着小苹果,惬意悠然。
“就是,离开这里。”
苹止想了很久,对着晨曦,眺望夕阳,仰视星空,终于有一天,她来问他:“去哪里?”
“不知道。”桃止说道,不过是一点幻想,万一,外面比这里更好呢?
“万一更差呢?”苹止想起母亲说的话,她说这里不会欺骗人。
“那便让它变好。”桃止笑着说道,“你那么强,一定能做到。”
苹止很认真地点头。
他们开始寻找出去的路,几乎要将整个世界翻过来。拂断垂垂雨,夜同春风语,在每一寸土地琢磨了半个月,这天地的边界茫然,却真实存在,被他们寻到了。
“居然真的有界。”苹止很不开心,因为她从未想过要离开这里,但是却不能接受原来自己被囚禁在这里。
边界仿佛一片浩浩白雾,苹止怎么也打不破,仿佛千斤力气都打在了棉花上,他们也试着渡过边界,却一眨眼就走了回头路。
“世界是个大牢笼。”
他们垂头丧气地回去了,桃止鼓起勇气,牵起苹止的手说,他很弱小,却想在她的漫长一生中自私地占领一座山坡。
苹止红着脸说,她会带他走出这里,找到让他修炼的方法,一起变强,白头偕老。
天星摇落,在参天的桃树上化为其中一颗桃子。桃止与苹止相偎,说道:“将来如果离开了这里,就再也吃不到这些桃子了。”
“那我们趁现在,多摘一些好不好?”桃止轻轻地笑着,带他飘飘然落到了桃树上,嬉笑打闹,一起摘了一整夜的桃子。
“你说,这桃树究竟有多高?”桃止抬头仰望,根本看不到头,桃树在云端若隐若现。
“一起去看看吧?”苹止从来没有过好奇心,可是自从他来了,她每天都会被勾起各式各样的好奇。
他们便一起向上飞,不知穿过了几层云,越过了几座云山,桃止很爱吃桃子,但他们飞了三年,天天都在吃桃子,他快吃吐了。
“苹,我膈应桃子。”他哭丧着脸,推开她递过来的桃子。
但苹止不留情面,因为他是凡人,需要进食。
他们继续飞。
桃树从那一片平平无奇的土地,那如城墙一般粗壮的树干,到这星空中已经像那远处的星河一般,连苹止都要飞上很久很久,才能从遥远的树枝上摘来桃子。
“星空,真美。”桃止渴望着,能亲自非到那泛着奇异的光彩,犹如宏伟巨大的城池一般的星域,那里究竟有什么,会有多少从未见过的伟大创造,有多少个无可想象的世界?
“对呀,真美。”苹止点点头,两眼也抹上了向往的光彩。
但桃树一直穿越了整个星空,伸向了漆黑的顶端。桃止又吃了五十年的桃子,早已经麻木了,但他终于发现自己居然可以修炼了,他激动万分,苹止也兴奋地抱着他。这时候苹止已经是他想象不到的强者,一天,她为他摘来了一条星河。
“桃,你看,与你身体里的那条星河是不是一模一样?”苹止还是当年的那个小女孩,调皮,可爱。
桃止很开心地接过她手里小小的星河,无数星辰在沉浮,游荡,很壮观。苹止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体内会有星河,才可以修炼。她就没有。
可是这个时候,桃止完全忘记了什么经文,只听得见有什么庄严肃穆的声音一直在星河里回响。
十年后,他们终于见到了曙光。他们看见了桃树的顶端,周围是漆黑的夜,这里除了桃树没有任何东西。
69書吧
桃树顶端,有一颗雪白的桃子。
桃止看了一眼苹止,两个人相视一笑,仿佛在这一刻明白了一切。
“我们会再见对吗?”苹止抱着这个相爱了太久的男人,眼泪如星辰一般璀璨,缓缓滴落在无垠的黑暗中,打破了一片漆黑。
桃止说,他不走了。
“你会走的。你不属于这里,你也不会停留。”苹止像一个失去了最心爱的宝贝的小女孩,哭咽不止,不停地抹着眼泪,沾湿了凌云的脖子和衣领。
“我们很快就会相见。”桃止轻声安慰,他仿佛看到了未来,目光穿透了黑暗,越过了星空宇宙,落在了尽头。
“你要记得,我叫仙梦。”苹止推开桃止,说道。
“你也要记得,我叫凌云。”
他伸手,摘下了那颗洁白无瑕的桃子,星河破碎了,黑暗幻灭,仿佛一切都化为齑粉。
如遇章节错误,请点击报错(无需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