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说你们自欺欺人呢呗!”
我把事情大概说了一遍,众人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转眼还比较欢快的气氛突然一下子变得沉郁下来,这些曾经被压制的感情似乎借着这酒全都带了出来。
“咱可说好了,谁也不能再借酒浇愁,有那功夫还不如多去想想要怎么做才能发挥自己的最大价值,涟楹脾气倔,你们不能跟他学!”
我连哄带吓唬才让这几个人把酒杯放下,只不过长吁短叹倒也少不了。
看这情形我也有些于心不忍,但是还是要为他们的安全着想,愤懑大家心里都有,我们要做的是把这种无力转化成动力,而不是自怨自艾的理由。
“说起来我心里也难受,你知道咱们这一路走来为什么看不到庄稼,看到的都是罂粟吗?”齐康岚放下筷子,咬着牙说道,“那是因为如果种庄稼,税要加倍,一年如此,年年如此,这就逼得人们不得不种啊!你们能信吗?”
刘永年也灌了一口酒,沉默一会儿开头说道:“24到26年,也就是到去年,将近有26万余人在吸食鸦片,瘾民更是上达百万。”
刘永年一张国字脸,眉毛浓黑斜入鬓角,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平常我们都爱打趣他是大钊先生的乡下版,这会那双眼睛里满是哀伤,让我一下子仿佛见到了当初遇到难民时大钊先生的悲悯。
“洋烟开花口朝天,背时倒运吹洋烟;大田大地吹完了,黄皮柳叶在世间。洋烟泡来朵打朵,不会吹烟正在学;哪天哪时学会了,自搬石头自打脚。”
一首贵州民谣从刘永年嘴里边唱出来,那种独有的调式让人肝肠寸断。
我也倒了一杯和他们一同一饮而尽。
终日无事只烧烟,坐也安然,睡也安然,日高三丈我犹眠,不似神仙,胜似神仙。
我再也说不出不让他们喝的口径,我的心里也堵得慌,想要发抖发不出,想要呐喊喊不出,男儿有泪不轻弹,眼眶涨疼却怎么也忍不住。
喝吧,今朝有酒今朝醉,管它明日是与非。我端起酒杯跟他们喝了一杯又一杯。
可能是我脸色太差,也可能是我喝的太凶,我加入了,他们反而不敢喝了,只有宋涟楹已经人事不清还在跟我来者不拒。
“喝啊,怎么不喝了?”我笑着,眼前已经只剩虚影。
他们似乎在说什么,我有点听不清,算了也不想听清,那些事我大概知道,又何必再听一遍徒增烦恼。
被他们架出来的那一刻,我竟然还有点庆幸已经提前结好了账,说起来也有点荒唐。
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周围已经围了一圈人,我还没说话,就听到傅南妨说:“哎!我赢了,赶紧把钱给我啊,不准耍赖!”
我一动胃就开始疼,头也跟着胀痛到不行,紧接着眼前一黑,就被一只手从后面扶住了。
“先喝点热水,我放了姜。”
等我眼前这阵眩晕过去,就看到宋涟楹端着一杯姜糖水。
“梦回你下次可别喝酒了,昨天晚上吓死我们了。”傅南妨拍了拍胸脯,开始了对我的控诉。
原来我昨天晚上后来拿着酒杯猛灌,然后出去迎风就开始吐,走几步就吐一次,后来就直接人事不省了,还是他们赶紧把我扛回来找医生看了看,开了点药。
“你这个体质对酒比较敏感,以后别碰了。”宋涟楹把我手里的碗拿走,在旁边跟我说着。
“你们刚才赌什么了?”
“没赌什么,傅南妨要赌你什么时候醒,没人理他。”
“宋涟楹,你这么说我不要面子的吗?”
“我什么时候给过你面子?大仙·fat!”
就跟齐康岚的“百事通”一样,“大仙·fat”是大家给傅南妨起的比较洋气的绰号。
我虽然有点难受,但也不想让他们担心,更何况听说了钱老师斥责了他们之后我更是于心有愧。
早饭过后,黄教授通知我们本来贵州省政府打算派车送我们到云南平彝,但现在一是车被紧急调运运送军需物资了,二是铁索桥已断,因怕打击到我们特地选择在早上开了一个紧急的会。
但说实话,我们根本就没奢想坐汽车过去,大家一路走来早已成了习惯,况且马上就要到昆明了,我们也都不想行百里者半九十,于是这一早上就变成了我们学生对教授团的郑重宣誓。
“步行到底!”
“步行到底!”
……
大家被这种情绪所感染,就连昨天的不快都连带着一扫而尽。
随后黄教授又宣布了一个好消息,贵州的省政府要设宴款待我们步行团,算是接风洗尘,因着我们时间较紧,也算是给我们再次送别。
趁着这多半天的时间,我们一行五个去往城东扶风山麓,去探寻一番神往已久的阳明祠,其实严格来说应该是一寺两祠,寺是扶风寺,祠是阳明祠和尹道真祠。
这两位可不必多说,都是学生景仰之先辈。单是站在廊间回环,林木葱郁,诗文碑刻随处可见,就给人一种苍茫缥缈之感。
“古人云插天一朵青芙蓉,诚不欺我!”齐康岚感慨道。
“出城东二里许,过扶风云路坊,又里许,即扶风山。山半有亭,曰环翠,可以小憩。在上为僧寺,近寺之冢累累,宿草残碑,苍凉满眼,是以昔人云‘不可不知有生之乐也’。我觉得这段话说的很妙,不可不知有生之乐也。”刘永年也开始了掉书袋。
他们在感慨着这里的山水文化,宋涟楹依旧是眉头紧皱。
我扯扯他的袖子:“思伤脾,忧伤肺。”
他反过来拍拍我,然后快走几步,转过身来面对我们:“我觉得此时此刻我特想说一句话,我们还没到出世的时候,我们依旧要在世间挣扎,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好!我段梦回愿意为了这句话奋斗终生,虽死,不悔!”
大家的情绪上来了,傅南妨提议,干脆大家就在这里立下誓言,今后要在互相的监督下扶持前行,不忘初心。
豪迈之情在这空谷回响,经久不散。我们几个再次回到阳明祠,朝着两位先生的汉白玉像一拜再拜。
欢迎加欢送会在大礼堂进行,我们几个人也没回大夏大学,直接去了城区的大礼堂,礼堂已经被装饰的很喜庆,大大的条幅贴着,还有很多瓜果可以随便吃。
有才艺的同学们都上去表演了一番,有耍棍的,演杂技的,演活报剧的,说口技的,乐器演奏的……最后是一起的大合唱,我们在座的同学们会唱的都加入,一时间是歌声震天风头无两。
大家伙哼唱着最后两句“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杀!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雄赳赳气昂昂回到大夏大学的教室里,几乎亢奋地铺着自己的被窝,没一会儿竟然也都睡着了。
起床的号角吹响,步行团经过点名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征程,伴着雨来,又伴着雨走。
傅南妨经过一番据理力争已经跟我们一起步行了,倒是我因为昨天晚上回来又吐了两次,吓的他们几个说什么也要让我去车上休息休息。
雨水冷,我也确实疼得很,要是再生病也确实是给大部队添麻烦,这么一想我也没推辞,回到车上继续眯着去了。
吴大夫给我开了点药,这会吃完倒有点昏昏欲睡,没一会儿伴着车的来回颠簸倒真睡了过去。睡得也不踏实,朦朦胧胧还能听到前面有人的交谈声。
我忍着头晕坐起来,就听到前面人不停在说着‘坡度’‘用时’等词,等眩晕过后我才看清眼前这人,脸部削瘦,带着一副圆框眼镜,一手拿表一手拿指南针,时不时地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
听到后面有动静,连忙记好最后一个数回头看我:“醒了啊?”
我连忙拱手说道:“袁先生好。”
这人正是清华大学地质系教授袁卿。
袁教授也拱了拱手,然后招手把我叫过去问我好些没,顺便跟我谈论了下当前他在记录的东西。
原来袁教授是在记录我们这一路上的行军路线图,把各个阶段所用时间,坡地情况都记录的很清楚,这个工作可是个细致活,怪不得刚才一直在记录。
趁着这个时间段袁老师也跟我说了挺多地质方面的有趣的事,这对我来说可以说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
外面的雨还在淅淅沥沥下着,不用打伞也可以,但是脚底下不行,一路的泥巴像胶一样粘在脚底板下,越走越厚,人也跟着越走越高。
休息的时候我就看到那宋涟楹像走高跷似的朝我这边走过来。
“恭喜啊,长到一米八六了。”
宋涟楹嘿嘿笑了几声,坐下把鞋脱下来就开始磕底子上的泥,一边整一边还不忘问我身体好点没。
“涟楹,这边有条小河,过来把鞋涮一涮啊!”
宋涟楹刚把鞋底清理完,于是大声喊:“不过去了!”
“哎呀,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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