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的声音直接传过来,像是远方有千军万马在奔跑。
“怎么回事?”我小声问道。
宋涟楹摇摇头,但眉头一直皱着就没松开。
难不成是打仗了?不对,没听说日军有攻入云南的消息。还是说……
我连忙往天上看了看,没有飞机的踪影。
还有什么能发出这样的声音呢?
宋涟楹不知道什么时候挪到我的耳朵边上了,他神秘兮兮地说道:“没准是山神显灵咯——”
吓的我一激灵。
转而继续趴下去。轰隆隆的声音又没有了。
“你听!”我拉着宋涟楹继续趴下来,“没有了。”
宋涟楹仔细听着,忽而说道:“不对,又有了。”
我俩相视一下,顿时都知道是什么了,几乎是异口同声:“是炸弹!”
果不其然,我俩话音刚落地,就听到空中传来一阵爆炸声。
是的,因为爆炸地方离我们不近,声波在不同介质中传播速度不一样,这才导致我们听到的这种差别。而且,子弹投放应该是间断性的。
说着,远处已经有模糊的黑点朝我们这个方向过来。
“大概率是飞机,赶紧下防空洞!”
说着宋涟楹推着我跳进了洞里,找了个比较空的位置,把我塞了进去,然后他靠在外壁上。
“你往我这边来一点。”我朝后又挤了挤,给宋涟楹让出来一块地方。
我们所处的位置,上方正好有一个凸出的土块给遮挡着,从外面看根本就发现不了这里面别有洞天,但我又有些担心万一要是在这里投放了炸弹,会波及到宋涟楹,这才想着挤挤。
“没事儿,你好好待着。”
“哎呀,什么时候了,要不然你就进来,要不然咱俩就换位置!”我坚持着。
宋涟楹没有办法,这才侧着身往里进了进。
我俩又动了动,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这样保持着,果然没多大会儿,就听到飞机发动机的声音从天上来回划过,像是在寻找轰炸目标。
“你说这次哪儿又被炸了?”
“不知道,听声音像是城区,不知道会是哪块比较倒霉。”
我叹了口气,有点忧心忡忡。低头低久了脖子有些不舒服,就开始抬头转动脖子,没想到在这无聊的洞里竟然还有了新发现。
我踮着脚,双手借着宋涟楹的肩膀,抬头往上看。
“你在干什么,梦回?”
“这有字,我看看这写的什么。”我双手继续摁着他,许是把他摁疼了,他抬手把我抱了起来,虽然空间狭窄没有起来多少,但总归比我踮脚要高得多。
“看到了吗?”
“看到了,我来给你念一念,竟然是副对联。”我笑着,一字一句念道,“上联是见机而作,下联是入土为安。好不潇洒!”
宋涟楹把我放下来,笑着点点头,“这种闲情逸致还是挺让人佩服的。”
说着,便听到飞机又轰隆隆飞过来,紧接着就是泥土飞溅,眼前顿时一片模糊了起来。
我闭着眼,手紧紧抓住宋涟楹。
紧接着我们上面凸出来的土块就崩碎了,带着土腥味的土混着不知道什么名字的草一同朝我们砸下来,一时间眼前分不清是白天黑夜。
大地还在震动。
我被土掩的有些喘不上气来,却又担心宋涟楹的安危,几乎是像瞎子一样去摸索他。
“涟楹,你没事吧?咳咳咳……”我刚一张嘴就被漫天尘土呛得够呛。
“我没事,别说话。”宋涟楹沉稳冷静的声音传过来。
我的心一下子安定下来了,开始捂住口鼻防止灰尘被吸入肺中。但压下来的土太多了,又夹杂着湿气,压在身上就觉得越来越重,越来越觉得呼吸困难。
我有点想要睡过去。
耳边也听不到飞机的轰鸣声了,只觉得安静极了。因为太过于安静,过于反常,我一下子又清醒过来,就看着宋涟楹在焦急的呼唤我。
“飞机走了?”我问道。
他点点头,“已经走了,你别动,我把你挖出来。”
他这一说,我才意识到我胸部以下全都被土掩着,怪不得觉得喘气如此费劲。我大喘了几口,气总是上不来,却又憋得疼,也只好静静等着宋涟楹给我扒拉扒拉周边的土。
“你是怎么上来的?”我有点纳闷,我俩站的位置相同,不可能他一点没事,我却被埋得如此深。
“因为我知道动。”说着他看了我一眼,眼里有我说不出来的深意,“谁让你好巧不巧的被一个土块给砸了脑袋,晕晕乎乎的,等我再见你就是这样了。”
我抬手摸了下头,好像确实是有些疼,但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也便由他去了。
“对不起啊。”我摸摸宋涟楹的头。
他把我的手甩开,没好气地说:“得了吧,这有什么!”
由于出了一点小插曲,我跟宋涟楹今天回去的异常的晚。天都已经将黑了,我俩先回了学校,进去之后便发现今天的气氛过于不同寻常。
路上的同学都在匆匆走着,脸上很是严肃。宋涟楹连忙拦住一个,“同学,出什么事了?”
那人把书往怀里一抱,面带愁容:“日本人这次炸的是学校,听说还炸死了学生!”
说完,那人便匆匆走了,都没容许我们再详细问问。
“那现在我们怎么办?”我看向宋涟楹。
他一摊手,“我也不知道,回去看看他们吧,顺便了解下情况。”
于是我俩转身又往春望社方向走去。
可奇怪的是,今天这里也没人。之前我们约定好的,跑警报结束后第一时间先来社里集合,一是让大家放心,二是互相交换一下信息。
现在这里根本一个人影都没有,就连小姨都不在家。
“那现在怎么办?”我心里已经开始有些慌了。
“不急,我们等一等,没准跟我们一样是被什么事耽误了。”宋涟楹嘴唇紧抿着,因为过于用力,都已经有些泛白。
等待的时间是最焦灼的,等了大概有一刻钟,我实在是等不下去了,便跟宋涟楹商量:“我去出去找找,你在这等着,万一他们要是回来呢!”
“还是我去吧,你在这儿好好休息休息。”宋涟楹拉住我,然后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回头嘱咐我,“你睡一会儿,听话。”
我本还想再说什么,宋涟楹早就转头一甩袍子,跑了。
我叹了口气,在台阶上坐下来,心里像是有千百只蚂蚁在爬,挠心肝,挠脾肾的。
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幸好今天不是阴天,月亮地倒是很足,我趴在腿上,不知不觉竟真的睡着了。
“梦回!梦回!跟我走!”
我猛地抬头,看到宋涟楹正慌里慌张地朝我这跑。
他一般鲜少出现这种神情,我看这情况一惊,立马弹起来,“怎么了?怎么了!”
宋涟楹眼里含着泪,看着像是已经哭了很久,他看着我,没法再说一句话。
“怎么了?”我本想安慰他,发出来的声音竟也控制不住有些颤抖。
他还是没说话,嘴唇不停在颤抖,眼里含着的泪唰一下毫无预兆地就掉了下来。
我没说话,上前抱住他,轻轻拍打着他的背,一边拍打一边轻轻说着:“哭吧,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也不知道是我的声音让他放松下来,还是什么原因,他开始大哭起来,越哭声音越大,越哭越痛苦……
我想知道,但我知道我现在不该问。我只能等,等他冷静下来。好在他理智来的很快,哭够了他便又恢复了以往的状态。
他说:“尚思墨死了。”
我脑袋里嗡的一声。
“什么?”
“走吧,你跟我去。”宋涟楹拉着我往外跑。
我已经慌得不行了,我俩越跑越快,我觉得胸腔都要炸了,脑子里一下子什么东西都没有了,就连已经停下了我都不知道。
“梦回?”
刘永年碰了碰我,我猛地跳起来。
“永年啊。”我舒了一口气,“你们都在这干嘛呢,哦,哦,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
我说话变得语无伦次,我搓着两只手,眼睛不知道该要往哪里看。我也不敢问,我也不敢说。
“梦回,那是思墨,你去看他最后一眼吧。再等会儿,校方就会派人来准备后续事宜了。”齐康岚率先打破了这诡异的平静。
我抬头扫了一圈,春望社的成员们都在,就连刘苡琇也在。我往齐康岚手指所指的方向看过去,那里有一块白布盖着,那就是尚思墨了。
我眼前又浮现出旅行团时候他看到那些布料时候念‘不得了’‘不得了’的神情,那时他的眼里是有光的,现在那双眼睛已经紧紧闭上了,再也不会睁开了。
我没有勇气把白布掀开来,深深吸了一口气,硬生生地扭过了头,“我不看了。”
我想尚思墨平时那么讲究的一个人,定然是不愿意以这样的面孔示人的。
过了会儿,尚思墨的身体被人抬走了,围着的同学们也立即散开了来,只留下这些碎尘渣土,昭示着一个年轻生命的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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