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推的迷迷糊糊晕头转向的,宋涟楹大概是怕我又不舒服,立马推开那几个人来到我旁边,我赶紧说了句没事,他这才操着嗓子大声喊道:“这是干什么去啊!”
然后不由分说凭着一己之力把这乱七八糟的队伍逼停。
那带头的同学一拍脑袋,“瞧我!忘了说了,草地上有一场盛大的歌唱晚会,教授们让我们来街上叫同学们回去呢!”
这声音听着特别耳熟,我定睛一看正是那“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傅南妨,胖乎乎的戴着黑框眼镜,虽然停下来但身上的肉还在微微颤抖着,依然在承受着肉本不该承受的重。
他也注意到了我,赶紧握住我的手,略带歉意的说道:“梦回啊,真是对不住,不该拉着你这么跑的!”
刘永年和齐康岚一听顿时来了兴趣,但碍于我似乎又不太好意思提前走。
我赶紧瞪了宋涟楹一眼,笑着说:“没事儿,咱们赶紧过去吧,别让人们等久了!”
我做了个请的姿势,立马跟着跑了起来。一边跑一边想我这“弱不禁风”的形象到底是怎么传出去的?
我是身体比同龄的小伙子差一些,但也没到他们表现出来的这样吧?轻飘飘似弱柳扶风,怕不是成了林妹妹!
兀的,我想起来无数个似曾相识的场景……
宋涟楹啊宋涟楹啊,老子这一世英名算是全毁你手了……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顺带着把想暴揍他一顿的火也压下去,不停给自己灌点迷魂汤——为我好为我好为我好……
最后再检讨一下不该出口成脏……
等我做好自我反思,一行人也已经跑到了草地上。
篝火已经点了起来,无数个人影浮动,火映衬着苗族女人靓丽的打扮,阵阵歌声传过来。
歌声清脆,尾音悠长,带着些许忧郁。
我也不禁跟着心情低落下来。
之前看书,书里说世界上伟大的情感都是相通的,我们可能语言不通、文化不通、地域不通,但是爱是通的,而现在我深刻地体会到了这句话。
虽然我不知道歌词的意思,那些苗语我也听不懂,但是我能听出来那歌声里蕴藏的情感,然后与我的内心形成共鸣。
我们不必知道他们是谁。
“还好吗?”宋涟楹用胳膊肘撞了我一下。
我眼里含着泪朝他摇摇头,然后拽了拽他的袖子,示意他矮一点:“我身体挺好的,让你一惊一乍的同学们都知道我身体不好了,这不是以讹传讹嘛,能不能把谣言从你这个智者开始止住?”
宋涟楹嗤嗤笑了几声,一看我来真的,立马正色道:“长官,保证完成任务!”然后又低下头从我耳边略过,“主要咱们认识的过程让我印象太深!”
我真的是懒得理他。
整首歌的意境都被这人破坏了。
简直是暴殄天物!
歌毕,许久响起掌声,紧接着就是随着篝火的势头又加大的欢呼声。
刘永年和齐康岚、傅南妨都是爱闹爱笑的,一路跑过来早就已经熟悉了,这会儿早就相互拉着加入了绕篝火的大圈子,一边绕一边跟着当地人学着那些简单的舞步。
看的我也挺开心的。
“来啊,梦回,赶紧过来!”
傅南妨朝我招手,我笑着摆摆手,太热闹了。
“哎呀,来嘛!等你参与进来你就发现原来这种感觉很棒啊!”
傅南妨是个行动派,直接跳出圈子,拉着我直接又跳了进去。
“这样,看我,脚步这样迈……哎,你这样不对……”
我很荣幸地给“拖后腿”了。
还因为同手同脚被笑话了好久,不过……这种感觉确实不赖。
那种大喊大叫的发泄过后,内心似乎已经被倒空,又可以用来继续蓄积各式各样东西的感觉确实不赖。
跳了一会儿我又有点头晕,默默退出火热的舞团来到一棵干枯的树下坐着。这会儿的树还没有真正抽出芽,不过树干已经有了新鲜的汁液在里面流动,趁着人们的欢呼声,和火苗噼里啪啦撞击柴火的声音,一起咕咚咕咚往上涌动。
违背了物理规律,但又符合生命规律。
“你们离别了家乡,老母亲思念你们,你们做了官,老母亲在家也高兴……”
“什么?”
宋涟楹坐在我旁边,看着我很反常的揉了揉我的头,“刚才那首歌的歌词,我看你挺感兴趣的,我就去问了问。”
我躲开他的手,心里不免很感动,宋涟楹虽然性格开朗活泼,却也心思缜密,自己的一点小小情绪怎么都瞒不过他。
“你跟我弟弟好像,你俩就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我娘怀他那会营养没跟上,一生下来身体就弱很爱生病,大点了也没好到哪里去,人多的地方就不愿去,没事也不愿意去说说话,宁可拿本书一看一天……”
宋涟楹嘴角带着笑,轻柔的说着,似乎是觉得这样的氛围不适合说这些,生怕惊扰了当前这画面。
可是他明明是笑的,我却总感觉到一阵阵心疼。
“想家了?”
我其实不想说话,但是我觉得这个时候我需要说点什么去安慰他一下,可是想来想去才发现我们对对方的家庭一无所知,只能干巴巴地问那么一句。
可是他却一下子脆弱了下来,说出来的话都带着湿漉漉的委屈:“我想他了……”
“马上就能看到了,马上就能看到了……”
我没安慰过人,能说出来的也就那么干巴巴几句,马上又是什么时候呢?按照当前这个局势马上会是一年,两年还是三年?
马上这个词还真是苍白无力。
或许就不该去问那歌词,要不是歌词怕也勾不起那已经压抑许久的思念。
可是都是十几岁的年轻人,夜深之后谁又能真正抵得住那洪水猛兽呢?
夜黑勾人缱绻。
我轻轻拍着他的背,“等到了昆明,我们就写信。”
“没用了。”
我听到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那点不详的预感在一点点放大。
“没用了,他们都不在了,被小鬼子的飞机炸了,当时我娘还在蒸白馒头,说让我带着……”宋涟楹几乎说不出话,深呼吸了一口才继续说道,“我娘让我多带点,说刚蒸出来的香……”
下面的话他没有说,不过没说我也知道这白馒头没吃上,甚至沾上了至亲人的鲜血,热气腾腾的香味变成腥气逼人的恶心,我不敢想象他是怎么过来的。
我只能紧紧把他抱在怀里。
“涟楹,涟楹……涟楹……”我不停地呼唤着他。
“我娘说楹是顶梁柱的意思,他还要我给弟弟做榜样呢!”
嗡嗡的声音从我的胸腔里传出,震得我耳膜生疼。
顶梁柱,顶梁柱,房都塌了还要顶梁柱做什么呢?
“涟楹,还有我呢,我身体这么不好还得需要你照顾不是?而且我们现在的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我们学了这么多的知识我们总得为人们做点什么不是?”
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我只知道我得把我能想到的都说了,决不能让宋涟楹有轻生的念头,哪怕就是装柔弱也在所不惜。
不过也是我低估了他,低估了他的决绝。
“没事啊,我得留着这条命,我娘说让我好好活着,我活着他们就活着。”宋涟楹从我肩膀上起来,“我犹豫了好久要不要告诉你,但现在我把伤口撕开血淋淋地摆在你面前,就是想告诉你,你不必担心,我是真心实意想跟你做好朋友做知己做……兄弟。”
我这两日的躲闪全都是被他看在眼里的,虽然他是我第一个朋友,但我这人从小被家庭浸染,被“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荼毒着,对他始终没有完全卸下防备。
起码除了学习和爱国的一片热忱之外,我没有跟他说过什么别的。
说我冷漠也好,说我慢热也好,说我敏感也罢,我唯唯诺诺却又想的太多,我安安静静却又难得糊涂,但是不管是什么,在我肩膀还未干的那片温热面前都化成了无限的愧疚。
最后也只能无力的化为一句:“对不起……”
“我们之间是兄弟不是吗?兄弟之间不说这个。”
宋涟楹已经在我旁边坐正,微微仰着头看着天,湿漉漉地睫毛投下一片阴影,平添了几分沉郁。
我顺着他的眼光望向天上挂着的那轮月亮。
又大又亮。
真美。
一缕薄雾从月亮上越过,像一条烟熏色的丝带。
“我以后就睡在那朵云里,这样我离思念就更近了一步。”宋涟楹指了指那条烟熏色的丝带,“也离光明更近了一步。”
月是故乡明,一夜乡心五处同。
我点了点头,“就睡在那朵云里。”
“哎呀,你俩在这坐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过来!”齐康岚眼尖地看到了我俩,不由分说非要把我俩拉回去参加最后的欢呼。
我们唱着军歌,唱斗志昂扬的战歌,我们唱完苗族女子们又接着唱。
直到夜深,我们唱了那首《送别》。
长亭外
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
夕阳山外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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