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溪旁,苏老大笑呵呵地看着岸上的一女三男。
女人是裴晴安,三个男人一老两少,年纪大的那个是一个红脸老者,另外的是两个侍卫。
“我说了,一人一千两,童叟无欺。”
裴晴安身边站的是那个老者,老者面红无须、原本总是一副笑脸、但此刻却脸色阴翳,宽大的手指指节被捏的发白,似是在尽力的压制怒火:“苏老大,做人可要说话算话,来之前说好的一人一百两,如何现今成了一人一千两?”
苏老大摊了摊手坐下,全无一丁点谈生意的模样“你们来的时候没说要带人走啊?多出来的四千两是这位的,不行的话你们三个走,我一人收一百两,你看怎么样?”
说着苏老大瞧向裴晴安。
裴晴安莞尔一笑,再不复以往泼辣模样,她素手掩面轻声道:“苏老大当真是信人,不过这账却是算得不对,应当是多出三千六百两呢。”
苏老大立刻伸出手指掰扯,算了半天也没有算明白,最后两只手胡乱一摆“算个逑嘞,我不管多出来多少,反正现在我要收四千两,别说少一两,就是一个铜子我都不拉你们过去!”
说完苏老大就往船头一躺,看模样是要睡觉。
红脸老者似乎已经压制不住怒气,他猛地向前走了两步,低着头直勾勾的盯着大剌剌横在那里的苏老大,他身后的两个侍卫也迈步上前:“苏望!我劝你最好想清楚了,你难不成准备在这个地方呆一辈子?你终究是要出去的,做事别太过分!”
苏老大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用手去揉自己惺忪的睡眼,他似乎忘了自己才刚刚躺下:“别耽误老子睡觉,要威胁我也好歹换一个有卵的来。”
听闻这话老者捏响了拳头,身边两个侍卫猛然拔出了腰间的佩刀,霎时间寒光凛凛。
对那刀苏望连看都没看一眼,仍是自顾自的骂着,一句比一句难听,老者一边深深吸气一边伸出手轻轻向下压,两个侍卫归刀入鞘,不多时老者脸上又露出笑来。
“是极是极,咱家确实是个没卵的,方才是咱家嘴上没把门说错了话。但是苏老大也须知,咱家这个没卵的伺候的是谁?闹得僵了对谁都不好是不是?”
苏望眯了眯眼睛站起身来:“这还像句人话,行了,看你少了卵的份上,一人拿五百两就行了,剩下的一千...管他娘多少,剩下的不必给了!快快快,拿钱!”
老者眯起眼睛,他知道对面的这个苏望是个混不吝的,多讲无益。思量清楚了他转过身,腰不知怎地就弯了、屁股也撅起来了,他低着头走到裴晴安面前,异常恭敬:“殿下,咱家怠忽了,竟是少拿了银钱,还请殿下先支用一些。”
裴晴安忙双手环抱胸前,身体微微颤抖,一副紧张的小女儿姿态,她眨着眼睛一脸的委屈:“杨伴伴不行呀,这是爹爹留给我的,用一点就少一点,杨伴伴没钱却来问我要,你这不是欺负我吗?”
裴晴安媚骨天成,便寻常时盯得久了便会让人心神不稳,更不必提如今仔细装扮后又是如此姿态的裴晴安。
莫说那两个小的,便是这个自称咱家的缺点东西的老家伙也慌忙移开目光。
“殿下说的话可是要臣下的命啊,臣下万万不敢啊,莫说欺负殿下,便是想都不敢去想的。”
裴晴安似听不懂一般,瞪大了眼睛“那为何杨伴伴向我要钱?”
“自是作为船资。”
“那是爹爹留给我的。”
“殿下当真不拿吗?”
“那是爹爹留给我的,不能给的,杨伴伴你再想想办法吧。”
红脸老者深深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腰杆,他目光变得冷冽:“殿下,臣职责所在,烦请殿下赐钱!臣方好带殿下离去!”
那两个侍卫也向前一步,伸手按住了刀柄“请殿下赐钱!”
裴晴安冷哼一声,抬手便甩在了那老者的脸上,顿时老者脸上就多出四个指印,“杨程!一个阉竖,敢跟老娘这么说话?掌嘴!”
红脸老者一边笑着一边自己掌嘴,但是掌嘴过后他仍是笔直地站在裴晴安面前:“请殿下赐钱!”
苏望并不看四人,而是向着远处望着,似是在等什么人。
风更大了,漫天的黄沙遮挡了苏望了视线,隐隐约约的他看到了一个单薄的身影缓缓的向着这边走来,苏望轻轻叹了一口气,但是片刻后他又咧嘴笑了起来,也不管几十丈外的那人是不是能看到,伸出了右手拇指高高举起。
片刻后苏望看向了岸边的四人:“你们商议好了没有?”
杨程重重叹了一口气,而后猛地向前一步,他的右手死死的扼住了裴晴安的脖颈:“请殿下恕罪,咱家得到的命令是带殿下活着回去,不过受不受伤官家可没有要求!”
说完老者满是老茧的手加了力,裴晴安白净的脖颈瞬时被掐得发红。
裴晴安想要挣扎,但是手脚都已经被另外两个按住,片刻功夫,裴晴安便已经喘不过气来,眼睛开始上翻,似要昏过去了,此刻杨程松开了手,一脸恭敬的站在一旁。
“烦请殿下赐钱。”
“咳咳咳!”裴晴安剧烈的咳嗽着,脸色煞白,几乎喘不过气来,此情此景不由得让她再想起了那个雨夜,不一样的人,但却是同样的事情。
裴晴安露出一丝惨笑,她知道今日是非走不可了,这离去之后自己面对的怕是另一个诏狱!
此时此刻她是多想再看一看那张笑脸,忽的一阵风来,她下意识的偏过过头,可眼前的事物让她眼睛蓦然瞪大,身体僵在当场,紧接着猛地转头看向杨程。
“拿着!这是两千两青银,我们走,立刻走!”
说着裴晴安脚下不知怎么就多出了一块泛着青光的银子,流光溢彩,看起来颇为不凡,杨程微笑着蹲下身双手拿起那块青银,极其恭敬:“殿下,是臣老糊涂了,待出去之后殿下想要如何责罚都行。”
裴晴安没有理会,只是不停催促上船离开,她不断的拉起衣服,想要挡住脖颈上的痕迹。
杨程不明所以,只是将‘青银’丢给了苏望,苏望接过‘青银’在手中颠了颠,似乎是在判断‘青银’的份量。
“嗯,还有余,我这就去撑船。”
话音刚落,恰此刻一个身形单薄的少年走到了苏望的近前:“苏望,我要去白龙村,快点给我东西。”
少年说过话,在场的五人都不由得转过头看向了那个少年,其中有好奇、有不屑、有漠然、有疑惑、更有紧张,不一而足。
“臭小子,没看见我在做生意吗?给我一边呆着去。”
苏望一反从前的态度,摆摆手跳回了船上,将船缓缓向岸边撑,少年则是转过头看向了其余四人。
一个面红无须、手上带茧的老者,两个健壮的佩刀男子,他们刀的刀鞘上都各自绘制着一条青龙,此刻两人都将手按在的刀柄之上。最后一个是裴晴安,少年很熟悉,但是不熟悉的是裴晴安慌张的神情、还有那白净脖颈上暗红的痕迹。
少年一脸疑惑地走向裴晴安,两个侍卫立刻上前拦住陆回的去路。
69書吧
“你是谁,想做什么?”
陆回并没有看他们,住了脚只是对着裴晴安道:“裴家姐姐,你这是要去哪里?”少年瞪大了眼睛,似乎很是好奇。
裴晴安高声道:“小王八蛋,赶快滚回家里面去!我去哪里要你管,你看不出来这天要下雨了吗?”
“裴家姐姐,既然要下雨了你也回去啊,怎么还出去?苏老大的渡船说不定渡不过去的。”
苏望似乎被这句话激怒了,还没将船撑到岸边就将船橹丢到一边,跳下船快步走到陆回身前用手不停点着他的脑袋:“臭小子!老子的船河里去得、江里去得、海里也去得、万丈高的海浪见过吗?老子一摇橹就能翻过去,身上还能滴水不沾,这小小一条长生溪老子过不去?莫说下雨,就是天上下河了老子也去得!”
杨程忽然感觉很奇怪,便用下巴点了点少年,身旁的其中一个侍卫立刻从身上取出一本厚厚的册子翻动起来。
苏望初骂时杨程并不在意,只当这个怪人苏望又胡言乱语,可是骂着骂着他便感觉气恼了,等到他骂了一刻钟还没停下来的意思后杨程的脸就开始发黑了,他皱起眉头厉声道。
“苏望,够了!你准备骂到几时?”
苏望转过头张嘴就骂:“老狗,老子我想骂到什么时候就骂到什么时候,你若是不愿听就滚到一边去。”
杨程知道多说无益便偏过头去不再说话,其中一人走到杨程身边轻声道:“杨常侍,这个少年叫做陆回,六岁时成了孤儿后便去采石场做了七年,之后给那位赵亭长挑水。”
杨程皱起眉头:“那位可教了他什么?”
“杨长侍,这应当是没有的,去年正月初一这个陆回发疯给自己一刀,右臂落下了毛病,您仔细看,他的右手总是时不时的会抖,莫说那位教他些什么,便是帮他敲敲打打也都好了。”
杨程哈哈一笑,似乎觉得很有意思:“看来是个脑子不灵光的,罢了,等这苏望骂完之后我们便走,免得节外生枝,这鬼地方以后是再也不能来了,我总感觉后背凉飕飕的。”
那人随声附和。
“不错,这要是在外界,这小小一条溪水,一抬脚便跨过去了,在此处什么都被掣肘,太过憋屈。”
杨程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
正此时不远处传来啪的一声,杨程扭头看时发现那个少年已经被打倒在地,脸上多了一个宽大的手掌印,杨程皱起眉头,裴晴安则是心中一凛,脸色煞白,她知道陆回要做什么,可是杨程却不是寻常人!哪里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少年被打倒在地,口中骂了一声,左手从腰间抽出一把黑色匕首大喝道:“犬入的,我今天杀了你!”
说着少年握着匕首冲向了苏望,红脸老者皱起眉头,他不是担心陆回把苏望杀了没人替他乘船,而是担心这少年死了会引起不好的事情,清平镇不同别处,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来了就得守规矩。
事实也如他想的那般,陆回没有能杀掉苏望,反而的被苏望一脚把左臂踢得脱臼!少年惨叫一声瘫软在地,额头上立时冒出黄豆大小的汗水,左臂脱臼他只能用颤抖的右手去握,但是那样的匕首莫说杀人,怕是皮都无法割破,但是少年仍是朝着苏望冲去,匕首一次又一次的落地,少年一次次捡起来又冲上去。
杨程轻叹一口气:“可气这苏望狮子大开口,如若不然带着这少年走也不错,憨傻不是坏事,好好培育就是一条好死士。”
裴晴安待立在原地,身体捉颤不止,她此刻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到一刻的时间,少年被打得遍体鳞伤,嘴角不停的淌着鲜红的血,看样子似乎被伤到了内腑。
杨程担心陆回被打死后引来不该来的东西,便走上前去:“苏望,你和一个傻子较什么劲,打他个半死就罢了!你耽误的时间够久了。”
苏望似乎也气急了,他怒喝着:“半死?我今天非打死他才罢休!我不过骂了他几句他要来杀我?来,给我爬起来,我看看你能不能杀了我!起来,快!”苏望目中含怒,死死的盯着陆回。
陆回此刻正趴在地上,左臂耷拉着,右臂不停颤抖,他一次次起身都失败了,于是陆回便匍匐着向前,身体贴在地上,每动一分,地面上就会留下鲜红的痕迹,就是脸上也都尽是血痕,陆回紧咬牙关缓缓向前,鲜红的血不断从嘴角冒出,他一边用脚蹬地,一边用沙哑的声音骂道。
“老狗,我今日必杀你!”
这话传到杨程耳中,不知为何他觉得有些刺耳。
许是这句话给了陆回力气,他竟是挣扎着站了起来,不过他虽然站了起来,但是右手仍是颤抖不止,身为第七境武夫,他自然看得出陆回的右臂真的有毛病,之所以颤抖无力是因为伤了经、骨,血脉不畅所以胳膊才会抖。
看了看踉踉跄跄的陆回,杨程知道这小子今日活不了了,他转过身面向苏望,口中不再劝阻:“你要动手便快点,雨要来了。”
不知是凑巧还是其他原因,杨程刚刚说完,远处就传来‘哗’的一声,紧接着暴雨如注!
若是在清平镇外,老者并不会在意,正如苏望所言就是天上下河也不会对他有任何影响,但是此刻却是不同,暴雨不仅仅遮挡了他的视线,同时还影响了他听力,再者身处此方地界他处处受限,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苏望一掌拍在了那少年的手臂上,他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但是暴雨遮挡了他的视线,他没有看清楚。
等到他再看向那少年时,他发现少年的眼神变了,不再痴傻,那是一双如狼一般凶戾的眼神。
霎时间所有的一切都联系了起来,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苏望要不停的打这个少年却不直接打死了,那根本就不是撒气,而是在打散少年体内淤积的血,将少年的左臂打脱臼也是让自己放松警惕,不过最重要的还是最后拍在少年胳膊上的一掌。
那一掌过后不仅仅将少年身上的淤血尽皆打散,治好了少年的右臂,更是打通了少年的经络!为什么要打那么长时间,就是在等这雨落下的一瞬!
杨程额头冒汗,但是一股心悸的感觉告诉他不能施展修为!
暴雨下的陆回浑身浮肿,但是他非常清醒,他脚步有力,右手很稳。
匕首刃长四寸,是陆回父亲留给他的遗物,上一次用它还是在两年前前,陆回左脚在前、右脚蹬地,右手狠狠地向前一探,所刺之处与所想不差分毫。这是陆回那七年来每日挥动锤子的雕刻石碑的结果,他想要匕首到哪里便会到哪里,绝不会有一丝偏差,匕首于红面老者肚子最上处向右刺入,将匕首完全刺入后陆回迅速将匕首抽出。
霎时间鲜红的血液从伤口处喷涌而出,和漫天的大雨融在一处,温热的雨血打在了陆回的脸上,整个动作陆回瞬间完成,没有一丝一毫的停滞。杨程终究是第七境的武夫,寻常人心脏被来这么一下,不说立刻身死也会失了浑身的力气,但是杨桐不是,他暴喝一声抬掌便拍向陆回,这一掌直拍向陆回的胸口,苏望自然是看到了,他施展修为也挡得住,但是他不能出手,他必须要遵守清平镇的规矩——凡修行者、武夫,不得参与凡人之间的争斗!
陆回是凡人,不施展任何修为的杨程也是凡人!
一拍一下陆回如断线的风筝一般飞出,口中咳血不止,裴晴安早就看得呆了,此刻才反应过来,立时冲过去抱住陆回。
若是在外界,陆回别说刺破这位大乾王朝的杨常侍的心,便是他的皮肉都刺不破。但是在这清平镇内,他杀了杨桐,他杀了一个七重楼的武夫,杀了在大乾王朝呼风唤雨的杨常侍!
大乾皇帝的两个青龙卫愣在了原处没有动作,这并非他们胆怯,而是刚才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过骇人听闻,回过神来的他们刚要出手,却发现那少年竟是被裴晴安带着跳入了小溪之中。两个侍卫怔然立在原处,看着身体不断抽搐的杨常侍,久久不能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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