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设宴,人群大多集中在宴席中,这一对比,倒是显得席外有些冷清。
江月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顿时感觉自己脑袋又清醒了不少。
“席外的空气可真清新。”江月不由感叹。
不过,问题来了,以这骚包男的性格,这会儿会躲去哪里呢……
蓦的,江月脑中浮现了刘炼的脸,露出了“那种表情”的脸。
江月有些认命的叹了口气,也隐隐有了一种预感——
没准儿,还真是自己,能找着骚包男。
此时,府中的宾客们大都集中在宴会,下人们也都各司其职,只余了一批人,正紧锣密鼓的搜寻今日的寿星。
江月尽量避开他人视线,一路前行,在一个拐角处,一个疾步,闪身进了角落。
环顾四周,确定无人后,江月一展裙摆,随意盘腿坐下,并对着空气留了一句:“这里只我一人,如果你想聊聊,随时欢迎”,随后,便也不再吭声。
就在江月觉得有些腿麻准备换个姿势时,身后一阵窸窣。
终于来了。
江月并未回头,依旧低垂着脑袋,唇边却勾起一抹笑。
随即,江月感到有人在自己身边停住了,站着犹豫了一会儿,又坐下了。
嗯,这才对嘛,聊天就要有聊天的样子,站着多累。
在刘炼坐下的同时,江月也抬起了头。
“终于肯出来了……今日想聊什么都可以,等聊完了,我会回宴席,之后你想去哪,可自便。”
江月看向刘炼,道。
“……好。”刘炼顿了顿,继又补充了一句:“谢谢。”
江月有些意外,今日的刘炼,相比平日,整个人倒显得有些沉静脆弱。
唉,人果然很复杂,万万没料到这个词有天能用在骚包男身上。
“那便开始吧。”
江月做了个手势,示意刘炼。
“我……你今日很漂亮……”
刘炼此时竟有些结结巴巴,似是无从开口,犹豫半天憋出这么一句。
……
江月有些无语,骚包男往日的形象,此刻有些崩塌。
小伙伴风格突变玩羞涩,怎么办?
江月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谢谢……你的话,一直都很……独特。”
说着,眼睛往刘炼的衣袍一溜,嗯,果然还是一贯的花花绿绿。
话落,二人一对视,不由都笑出了声,气氛也随之轻松起来。
“我知道你一直嫌弃我穿的花哨,不过刚刚说你今日好看,是真心的,你平日里着劲装居多,今日这衣裙装扮,都很称你。”
刘炼诚恳道。
此话江月听着倒是分外受用,比起之前宴会中的那些陈词老调式赞美,这种走心的,尽显真诚。
就冲这句话,江月觉得,就算今日骚包男聊个没完没了,自己也认了。比起宴会中的那些个虚伪生面孔,还是眼前的他显得更为顺眼。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我也不玩虚的了,说实在的,我确实觉得你的衣裳显得有些花哨……”
江月说着,顿了顿。
“但,每日穿什么,戴什么,这本来就是每个人的自由。你喜欢鲜艳华丽的衣裳,这很好啊,在你自己的开心快乐面前,我的,其他人的意见其实并不重要。换个角度想,我偏好素色的衣衫,在你看来,肯定也很无趣吧,每日都穿的差不多的样子,但这就是我的个人喜好,我也不会为了旁人的三两句话去做改变。”
“总的来说,没有什么比成为你自己更重要。”
语毕,江月还安慰性的拍了拍刘炼的肩。
少年,喜欢花衣裳不是错啊。
一阵沉默。
刘炼静静的看着江月,神色复杂,似在体味刚才的话,又似在进行内心斗争。
江月被他看的有些心中发毛,眼神不自在的左右乱晃。
“但,有些时候,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去做真实的自己……”沉默许久,刘炼突然冒了一句。
江月重新把目光定回到刘炼身上,并换了个坐姿。
嗯,这是要讲故事的节奏啊。
“其实,我并不爱穿花衣裳,也不喜张扬,也……没那么爱笑。”
江月配合的点点头,但脸上的表情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知你不信”,刘炼语气有些无奈,“不过,有的时候,连我自己都有些拿不准,真实的我是什么样子的了……想想也是可怕,装的太久,原本的自己都丢掉了。”
装?什么情况,刘家养尊处优的少爷有何好装的?
“那……你为何伪装?”江月问出心中疑惑。
“我母亲因病早逝,在我四岁的时候。她喜静,不常笑,为人温柔内敛,和你一样,喜欢素净的衣裳。”刘炼说着,声音透着落寞,“而我,相比于家姐,长得更像母亲。”
“母亲人真的很好,也因此深受家里人及亲友喜爱,尤其是我父亲,从她过世后便再未续弦就可见一斑。我自己,也时常怀念她。”
“可,母亲走后,他们看我的眼神就变了。”话即此,刘炼苦涩一笑,似是自嘲道:“就因为这张酷似她的脸。”
“他们看我的眼神,就像是在透过我这张脸看她。从四岁后,看向我的眼神,大多是惋惜、留恋、哀伤的,评论的话,永远都会加上一句:刘炼长的越发像他母亲了……”
“当刘家的公子很好,但作为刘炼,很不好……”说到这里,刘炼不由叹了口气。
“我讨厌这样的眼神,于是,开始努力尝试变得和母亲不一样:她喜静,我就偏往热闹地方钻;她不爱笑,我就每时每刻把笑容挂在脸上;她内敛,我就张扬;她偏爱素衣,我就每日花枝招展……”
69書吧
“就这样,我拼尽全力去塑造除了一张脸外,其他地方都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希望这样能解决问题,可没想到,不仅毫无作用,甚至在这个过程中,连自己都丢了……”
刘炼的声音低沉好听,江月不自觉的就听入了迷。她仿佛能够看到,一位锦衣玉食的小公子,幼年丧母后,从原本的无忧无虑,到后来的敏感叛逆,归根结底只是希望着,这世间能有人在看向自己时,只是在看着自己,不做他想。
此时此刻,江月才觉得自己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对刘炼有了了解,而过往种种,包括骚包男的印象,皆为表象,都是偏见。
此时此刻,江月也终于明白了,为何自己会在一大家公子脸上看到“那种表情”,为何刘炼费劲心思想留在主公府而不愿回家,为何在生辰日当天,要故意玩失踪。
此时此刻,江月只觉得,自己有些心疼眼前的他。
那个平日里爱笑、爱闹,仿佛生来便活在阳光下的少年,实则身缠荆棘,一直被旁人看不见的阴影笼罩着。
“刘炼”,江月道,“你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
四目相对间,江月继续说:“我来京城不久,且从未见过你母亲。”
“……这个我知道。”刘炼有些摸不着头脑。
“所以,我现在看着你,就只是看着你刘炼,不存在透过你的脸去看其他任何人。在我这里,在我眼中,你永远只是刘炼,永远都有机会成为你自己。”
“而且,无论内敛张扬,花哨素雅,喜静喜闹,这都是你刘炼。就算一开始是演出来的,那又如何,人本来就是多面且复杂的,权当挖掘自身多样性不就好了。换个角度想,你并非是丢失了原来的自己,而是成为了一个全新的自己。”
江月看着刘炼,缓缓说道,一双眼中,满满的都是他的身影。
刘炼也望着江月,潋滟的桃花眼,随着江月的话,却是慢慢红了起来。
他掩饰性的别过了脑袋,试图隐藏自己剧烈起伏的心绪。江月见此,也识趣的低头拨弄衣带,装作没看到的样子。
情绪,是一把双刃剑,有时,它会成为支撑一个人的力量,但有时,也会成为压垮人的重担。
江月看的出来,刘炼压抑的太久了,对于这个年纪相仿的少年,如果可以,江月希望他能将今晚作为一个宣泄点,好好释放一下这些年的委屈、苦涩、无奈。
耳边隐隐传来低泣声,江月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轻拍刘炼的后背,一下又一下,希望能给他带来一些安慰。
四岁至今,实属不易啊。
“江月”,半晌后,刘炼情绪渐平,道:“真的,今天真的很谢谢你。”
“明明我年长于你,但好像看待问题上,你总是别出心裁,见解独到。”刘炼不由感慨,随后似是想到了什么,继又补充道:“不过也是,我之前观察过你好几次私下练剑,确实悟性不错,也有自己的思考。”
就在被夸奖的江月准备象征性的说两句时,刘炼话锋突转:“还有,我要向你说声对不起……”
咦咦咦,一时间,江月脑补了各种情形,但还是没能找出刘炼需要道歉的场景。
于是,江月陷入了不安与纠结中。好在,刘炼及时出声。
“我当时因为不想回家,所以找借口说要留在主公府与你一同修习。此话确非真心,利用了你,实属抱歉。”
噢,就这,江月觉得自己的心又落回了原处。
多大点事儿。
于是,江月回道:“虽如此,但此间你确实帮了我很多,文武上均是,若没有你的指导和帮助,我最近也难以取得突破。故,此事于我而言,实在谈不上利用,你也无需介怀。”
刘炼笑了起来,一双桃花眼亮闪闪的望着江月,眼神复杂。
有释然、钦佩、欣赏……以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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