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因为今天救助的饭桶,二人不可避免地聊起了饭团。苏昱说有空想回小时候住的那栋楼看看,如果饭团还在,如今估计也长成像眼镜一样的老狗了。
肖遥听后缄默着不作声,苏昱瞧着他的脸色,以为他是身体不舒服,一脸担忧地问:“是不是毒瘾又发作了?”
“没有。”
肖遥简短地回了俩字就又不吭声了,苏昱直觉他心里有事,回到家之后,他将人拉着在沙发上坐下,开门见山地问:“你是不是有心事?”
话都聊到这儿了,也没有瞒下去的必要,肖遥于是在苏昱的注视下将饭团的死因全盘托出。
过了这么多年,肖遥始终觉得饭团的死跟自已有脱不开的关系——如果那时候他没有躲在树后当个耳目闭塞的胆小鬼,或许还能把饭团救下来。
曾经他遭遇霸凌的时候,对那些冷眼旁观的人不是没有怨怼,可真正事情发生在眼前,他发现自已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明哲保身,那时候的他和那些他所厌恶的旁观者似乎没什么两样。
苏昱听完也沉默了许久,肖遥觉得这是苏昱对自已失望的表现,于是垂着头闷声道歉:“对不起……”
“如果那时候你知道被欺负的是饭团,你会第一时间冲上去吗?”苏昱问。
“会。”肖遥果断道。
“所以不用自责,”苏昱摸着肖遥的头发,“你和那群人有本质上的区别。”
见肖遥不说话,苏昱又说:“我们一起回去看它吧,它会开心的。”
于是回那栋二层小楼的安排就提上了日程。二人挑了个风和日丽的午后,驱车重走了一遍曾经逃亡时的路。
因为地处偏僻,常年无人踏足,被烧毁的小楼如今还保持着离去时的原貌,肖遥站在木栅栏前,一时有些恍惚。
那股焦烟味儿似乎依然萦绕在鼻腔,他喉间梗塞,望着那栋房子,好像又回到了失去所有的那一天。
直到身旁的苏昱握紧了他的手,他才终于从梦魇中脱困。
如今的他,或者说如今的他们,再也不是曾经任人摆布的木偶。他们在各自漫长的行路中,被各色的人或事物千锤百炼,成了如今这样灵魂丰盈的人,再也不会被谁左右自已的人生。
曾经的他们不知道自已从何而来,不知道将来要到哪里去,他们的生活原本就是一个大大的谜团,像是一团包裹着他们的黑雾,他们无法触碰,难以挣脱,却真实地压得他们无法喘息。
如今他们手牵着手,站在木栅栏前回望过往,虽然所见是一片焦黑的废墟,但废墟之外的将来,永远充满希望,永远令人向往。
顺着楼梯来到二楼,苏昱的房间也没有在火灾里幸免,他的床上摆放了许多玩偶,都是他曾经的朋友,他笑着一个个向肖遥介绍,说在遇见肖遥之前,只有这些玩偶是他的听众。
只不过如今也被火烧得分辨不出原样了。
站在床边,苏昱突然半跪在地,俯身查看床底,然后手一伸,拖出了一个铁箱子。
肖遥跟着蹲在他身旁,见苏昱看见这个铁箱子似乎很开心,刚要问这是什么,就见苏昱打开了箱子,他的视线落在箱子里,顿时没了声音。
箱子里有形状各异的石头、树叶、花朵或是昆虫。当然,过了这么久,昆虫已经死亡,树叶和花朵有些已经干枯,有些进了昆虫的肚子。
箱子里还有肖遥曾经用来练字的小册子,写得全都是苏昱的名字。
还有很多很多,零零散散地塞了半个箱子,不知道的人,乍一看会觉得这是个垃圾箱,只有肖遥和苏昱知道,这是他们的曾经。
是他们彼此依靠,相互慰籍,共同欢笑的曾经。
“被带走的那天,我只来得及拿走那只枯叶蝶,”苏昱笑着说,“后来回来过几次,偶尔会拿出这个箱子看看,但是一直没想过带走。”
重逢的希望太过渺茫。这里是他们的起点,如果结局注定永不相见,那么他还是想在这个地方留下一些肖遥的痕迹。
这栋小房子早已不是苏昱一个人的住处,这里曾经相聚过一家三口,狗儿子被埋葬在这里,总有一天,他们也会被埋葬在这里。
到了那时,他们的消亡会是另一场重逢。
埋葬饭团的小土包肖遥记忆深刻,很快就找到了准确位置。与五年前不同的是,原本光秃秃的小土包上如今长了些杂草,还有几株蒲公英。
二人站在小土包前,苏昱冲着小土包笑着说了句:“饭团,爸爸妈妈来看你了。”
话音刚落,微风乍起,土包上的蒲公英被风吹得四散开来,又乘着风飞舞着聚在一起,绕着肖遥和苏昱欢快地兜了个圈儿,最后又落回了土包上。
这些被风吹起的是蒲公英的种子,到了来年,这里或许会长出更多的蒲公英。
他们坐在土包旁聊了很久的天,聊曾经聊将来,四周的风时急时缓,像是饭团对他们的回应。
这天的傍晚有着同五年前一样盛大的晚霞,只是楼上的少年如今脚踏无边际的土地,远去的背影也不再孤单。
因为两人工作单位的距离问题,苏昱最后还是在市中心买了个房子,这样两人上班都会方便一些。
苏昱陪了肖遥近两个月,一回公司就忙得脚不沾地,于是他联系好搬家公司打包家具,把东西搬到新房之后,布置新房的任务就全权交给了肖遥。
肖遥的毒瘾戒断得很成功,跟徐承伟合作开店的事宜也进行得很顺利,地址已经选好,新店最近在装修,肖遥时不时得去看一下。
这天他正好在新店监工,接到搬家公司的电话又马不停蹄赶回去。
纸箱子在玄关处堆得人无从下脚,肖遥好不容易清理出一个通道,撸起袖子就是一顿拆箱,打算在苏昱回家前打理好一切。
拆到第三个的时候,他动作一顿,从箱子里拿出一个相框。
搬家公司足够小心,相框完好无损,只是里面的枯叶蝶是曾经拼接在胶带上的,时间过了这么久,如今连这点颠簸都承受不住,蝴蝶翅膀从胶带上脱落,零零碎碎得早已不复原样。
他小心拆开相框,试图重新将蝴蝶拼好,但是手指轻轻一碰,翅膀就变得稀碎。
这可怎么办……
苏昱晚上回到家的时候,玄关处的箱子依旧堆着,他以为肖遥还没回来,正准备打个电话,就听洗手间处传来开门声。
肖遥穿着浴袍,从洗手间里走出来,神色看着有些紧张,走到距苏昱五米处就站着不动了。
苏昱:“……你这样迎接我,会让我觉得你在屋子里藏了人。”
肖遥抿唇,犹豫着开口:“说一件你可能会生气的事。”
“你真藏人了?”苏昱挑眉。
“不是!”肖遥差点翻白眼,但想到接下来要说的消息,还是稳住了。
他含糊道:“你的枯叶蝶……碎了。”
苏昱静默了五秒,眉头缓缓蹙起,问:“在哪儿?”
肖遥指了下茶几上的相框,相框正对着门口,苏昱一眼就能看清。
他表情凝重,快步走到茶几前,肖遥的身体也跟着苏昱的走位转动。
看见苏昱面色不虞地拿起相框,肖遥及时补刀:“我试过了,粘不起来了。”
苏昱:“……”
看了相框良久,苏昱深吸口气,正要说点宽慰的话,就听肖遥说:“我给你补偿了个新的。”
这个枯叶蝶独一无二,新的标本对于苏昱来说毫无意义,他的视线从相框上挪开,正要开口拒绝,就见肖遥原地转过身,背对着他,解了浴袍的腰带。
浴袍半挂在臂弯,能看见整个背部,以及背部硕大的蝴蝶纹身。
69書吧
纹身是血红色的,因为刚纹上去不久,线条周边有些红肿,倒衬得蝴蝶像个立体浮雕。
蝴蝶的身体在胸椎处,用椎骨的形状拼成。两边的肩胛骨被蝴蝶的翅膀占满,两翼线条凌厉,和背部隆起的肌肉线条重合,会随着肩胛骨的动作而煽动,视觉效果十分震撼。
肖遥背过身等了许久,都没听见苏昱的声音,一时拿不准这个补偿合不合心意,于是开始说自已想了许久的台词:
“因为是你在意的东西,所以我想留得久一点。
这个枯叶蝶不会枯萎,会跟着我伴你一生,死后和我们一起火化,跟我们一同入轮回,到了下一世,没准儿还能牵引着我们再次相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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