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灯被张鑫打开又关闭，重复这个动作已经有一会儿了，他赤着上身坐在毯子上，看着身上的每一寸的皮肤因为光线强弱导致的变化，按照“他”的说法，皮肤产生了叶绿素反应。
“既然我身体里有吸收进去的植物基因，那这些斑……能修复吗？”
“可以延缓木质化进程，但无法阻止。”
“如果我让你‘吃’掉更多的种子呢？”
“基因编码，获得、储存、利用，但无法进化，我就是你。”
张鑫把手缓缓放进了一旁的水桶，他能感觉到毛孔的扩张甚至是呼吸，此刻仿佛水正徐徐流进他的身体里，就在皮层下面的位置，从手臂向全身蔓延开来，不多时，整个身子就好像落到了水里，但却丝毫没有寒意和冷冽，就连脑袋也清醒了许多，这是……
“流水带着空气，释放溶解氧，吸收，循环往复。”
张鑫把手臂抽出来的时候，桶里的水已所剩无几，他看着水珠在皮肤上一颗颗滚过，然后又消失不见，在灯光的照射下，皮肤竟泛起了雨后绿叶才有的光泽，他想再凑近些，忽然眼前出现了模糊的重影，不管怎么眨眼都没用，他只能用力揉了揉，仍旧一样，强烈的困意突然而至，他就快要睡着了。
“耗能过大，无法维持光合作用，需要停止。”
“什么意思？”
“不在沃土之上，一切转化行为将导致身体组织受损，人类躯体无法成为沃土，能量终究会衰减，直至灭亡。”
张鑫已经无法再睁开眼，瘫软的身子慢慢倒在了地上。
“我即将用另一种方式控制损耗，你就是我。”这句话是张鑫彻底失去知觉前所听到的。
“嗡嗡嗡……”桌上的电话震动了起来，是维金诺夫的来电。
空气中传来的声音如此熟悉，张鑫赶忙四处张望，既找不到也一时想不起，寻着源头应该就在前面，可是前面什么也看不清，除了，越来越近的黑暗，黑暗像影子一样黏着自己，我就是你！
伴随着响起的微弱鼻息，张鑫的手指抽动了几下。
“检测到湿度过大，将开启除湿功能。”屋里的智能系统响起了语音提示……
“你的茶味道好极了！”彼得诺夫喝了一口刚冷下的茶，赞许地点了点头。
“走的时候带点儿？”苏恒早就已经帮他装好放桌上了。
“用你们的话说，恭敬不如从命，谢谢！”
“说吧，大清早从俄罗斯站飞来除了喝茶还有什么事？”
“还不是为了那个！”彼得诺夫指了下窗外，“老朋友，我需要你的帮忙。”
“不着急，慢慢说。”苏恒把杯里的水重新加满了，“目前情况虽然有变，但大致方向却和之前是一样，怎么？硅镜不够用还是什么其它的问题？”
“问题就出在第一架就位的硅镜中转站附近，我们遇见了陨石带，之前美国那边传来的数据并没有提到该空域有大量的陨石，当然，也不排除这是后面才出现的，但现在问题的确就摆在眼前，即便是有硅镜也无法确保激光束能够毫发无伤的穿过去。”
“有成像吗？”
彼得诺夫在手臂便携式的电脑板上操作了几下，手指向前一滑，信息投影就呈现在了办公室的中间。
从规模上看，这条横档在路线上的陨石带更像是一条非常宽的“河”，苏恒起身来到了“河”里，他仔细打量起这些不规则的陨石。
“美国人的想法是什么？”
“把备用导弹一起用上，先发射一枚在陨石带打开通路，然后计划保持不变，但问题在于第一，无法准确控制伤害量。”
“其次，爆炸产生的灰尘很有可能会完全阻隔激光束。”苏恒没等彼得诺夫说完就接上了话，“如果真是这个结果，那一切努力都白费了，也没有时间再重新制定攻击方案。”
彼得诺夫放下手里的杯子也起身走了过去。
“这个成像倒是拍得不错。”
“硅镜上自带的最新科技，我们都叫它莫斯科之眼！”彼得诺夫脸上刚浮现的骄傲神情很快就被忧虑所替代了，“你注意看这些陨石的体积和间隙。”
“你们打算穿过去？”苏恒来回踱步，穿梭在陨石带的投影里，“你倒让我想起了另一句话，摸着石头过河。”
“对，我来找你的目的就是要‘过河’。”彼得诺夫切换了投影的内容，现在变成了一架外形看上去像大帝号的运输船。“这架飞船由我们的大帝号运输船改装而来，它不仅拥有更加强悍的动力，而且在机身位置我们还专门加装了一圈光镜。”
光镜好像某种蜥蜴受到威胁时张开的颈伞，只是方向朝后。
“我们打算用它来接收硅镜传来的激光束，当激光打上去时光镜系统便会持续反馈和保持这束光一段时间，我们就可以趁着光束消散前从这些大缝隙里穿过去，导弹则紧随其后，顺着我们的光轨一同‘过河’。”
“那之后的路程也将由飞船完成？”
“对，把导弹一破、二毁变成先由飞船一击、导弹二破、最后再到三毁，加了一个环节。”说到这里的时候，彼得诺夫捏起的拳头敲到了桌上。
“真是大胆的计划，不得不说也有很高的可行性。”苏恒点了点头，“飞船驾驶员成了这个计划的关键点。”
“机器人同步驾驶技术，需要驾驶员进行超远程模拟驾驶。”
“难度很高啊！”
“所以我来找你要驾驶员！”彼得诺夫站到了苏恒的面前，“来自加利艾弗的推荐人选，此人就在月宫，有着无以伦比的驭空之术。”
“原来如此。”苏恒示意彼得诺夫先一同坐回沙发上，“对，她在。”
“何禾同志，如果没有什么问题还请您于两日内到站长室报到。”士兵说完便敬礼离开了病房。
“什么？人还躺在这里就命令你过去俄罗斯站？”守在一旁的杨鸣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要不你跟上面再说说现在的情况，或者我去说。”
“我没事的。”何禾坐在床上看着手里刚拿到的简报，“就算说了也没用，这个任务只能我去。”
“什么任……”杨鸣刚想继续问忽然发现这好像越权了便赶快打住，“我的意思是你走了的话我这边的任务怎么办？”
“测试任务也做得差不多了，何况现在知道美国人那边也派人盯着，泰山号飞行任务暂时告一段落吧。”
“那我？”
“放假，你不是早想放假了吗？”何禾望向眼前的杨鸣，脑海里还想着他那天送自己来的场景。
“我还是回去锻炼下体能什么的吧，突然闲下来还真有些不习惯。”
“接下来的时间就由你自己安排，下一阶段任务也等我回来再说。”
“今天你觉得好点儿没？”杨鸣对着自己的脑袋指了指，“还晕吗？”
“都说没事的。”
“那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
“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今天餐厅有特供？”
“知我者真莫如何大工程师了，你等着，我这就去跟你买！”杨鸣笑得很开心。
“等等！”何禾叫住了正要开门出去的他，“谢谢！”
杨鸣愣了愣，嘴角一扬拉开门就出去了。
“你真是个木头，现在才告诉我生日礼物在神木号那边。”
“我不是以为你生日前肯定能过去嘛，没想到惊喜还能过期了。”比起电话那头的方简，顾信书反倒是不慌不忙地浇着阳台上的花。
“是什么礼物？”
“真想知道？”
“那还是算了，我自己去看。”方简朝屏幕吐了吐舌头。
“什么时候去？”
“本来是下周三，但因为最近实验室老出现问题，所以时间提前了，我得把样本送过去进行比对，就我一个人去，这边还得留人看着。”
“方小姐打算什么时候回来？”浇完水，顾信书开始小心翼翼修剪起植株上的枯枝，尽管有智能系统的辅助，但出差的时间久了些，还是难免有水涝现象，
“我也想知道。”
“不如这样，你先别回来，等我来接你。”
“等你来接我？”方简前脚刚从屏幕前离开，忽然后脚又回来了，“你是说你要上来？”
顾信书眯着眼笑了笑。
“木头，你要是骗我的话我可就……”
“自己看！”顾信书把一张文件放到了摄像头前。
“真的批准了？”
“那必须得同意！”
“快说快说，什么时候？”方简开心得都快跳了起来。
“下个月。”顾信书把镜头移向了窗台，“瞧，楼下院子里的藤棉。”
“好漂亮的颜色！对了，木头，你是怎么说服上面的，雨麦项目组里也没有提到来人这件事啊？”
“一个既无法告人也不能拒绝的理由。”
“卖关子哟。”
“过速生长的问题解决了吗？”
“没有，所以我目前处于放假待命中。”方简摇了摇头。
“那就好好休息。”
“你也要好好休息，出去那么久别一回来就忙着到处跑。”
“那我们就先去吃饭吧？”顾信书把摄像头重新对准了自己。
“等我把头梳好。”
“那我去剃须。”
电波载着两人的笑声买到了地球至宇宙的往返票，毫不吝啬需要消耗多少的快乐。
“哐！”的一声传来，顾信书赶忙回到了电话前。
“怎么了？什么摔了？”
掉落的杯子此刻正在地板上打转，方简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一动不动，她的瞳孔里正泛着橙色的光。
“方简？怎么了？快说话！”顾信书有些着急起来。
“没……没事！杯子掉了。”
“你小心点喔。”方简的语气听上去有些奇怪，顾信书又看了几眼，才又回去卫生间。
这是怎么了？方简慢慢凑到了镜子前，眨了眨眼，还是这样，就连指甲盖上也是，她赶忙四处检查起自己的身体，好在皮肤上倒是没什么，除了……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是荧光酶！
“木头，你快过来！”
“怎么啦，”
“你快瞧我的眼睛和指甲！”
顾信书的胡子刚剃到一半，不得不摸着胡渣又走了回来。
“哇！你的眼睛里……”
“啊？”
“眼睛里居然都是我。”
“什么？”方简一脸震惊，“我的眼睛和指甲正在发光你没看见吗？”
“看见了呀！”顾信书显得一点儿都不慌张，“你全身都在发光！”
听到这里方简就更加激动了，她恨不得直接把手指戳进镜头里，等等，光呢？她又侧过脸看向卫生间的镜子，眼睛也很正常。
“美丽的方小姐，我现在能继续去刮胡子吗？”
“你真的……”
“真的只刮了一半，不信你瞧。”顾信书一脸苦笑。
方简又反复检查了几遍，起身跑向了洗漱台，但此刻瞳孔的确是正常的颜色，她查看了眼睑和指甲缝也毫无问题，那刚才看到的也不可能是自己眼花，越想越有些不知所措了。
“亲爱的方小姐，我准备好出门吃饭了，你呢？”电话那头的顾信书显然已经准备就绪。
方简长长地叹了口气，要不是饿了，还真不知道要站在镜子前看到什么时候。
“木头，你先去，我还要等一会儿。”
“好的，可别让我等太久喔！”那边说完就挂了电话。
方简重新放了水，乱了半天还没洗脸呢……
离陨石带不远的空域，第一架光中转站正在校正自己的位置，巨大的硅镜上下左右调试着角度，呈大圆盘状的镜面就像漆黑宇宙里一支睁开的眼，妄图透过陨石河，窥视一个越来越近的未来。
迷路者似乎也察觉到前行路上的障碍物，又一次减缓了飞行速度，在🫡🫡经历了漫长的旅行后，坚硬的外壳上已是凹痕遍布，按照前期的行为监控推测，减速的目的是为了下一次吸附作准备，而为了增加击毁的概率，“过河”之前则是最好的截杀时机。
第二架光中转站不断接收着空间站由第三中转站跳跃而至的信号，随后把它又送到最前沿，直至三架硅镜都能协同一致，为了确保稳定的信号通路，每架中转站的附近还设置了卫星僚机，作为信号放大和必要时的桥接，同时，由大帝号运输船改装而成的领航舰萤火号也正在紧锣密鼓进行着信号匹配，等着机器人准备就绪，任务便可以开始。
“中校，你真不考虑留下来吗？”
史派威站在美国空间站最远端的观星室里，从这里看出去刚好肉眼可见俄罗斯站，要是再远些就要靠电眼系统，比如投屏显示上的第三架光中转站，他眯起眼睛，摇了摇头。
“发射井昨日已经填装完毕，一共两发均携带了超级核弹头。”
“不是三枚吗？”
“备用的导弹还在讨论发射时机，要是最后的结果不在发射计划中就不用组装直接送回地面，毕竟联合国有规定……”
“你觉得能够成功吗？”史派威转身望向助理。
“这些弹头要是放在地球的话足以毁灭一个🥣州大小的城市了，肯定行，所以我建议中校还是留下来一起见证这一创造历史的时刻。”
“我的兴趣在那里，不在这儿。”史派威指了指地球。
“对了，您报告里所提到的实验机驾驶员有很大几率会去到俄罗斯空间站。”
“那个女的？”
“嗯，被俄罗斯借到去驾驶萤火号领航舰，当然并不是亲自上阵，通过脑波匹配和通信指引操纵机器人驾驶员完成任务。”
“果然是位非常厉害的人。”史派威脑海中闪过了之前在月宫号遇见她的场景，记忆犹新的还有后面赶来的那位男子，他的眼神总让人过目不忘。
“收集萤火号的驾驶动作及路径也是很有研究价值的。”
“如果她真是王牌，我会在天空等着她，我有预感，未来我们定会遇见。”史派威想起了寒鸦号，他昨夜已经收到了新任务的指令，新的导弹目前已完全研制完毕且实装到了战机，那个驾驶舱才是属于他的战场，而不是在宇宙里，对手更不应该是一艘改装过的运输船。
“中校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帮我安排最近的返程飞船，越快越好。”
“今日特供，叫花鸡。”杨鸣踮起脚尖朝前张望起来，队伍前面还有三个人，就是来得有点儿晚，万一……
“你是上次那个弟弟？”身后传来的声音好熟悉，虽然对白好像与自己无关，但还是回过了头。
杨鸣看见方简的时侯竟一时语塞。
“对，就是你！”方简倒是先笑了起来。
“方……方研究员！”
“方简，谢谢。”
“方……方简，你怎么会在这里？”杨鸣摸了摸脑袋，眼睛一亮。
“当然是来吃饭呀！”方简指了指前面的窗口，除了杨鸣还有一位，“好久不见呢。”
“还真是好久好久都没见了，我以为你一直在神木号。”
“这件事说来话长，我一直都在月宫，这里也有实验室，不过今天接到通知要求我准备一下过几天出发去神木号。”
“看来才见面又得说再见了。”窗口的工作人员朝杨鸣喊了声，他赶紧转过身去。
“两只鸡，一只打包谢谢。”
“好的，请稍等！”工作人员朝后面的队伍看了看，“后面的不用排队了，今日特供已经售罄。”
“没了？”方简睁大了眼睛。
“就没了？”杨鸣也是一愣。
工作人员点了点头，把打包好的一份放到一边，开始切起案板上的鸡肉。
“好吧，我去看看其它吃的。”方简无奈地撇嘴笑了笑。
“等等！”杨鸣叫住了正要离开的方简，“我这里不是有两只吗？给你一只就是。”
“真的？但你……”方简瞟了眼打包好的那只，“那是你帮别人带的吗？”
“对！”杨鸣说完谢谢后接过了工作人员递来切好的鸡，“我其实不爱吃鸡的，给你！”
“我挺爱的，那……就不客气了？”方简笑得很开心，接过了盘子。“谢谢！那你吃啥？”
“吃啥都行啊，我过去看看，别客气，你尽管吃就是。”杨鸣咧嘴笑了笑，拿上鸡走向了餐厅另一边的窗口。
真的是来得有些晚，还剩了炒饭和芥蓝，杨鸣把手里的餐盘朝桌子上一放便坐了下来。
“我也喜欢吃芥兰。”方简说完在对面也坐了下来，“刚好我这里有好吃的鸡肉，不如我用半只鸡换你的芥蓝？”
绕了一圈，那盘叫花鸡又回到了杨鸣面前，他看着方简，用力点了点头。
“对了，我叫杨鸣，不叫弟弟！”本来就要夹到嘴里的鸡肉忽然停在了空中，杨鸣似乎想到了什么。
方简才顾不上回答他，真的是饿了，刚低头喂了自己一大勺炒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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