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磅在这,你敢不敢过磅?”余生厚声色俱厉,他伸手指着问。马广驹一看,这真像是变魔术一样快,周围拥挤的人群里转眼间出现这么显眼的漆成红色的两台地磅,他一下愣住了。
老冒站在余生厚跟前,他偷偷地朝他竖起大拇指;崔明义挨着老冒,他朝余生厚微微一笑;余生厚看了他俩一眼,他伸手指着马广驹喝问:“我问你,你敢不敢,现在当着大家的面,过磅?”
马广驹想,以他和老余是多年老同事的关系来说,老余是真不至于为了分钱多少,就这样对他老马翻脸不认人。他曾经还当众替老余说话,认为他在红旗下面光看见钱也没有什么不对,现在看来,人光看见钱,眼睛不看别的,还真不行。看老余因为嫌分钱少了急眼的样儿,是不给老同事留一点面子,非让他这样下不了台,看他笑话。马广驹想到这里,他气得听不清余生厚又说了什么,不禁冲他大喝一声:“你说什么?”
“我是问你,你到底敢不敢,当着大家的面过磅?”
“我过不过磅,凭什么要听你的?”
“你不是说你掉肉么?称一称体重,就知道你身上肉多肉少,掉没掉。”余生厚的话音刚落,马广驹就听见周围人群里有人扑哧一笑,他为难地低下头,又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窘得眼睛不知看哪儿好。这时候,站在两人旁边的宋阳春喊了声“马师傅”,马广驹抬起头来一看他,这个小伙子便伸手指着拥挤在面前看热闹的一大群民工,开玩笑地说:“你看,我们工地上这么多民工,每天中午只吃一顿素菜,他们早就馋肉吃了,现在都瞪着眼睛想吃肉,余师傅怎么是让你过磅?”
一开始,大伙儿对宋阳春这一出人意料的打岔没明白过来,看见他轻轻拍一下马广驹的胳膊说“你别害怕”,有人会意地笑了。宋阳春接着说:“两位老师傅,你们不了解一个情况,我知道民工馋肉吃,昨天晚上给了老钟买肉的钱,说好,今天中午让民工吃一顿炖牛肉解馋。早晨不到八点,我在伙房里看见老钟和伙夫出去买菜,现在是上午九点半,如果他俩在市场上能顺利买到牛肉,现在,牛肉已经过磅了。这儿离市场好几条马路远,你们俩看不见牛肉过磅了,肉多肉少,还用说吗?我看,别说了。”
余生厚和马广驹争论不休的“肉多肉少”,就这样被宋阳春巧妙地用“牛肉过磅了”的话岔开了。田英杰走到这个小伙子跟前,他激动地使劲拍一下他的肩膀说:“对!我说兄弟,这俩老家伙,由分钱多少吵起来,吵来吵去,变成吵肉多肉少,这不是乱吵吗?好了好了,市场那边牛肉过磅了,我们在这边管它肉多肉少,谁也别提过磅了。解散!解散!”他趁机挥手驱散了看热闹的人群。
新怿走近宋阳春,她笑吟吟地说:“春,你一说,这儿不需要过磅了。”
马广驹站在原地不动,他还有点狼狈地耷拉着脑袋,叹了口气说:“想不到就因为我胖,让人有牙啃了。”
余生厚被田英杰推着刚走了几步,他站住不走,转身问:“老马,你这是说谁?”
“我说谁,谁知道。”
“你说我是吧?老马,我们俩虽然是吵架,可你说话,也要讲点文明。”
“老余,我说话怎么不文明?”
“你说你胖,让人有牙啃,意思是……让我咬你身上的肉?你这不是变相把人比喻成狗,骂人吗?”
“你……”马广驹的手哆嗦着指了指这样故意咬字眼找碴儿的余生厚,他气得说不下去了。
“老余,你可别再说了。”田英杰从后面用双手推余生厚的肩膀,使劲推着他一直走到材料员屋隔壁的宋阳春屋门前,才停下来。
“你把我推到这儿来干什么?”
“我要推你回屋,你不愿意,走斜线,走到邻居门口来了。”
69書吧
留在吵架地点的崔明义、张翠花、女机械工、老冒和电工等人凑到一起,他们对分一二三等的抢建费议论纷纷,马广驹离这一伙正式工七八步远,他侧耳细听,忽然朝他们走近了两步嚷嚷说:“这是谁多嘴啊?说这次分抢建费,我和经理定的,我们俩给自已定三百,谁说的?”
别人都没有理他,只有张翠花走过来,她捶一下他的后背说:“谁让你多拿?你不好受活该!”
“不行!”马广驹气冲冲地边走边说,“英杰,你得给大伙儿说清楚,这次分抢建费,红包里装多少,我事先知道不知道?我不能在你这里拿了一等,几天吃不下饭去。”
一伙正式工旁边围着不少民工看热闹,里面有一个嘴唇上留着小黑胡的年轻人,他穿着袖子上有三道白杠的天蓝色春秋衣,外表像民工,可他不是民工,是看门的小皮子。田英杰和余生厚离开宋阳春的屋门前,两人跟随马广驹走近一伙正式工时,余生厚听见旁边的吉旺问小皮子分了多少钱,他一听说小皮子没分到钱,便走到小皮子跟前,大惊小怪地问:“小皮子,工地这次分抢建费,一点没给你?”
小皮子点头,他假装不在乎地同吉旺打闹一下,走开了几步。田英杰分抢建费时,将享受正式工待遇的农民合同制工人小皮子忘得一干二净,现在看见混在民工里面的外表像民工的小皮子,他脑袋里嗡的一声,听不清周围人群里在议论什么,呆若木鸡。余生厚一副打抱不平的样子,指责他:“田经理,你没分给小皮子一点抢建费?这就不对了!小皮子看门,每天晚上汽车给工地进料,他得随时开大门。算他贡献小,是针鼻儿那么大的一点贡献,工地抢建出来的劳动果实就应该有他的一份,哪怕是给得很少,仨瓜俩枣的,你也得给人家。田经理,你一点不给他,能说你这次分抢建费,是公平合理吗?”
崔明义、张翠花、老冒和电工等正式工见田经理哑口无言,他们便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来。
“分公司每月发奖金,每人差距才十块、二十块。”
“就是啊!工地这次分抢建费,每人一少就五十、一百,差距太大了。”
“对对!这不是别的,是钱……”
“让谁少拿了也不愿意!”
宋阳春看到搅拌机房有黑板的东山墙跟前没有人,他独自走过去清净一会儿。由于汽车开进院里是转着圈卸下沙子,堆成圆形的沙子堆西边与搅拌机房东山墙之间有五六米宽的当路用的空地,从这里往北,沙子堆往东逐渐收缩占地面积,使这块空地越往北越宽,一直延伸到十几米以外的工地办公室所在的一排平房跟前。这里曾经容纳工地的一百多人开会,现在有几十个人分散在这里议论纷纷或是看热闹,一点不拥挤。
这又是适合人在室外活动的秋高气爽的十月份,人想尽快平息风波不能以天气冷热为借口劝人离开,而以别的理由劝人,宋阳春站在墙根想了一会儿,仍感到无从说起。田英杰也有同感,他走近宋阳春,伸手指着七八步以外的那一伙正式工发牢骚:“你看看这帮人,为了分钱多少,一个个急了眼的样儿,简直像土匪窝里分赃不均起内讧,全乱了营。反正抢建费是给每个人分完了,再吵也吵不出钱来,吵吧吵吧。我没办法,也管不了,你们爱愿意不愿意,就这样了。”
忽然,大门口有几个民工朝院里一起喊:“买肉回来了!买肉回来了!”
钟有礼和伙夫各推着一辆自行车刚走进大门,两人就被从院里涌过来的一群民工团团围住,其中有民工告诉钟有礼,工地的正式工嫌分钱少,他们和田经理吵起来,工地上乱了套,都不干活了。一个民工接过钟有礼的自行车,帮他推着走。钟有礼被十几个民工簇拥着走在大屋与沙子堆之间的路上,他看见站在搅拌机房东山墙跟前的宋阳春、田经理,离着十几步远,就激动地大声说:“宋工!宋工!俺队上买回牛肉来了!”
等钟有礼走到两人跟前,田英杰问是怎么回事,他回答:“田经理,宋工说,看俺民工这么能干,项目部奖给俺队上三百块钱,给民工改善伙食用,今天中午,吃一顿炖牛肉。这不,我和伙夫,刚从市场上买回来那么一大坨牛肉,加上土豆,可够俺队上人吃了!”
田英杰连声说好,他又连忙摆手,示意钟有礼别再说了。他看着宋阳春,装出不乐意的样子说:“春,你说你,自已工作很辛苦,分点钱,全拿出来给民工吃了。”
宋阳春解释:他有时晚上加班来不及出去买饭,去民工伙房里拿个馒头吃,伙夫给他炒个菜,沾了不少光。现在想和邻居们在一起,痛快地吃一顿。他像是开玩笑地说:“炖上一大锅牛肉,让干活辛苦的民工兄弟们,像梁山好汉一样,来一次大块吃肉。”
田英杰看见围上来的这么一大群民工听到后,他们全是雀跃欢呼的样子,他不禁深受感动,一时不知该怎么夸奖宋阳春一句什么话好。他怔怔地看着这个爱开玩笑的小伙子,他有时当众一开口就能活跃气氛,现在又听他对周围的这些民工说:“梁山好汉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我们呢?因为大家下午还要干活儿,我们比梁山好汉少一样,只能每人来上一碗肉,大块吃肉,不能大碗喝酒了。”他的话音刚落,几乎所有在场的民工都欢笑起来。旁边那五六个正式工的吵闹声,一下就被人数比他们多了十几倍的这些民工欢乐的声浪盖下去。相形之下,区区五六个正式工的人数少得可怜,他们在周围这么多民工群情激奋的欢乐的人群面前,好像是都不好意思再个个绷着脸,为分钱多少议论纷纷,全不知所以地东张西望,想知道周围这么多的民工是为何高兴。
田英杰趁机把工地的正式工们全召集到搅拌机房有黑板的东山墙跟前,他说:“工地这次分抢建费,不分一二三等,大家平均拿,每个人都拿二百,屁意见没有。”他从上衣里面的胸兜里掏出两张五十元的,递给宋阳春,“春,这是我退回来的一百,你拿着,民工吃肉的钱不能让你出。我让老马也退回来一百,给你。老马,你说我这次分抢建费,是让多拿的多生气,我现在又让你少拿一百少生气,不错吧?”
马广驹抢白他说:“你这样,不等于是脱了裤子放屁?”他把宋阳春叫到一边,小声说,“小宋,我回家给你大婶二百块钱,她高兴,我要给她三百,她更高兴;我为了让她更高兴,自已口袋里没钱了。”
宋阳春把田英杰刚给他的一百元借给了马广驹。马广驹走回到田英杰跟前,他见嫌分抢建费少的那几个人都看着自已,故意大声说:“头儿,我现在把惹气生的这一百块钱退给你。”
田英杰接过钱,他转手递给宋阳春说:“老马退回来的一百,给你。”
“你看,”马广驹伸手指着从三人手里传了一遍的那一百元,“不光脱了裤子,还得脱了裤衩,放这个屁。”
田英杰接过余生厚退回来的钱说:“老余,你退钱退多了,拿回去这二十。”
余生厚诚恳地说:“田经理,你才拿二百,我一个材料员和你拿钱一样多,不合适。怎么说,你是领导,工作比我辛苦,我自愿比你少拿二十。”
崔明义也和余生厚一样,他不情愿地退给田英杰七十块钱。拿二百的张翠花、女机械工、老冒和电工等人在一起商量一下,每人退给田英杰三十块钱。赵亚兰、新怿、塔吊司机等人也和这几个正式工一样,每人退给田英杰三十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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