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不说?凭什么不说?”张翠花边说边上前,她双手抓住田英杰挥动的一只胳膊,不让他走开,“是咱分公司、项目部在工地上分钱,机械分公司算外单位,你凭什么让她俩和俺拿一样的钱?俺机械工干一天吃了多少水泥面,你当官的要是不知道体谅当工人的,小田经理,我说你当官没有人肠子,不给你干!”
“翠花,你别给我火上浇油了好不好?”田英杰使劲推开张翠花又指画又抓他的一只手,急转身走开了几步。这时,工地办公室那边传来了余生厚的喊声:“翠花,我来了!”
田英杰寻声一看,瘦高个的余生厚简直是健步如飞,一转眼,他已经从材料员屋门口奔走过来。田英杰心想坏了,他从材料员屋里出来,等于是把老余从屋里放出来。一个难缠的张翠花都不好对付,再来一个惹是生非的老余,让这两人掺和在一起,他们能把全工地搅乱了套。田英杰本想阻止余生厚和张翠花凑到一起,可是看到宋阳春、新怿、女机械工、崔技、马广驹、老冒和电工等正式工尾随着余生厚走过来,他马上改变主意,赶快迎上去说:“老余,我知道你喜欢凑热闹,人越多,你越来劲!我告诉你,今天不行,我不能让你在这里瞎掺和,走,你先跟我回屋。”
余生厚快走开了几步,躲开他说:“大伙儿都在这里,你凭什么让我走?”
田英杰追上了余生厚,双手抓住他的一只胳膊,就使劲拽着他走。他挣脱着说:“哎哎,我说你,怎么一点不讲理啊?”
在沙子堆西边与搅拌机房之间的空地上,一群人迅速围住他俩,尽管人群里的宋阳春、老冒等人给不肯走的余生厚喊加油,但他仍被劲大的田英杰拽动了。大家眼看着余生厚穿着黑面布鞋的双脚蹬不住被车轮碾轧硬实的泥土地面上撒下的一层细沙子,他伸在前面的那只脚慢慢地往前推动沙子,一寸一寸地移动。他赶快扭脸朝人群里求援说:“翠花快来,助我一臂之力,别让他把我拽走!”
他一开口说话,身上绷不住劲儿,一下被田英杰拽过去了。田英杰一连倒退了几步,使余生厚跄踉地跟着他向前走了几步才站稳,他马上全身被蛰着般地乱动,挣脱不出被田英杰双手抓住不放的右胳膊,又被他拽着走了。
“他当官的凭什么欺负人?老余,我来了!”张翠花边说边小跑几步追上他俩,她从后面拦腰抱住余生厚,使劲往后拽。这一来,田英杰一人拽不过两人,他又被迫跟着慢慢向后退的这两人一步一步地走回去。最后,他只好松开手,认输了。
宋阳春和老冒等人刚为一男一女拔河一样赢了田英杰一人叫好,不料拔赢了的那两人脚下立即出现险情:因为田英杰是突然松开手,余生厚和张翠花一下失去对方双手的拉力后,两人是前胸贴着后背一起往后退,可两人后退的步调不一致,瘦男人的长腿碰到胖女人的短腿,胖女人先摔了个屁股蹲儿,紧接着被她抱住腰的瘦男人身子往后一仰,仰倒在她身上。看热闹的一群人看到拔赢了的一男一女这样人仰马翻,两人一起摔了个仰八叉,他们发出一阵哄笑。
余生厚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他先拍了拍全身沾上的脏土,再把张翠花拉起来。他气吁吁地喘了几口气,对她说:“翠花,他一看拔不过我们俩,就这样使坏,猛松开手,让我们俩不防备,全摔倒了。”
张翠花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走到旁边的砖垛跟前,她从地下捡起来一块砖头,朝站在五六步以外的田英杰扔过去。田英杰蹦起来,砖头从他脚旁边的地上滚过去。他没能及时把余生厚拽回材料员屋里,马上就吃了苦头。
“翠花,我出来看见你,本来不生气了。可是看你刚才那样,我得关心你,是这次分钱,我拿二等生气,你拿三等,比我还生气了?”
“可不是呗!”张翠花白了田英杰一眼,“拿钱,本来是让人高兴的好事,谁想到啊,为了一句话,惹这一肚子气生。”
69書吧
“自找的!”赵亚兰拽着新怿绕过几个人,走到田英杰面前,“早晨上班,我和新怿去开电梯,路过她门口,说闲话给俺俩听,谁吃你这一套?说什么外单位的,电梯是给谁开啊?”
“电梯给俺开,是俺花钱雇的,俺分公司、项目部在工地分钱,就不能让你们机械分公司的人,和俺们机械工拿一样的钱!”
“就拿了就拿了,气死你!”赵亚兰拉着新怿的一只手举过头顶,她还神气活现地左右晃头,故意气张翠花。
“夜叉妮子,不能惹了!”张翠花气得骂了她一句。
田英杰、宋阳春和新怿一起拦住怒容满面的赵亚兰,她从这三个人中间伸出手,指着张翠花说:“你再骂一句,我搧你!”
余生厚赶快上前揽住张翠花的肩膀,他边推着她走边劝说:“翠花,又不是拿你的钱,你干嘛,生这么大的气?”
“老余,咱在一块儿都多少年了,你说我为了钱,和谁吵过?这一次,是觉着咱工地上为了抢建工程,没白没黑地干,忙活了这几个月不容易,分下点钱来,认为有拿不合适的,不过是嘴上说一说,还能怎么着?唉!”
“翠花,你饶了我,生气可别往地下躺,我架不住你。”
“老余,你让我坐下歇歇。”
余生后松手,张翠花一屁股坐在沙子堆边上。田英杰劝住赵亚兰后,他又急忙走过来劝张翠花,她扭过脸去不理他。余生厚见田英杰讨了个没趣,他心里不禁暗笑,故意给张翠花帮腔:“田经理,翠花是我们的人,你应该让翠花比外单位的人多拿一点。”
赵亚兰站在六七步以外,她听见了说:“姓余的,你说话注意点,谁应该比谁多拿?”
余生厚知道自已说走了嘴,他想过去跟赵亚兰解释一下,见张翠花仰起脸来要说话,没有走开。张翠花刚要冲着赵亚兰说,马广驹站在不远处接上了话茬儿:“问得好!两女孩子开电梯,白天晚上加班干,没怨言,凭什么让她俩少拿?”
余生厚见张翠花站起来走向马广驹,他趁机走近赵亚兰,小声说:“小赵,我是为了劝人,嘴才这么一说,你拿你的二百,又不让我掏,我对你们能有什么意见?没有。”
“你没有意见,就别说那一个胖的,应该比我们多拿。”
与此同时,张翠花走到马广驹跟前,问他向着谁。马广驹两手叉着腰说:“我向着理!怎么,你不愿听?”
张翠花见他用这种态度对待自已感到奇怪,她打量着他说:“我先放过你。”她让耳朵听见的声音引着自已走开了几步去打嘴仗,“你说那一个胖的,是谁?你指名点姓,你说!”
“我说,都他妈的别说了!”田英杰在乱纷纷的人群里拦住张翠花说。
“不说行吗?”张翠花嘟哝着,她又转身走近马广驹,“你这个死老马,和吃了枪药一样,我问你,你是和谁生气?”
“说对了!”马广驹一只手在敞开怀的上衣里面叉着腰,另一只手拍着肚子说,“我这肚子里面,气得鼓鼓的,和蛤蟆肚子差不多,全是气!说实话,这气一点还没出来,你别惹我!”
余生厚跟着看热闹的几个人走近张翠花和马广驹,他讥讽地说:“翠花,你现在别惹老马,人家的气没出来,你听他说话,气有多粗!”
“老余!”马广驹伸手指着余生厚,他气呼呼地说,“我怎么气粗,你说!”
“我说,我们俩平时拿奖金是一个档次,都是比科长、工长低一等,这次分钱,从昨天下午到今天早晨,过了还不到一天,你老马没提成科长,我是二等,你是一等,奖金拿上去了!”
一些人看到余生厚举起来右手指天空,他们仰起脸一看,对面大楼上都没有安上窗框的一排排洞开的窗口露出来许多民工的脸,一转眼全不见了。他们成群结伙地从楼底层大厅门口出来,潮水一样涌向聚集在院里的人群。人越围越多,大多数人是戴着安全帽的民工,少数人是上班后还没有换衣服的正式工人和不用换衣服的管理人员,他们都没有戴上安全帽。人群最里面响起马广驹洪亮的声音:“夏天最热的时候,七八月份抢建工程,你老余干材料,在屋里吹着电扇喝大茶,翻翻账本打电话,沙子来了,水泥来了,砖来了,你出来点个数,还干什么?”
余生厚转着脸在人群里寻人,他的眼睛忽然一亮,伸手指着人群里的宋阳春说:“小宋在这!他喊我‘余司令’,你问问他,我还干什么,我还管什么。”
马广驹仰起脸看着六七十米高的十四层大楼,他精神一振,大声说:“我不管你这‘余司令’,除了沙子、水泥、石子和砖,你还管什么,我老马要和你一样吹,”他使劲拍了拍胸脯,“我是工地的‘总检查官’。”
田英杰在旁边劝说:“我说你们俩,别吵了行不行?”
宋阳春站在他旁边,看见“余司令”怒容满面,“总检查官”横眉立目,他俩根本不听田英杰劝,便开玩笑地对他说:“现在,他俩的官都比你大,不听你的。”
田英杰苦笑一下说:“这两人,吵着吵着,吵出来一个‘司令’,一个‘总检查官’,官是都比我大,我管不了他们,吵吧吵吧!”
看热闹的人群看到“总检查官”挺起胸,他伸手指着施工的大楼,看样子是要用有分量的一番话一气打败“余司令”。
“这十四层高的大楼上,施工的每一道工序,从绑钢筋、支模板到打上混凝土,还有砌砖,工程质量把关,我哪一样活儿不得全部检查一遍,仔细看一看?民工干到哪里,我得跟到哪里。高层建筑,民工防止摔死,我在楼上也得格外小心,保证人身安全。从七月初抢建工程以来,我不说我老马工作有多辛苦,可天天上楼,工地上的人都能看见。楼上楼下,哪一天也得几个来回。忙活这几个月,累得我,别看还胖,以前见过我的人,现在都说我瘦了。我要称称体重,身上得比过去轻了十斤。”马广驹说到这里,伸手一指旁边的地上。因为搅拌机房进料口前面四五米远的地方有两台地磅,大伙儿明白他指什么。
在余生厚看来,马广驹穿着肥大的裤子,他那显粗的两条腿分开站着才支撑住胖身子。他打量了马广驹一眼说:“看你胖的,一个快顶我两粗,还掉肉?”
马广驹立即低下头,他掖了掖扎进腰里的白衬衣,手指着腰上露出来的牛皮带说:“你看,这是我过去皮带上扎腰的眼儿,现在皮带上扎这个眼儿,往回缩了,肚子是明显瘦了一圈,掉肉了吧?”
余生厚一瞥马广驹扎在腰上约二指宽的皮带,尖酸地说:“我不看!你使劲勒肚子,皮带还能往回缩眼儿,这不能证明你瘦了。”他听见周围看热闹的人群里有人笑,有点自鸣得意,“你说你掉肉,我问你,抢建工程以前你过磅了?现在你又过磅了?空口无凭,就说你掉了十斤肉,谁信啊?刚到夏天,我们几个在院里称体重,我知道你多重,我屋里二十五公斤、五十公斤、一百公斤的砣都有,我派人拿来,你当着大伙儿的面过磅?”
这时候人群里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站在地磅上的几个人下去之后,地磅跟前的一些人纷纷往两边闪,闪出一块空地,让吵架的两个人看见,离他俩三四步远的地方出现打混凝土时用来称石子、沙子重量的地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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