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停,宋阳春强忍住痛苦,劝说金玉荣:“你这么大的人了,现在,还让别人像哄小孩一样哄你吃块糖,你就像听话的小孩一样吃吧。”
金玉荣没想到,宋阳春来了会像哄小孩一样对待她,实在是不忍心拒绝他,才勉强把糖块含在嘴里。可她现在哪有心思像不懂事的小孩一样吃一块牛奶糖呢?她不想吃,过了一会儿,嘴里含的牛奶糖也开始融化了。她慢慢地扭脸不看宋阳春时,他看见她的右腮鼓起来一点,高兴地说:“你嘴里有香甜的奶油味了吧?”
刚好,金玉荣的舌尖舔到了牛奶糖,她咽唾沫一样咽下去一点香甜的奶油味,感觉到好吃的滋味,人的饥饿感本能地不受控制,舌尖又舔开了牛奶糖,随着感觉到牛奶糖好吃,不知不觉地一股暖流慢慢涌上了她的心头。她隐约地感到让宋阳春像哄小孩似的,哄她吃一块牛奶糖——这对于一个自杀未遂的两天没有吃一口东西的未婚大女来说,不啻是一种小孩关心人的简单做法,但谁又能说这不是一种动人的疼爱呢?她感到眼圈一热,两颗晶莹的泪珠带着一点湿热流过面颊,滴到了枕头上。
“金玉荣,你看,这个世界上好吃的东西和美好的事物很多,吃吧。”宋阳春把装在纸袋里的一斤大白兔牛奶糖拿给金玉荣看,开了一句玩笑,“你别不舍得吃,我带来一斤。”他又放回到床头橱上。金玉荣哽咽一下,她要哭了。
“我看看,你开始吃糖了吗?”宋阳春左手把贴着金玉荣嘴唇的糖纸从右手下面一点一点拽出去,刚抬起右手,金玉荣情不自禁地抬起来双手,一下抓住他的右手,挨着自已的下巴颏儿,在心里喊他的名字。她想不到生活会有那么一天,自已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眼里含着眼泪吃牛奶糖,或说是嘴里含着牛奶糖流眼泪,这个中滋味,让她这个在社会上被称为剩女的人心里是多么百感交集啊。
宋阳春想,金玉荣是被她一贯的自以为是害了自已,才没有在出事的当天晚上两人通话时告诉他,那个可恶的“喊不听”先生是赖在诊所的二楼上不走。他实在是不忍心责怪金玉荣,什么也没说,只是同情地看着她。他不由得慢慢俯下身子,看着金玉荣的一双大眼睛里慢慢流出的泪水,不知为什么,很想喊她一声“姐姐”,然后轻轻吻一下这个可怜的姐姐,可是心疼她的两滴眼泪比他的嘴唇先到,滴在她的脸颊上。
他哽咽着喊了声“姐”,亲切地对她说:“在这个世界上,和你一起流泪的人,是心疼你的人。你的生命不仅是属于你自已,还属于你的亲人,你要珍惜自已的生命,不能给你家里的亲人带去……让他们永远失去你的那么巨大的痛苦。所以,姐,你要听劝,现在暂时和动物一样,像一头猪,一只羊,除了吃和睡,能活下去以外,什么也别想。你每天只对自已说一句话:让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别想。”他说着心里难过地用左手捂住看不清的眼睛,转身甩一下手上沾湿的泪,依然是泪眼模糊地看着她,“你能做到吗?”
“嗯,嗯!”金玉荣哽咽着答应,她猛松开宋阳春的右手,双手捂住脸,压抑在心里几天的悲伤和羞耻一下子哭出声来了。接着,她失声痛哭,边哭边把嘴里融化出好吃的奶油味的牛奶糖吐到手心里,于是手心里握着粘手的这块牛奶糖的右手,贴在嘴唇上痛哭起来。金玉荣妈和金玉霞闻声一起进来病房,她俩互相一看,金玉霞对妈妈耳语:“妈,小荣能哭出来,就好受点了。”
金玉荣妈流着眼泪点了点头。宋阳春心疼地扭脸不看痛哭的金玉荣,把她刚松开他的右手捂住要哭出声来的嘴。他痛恨那个外号叫“喊不听”的人,想到他这是毁了金玉荣,便恨得咬住大拇指下面一点的肉皮儿,低头看见自已咬破手的一点血流到手背上也没有感觉到疼。他不知不觉地右手握拳,想马上就去狠揍现在喊他“喊不听”先生的那个可恶的坏家伙一顿。
第二天上午,大韩建筑安装公司的院内,韩伯庭、胡振朋和两个男青年正坐在树荫凉里打扑克,他们看见宋阳春怒容满面地走进大门。等宋阳春走近,韩伯庭手里拿着一把扑克牌站起来说:“兄弟,我知道你得来找我,为了恭候你大驾光临,”他左手指一下,“我和几个弟兄在这里等你两天了。”
胡振朋用戒备的眼光看着宋阳春,他放下手里的一把扑克牌,也站起来。韩伯庭朝小桌上使劲一摔手里的扑克牌,顺便从桌角上拿起来烟盒和打火机,塞进衬衣胸兜里说:“兄弟,你是来揍我吧?那好,别让公司的员工在院里看见,走,咱进屋说。”
宋阳春因为练过一年散打,他不怕韩伯庭叫来几个人,来到这里要一语不发,揍完他就走。胡振朋拦住宋阳春,他威胁地说:“你想来干什么?”他伸手指着在小桌旁刚站起来的两个男青年,“有我们哥几个在这里保护韩总,谁也别想揍他!”
宋阳春不愿让外人介入需要在两个男人之间了结的这件事,没有理睬他。韩伯庭好像也有此意,他一把推开胡振朋,爽快地说:“这是俺兄弟俩之间的事儿,与你们任何人无关。兄弟,咱俩进屋。”
胡振朋和他叫来的两个男青年听韩伯庭说完,三个人都困惑不解,他们只好默默地跟在两人后面,进了总经理办公室。这三个人见特意把他们叫来防止被人打的韩总面对寻仇而来的这个人,他不是紧张地吩咐他们准备动手,而是微笑着说,马上要让他们看一出复仇记式的好戏。这三个人还没有完全明白过来,表演者已经侃侃而谈,开始给他们介绍剧情的背景。这出戏的序幕,是这位“喊不听”先生谦和地问:“兄弟,在你没揍我之前,守着振鹏他们几个人,你能允许我说几句话吗?”
胡振朋和那两个男青年听到韩总这样的开场白,他们全发蒙了。“喊不听”先生看见宋阳春点头,他迫不及待地说:“兄弟,当年在电信大楼工地,我给你打下手,当二工长,你在工地上像王子一样受人尊重,我呢,像乞丐一样被余生厚他们看不起。这让我心理不平衡,同样都是男人,我凭什么,要比你差那么多?我嫉妒你,不过说心里话,我又确实佩服你。别的不说,为了我吃民工,你曾经在工地上看热闹的那么一大群人面前揍了我,当时,你不但没有给我认错,还能让那么多人笑话我,你确实有本事,我不得不服。一直到现在,让我见了你,还像这里挨了一巴掌——”他低下头,抬手轻轻拍了拍脖颈子,“抬不起头来。兄弟,你把我这个男人的自尊心,伤害得够厉害吧?我相信,你听我这么一说,也许能明白点什么。”
宋阳春是单为打一个流氓而来,他对这位“喊不听”先生又旧事重提,不屑置辩,扭脸看着窗外。可“喊不听”先生回忆起不堪回首的往事,他感慨地接着说:“我本来以为,自已通过这几年打拼,现在走到哪里,都听见有人喊我韩总,我听了感到挺自豪。兄弟,我是真心实意要高薪聘请你来公司当副总,听见你喊我韩总,这和听见别人喊我韩总,大不一样,感觉爽啊!我把你请来,没听见你喊我几声韩总,你又给我增加了一个新的称呼,喊我‘喊不听’先生。兄弟,我是真没想到,你在我以前的外号后面加上先生,还是照样能喊我以前的外号。怪不得,我一听见你喊‘喊不听’先生,就感觉浑身有点不自在。”
他自我解嘲地苦笑一下,接着说,“这个‘喊不听’先生,听着就够讽刺的,连我自已听了都觉得挺好笑,何况是别人。说起来,我离开建筑公司好几年了,以前的老同事也见不着几个,现在光听见别人见了面喊我韩总,我真以为这个世界上没有几个人还记得我以前的外号,连我自已差不多都忘了,别人还记住我以前的外号‘喊不听’,干什么呢?
兄弟,你不愿喊我韩总也罢,你看不起我这个韩总也行,可你倒好,现在喊我,让别人一听就感觉是挺好笑的‘喊不听’先生。人都知道在旧中国,过去是喊先生,喊哪个做生意的人李先生,哪个教书的人王先生,不管是喊谁先生,让人听了都顺耳,好听。怎么到你这里,用这个好听的先生,喊我‘喊不听’先生,让人听了是刺耳,不好听,感觉这样喊出来的先生全变味了。
这说明,你根本不是为了喊我先生,是换了个花样,照样喊我以前的外号‘喊不听’。这让我一看见你,甚至是想起你来,感觉就像是一个人要现原形一样,马上想起来自已不愿听别人喊的这个外号。我操!这和条件反射差不多了。兄弟,有你在,我这一辈子,还能盼来听不见别人喊我‘喊不听’这个外号的那一天吗?诸葛亮三气周瑜,周瑜被气死之前,认为老天对他不公,何以既生瑜,又生亮?兄弟,我也这样想啊,有了韩伯庭,就别有宋阳春了。
唉,我们俩都是男人,我是憋足了劲,要在向钱看的这个社会里和你比一比,这也是和你斗!我就是想发大财,有一天,能出人头地,自已拥有上亿的财产,把你彻底比下去!可我不得不承认,你不是想发财的那种人,我再有钱,用财富打不败你。那我怎么办?咱俩论年龄,论人的长相、身材,论学历,论才能,我是样样比不上你。但是你这一辈子,也有一样永远比不上我:你初恋的情人,让我睡了。我太高兴了!说真的,这比让我,买福利彩票中了几百万的大奖还高兴!哈哈哈!”
“喊不听”先生刚得意忘形地仰脸大笑,“啪”的一声,宋阳春抽了他一个大嘴巴。他摸了摸挨打的左半边脸,竟然摸出来嬉皮笑脸,拦住没有急于上前的胡振朋和那两个男青年,并把这三个人往后推了两三步远,回头对打他的宋阳春说:“兄弟,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不高兴,你也有受打击、情绪低落的时候?我现在看见你受到沉重打击、沮丧的这个样儿,说心里话,感觉是非常痛快,爽啊!没想到真有这么一天,两个男的争一个女的,你输给我了。我这回是彻底打了个翻身仗,赢了你!你现在是越想揍我,越证明你输给我了。所以,我能让你揍,你揍吧。”
宋阳春明知以前的那个“喊不听”是挺坏的,现在看到“喊不听”变成的这个“喊不听”先生,他是更坏,这样露出一副耍流氓的嘴脸,心里暗暗吃惊。这个“喊不听”先生显然是越说越兴奋,他走了两步同宋阳春并肩站在一起,用手来回比划着,对胡振朋他们说:“你们看,俺兄弟俩站在一块儿,他是周瑜,我是黄盖,我们俩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振朋,你们听明白了吗?我和兄弟进了里屋,关起门来,让他揍我。你和两个弟兄就在外屋等着,你们听见他揍得我像挨宰的猪一样拼命嚎叫,谁也别进里屋。我今天是越挨揍,心里越高兴!”
“喊不听”先生的这一番表白使胡振朋和那两个男青年听了都发蒙了。他们互相看了看,全如坠五里雾中。胡振朋不由得抬手指着自已的头,试探地问:“韩总,你这里……”
69書吧
“我的头脑正常。”“喊不听”先生脱口而出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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