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来保护自已不挨打的那三个人都愣住了,给他们解释说:“我头脑很清醒。刚才,我看见俺兄弟走进大门,他脸色是那么痛苦,我当时心里隐隐约约有一种感觉,我除了是那么恨他,多少还有点爱他。对人来说,这爱和恨混一块儿,有时候连你自已也分不清,哪是爱,哪是恨。可能爱就是恨,恨就是爱,表现的方式不同。说起来,人都是中性的,所谓的坏人,就是干了坏事的人,但他也佩服真正的好人。俺兄弟算是我见过的,真正的好人。你在背后给他使坏,也没什么事儿,他不报复你。他对人,就没有一点坏心眼儿,这让你不得不佩服。
所以,我就临时改变主意,让俺兄弟受了这么沉重的打击之后,来揍我一顿,解解恨!可以说,男女方面,我是干了一件很缺德的事儿。这样自愿受到惩罚,挨一顿揍,也显得是挺爷儿们吧?”他转身朝向宋阳春,“兄弟,两男一女的三角关系,发生了这样的事儿,我能想到,作为一个男人来说,你精神痛苦,让我受皮肉之苦,在所难免。”他朝敞着门的里屋一挥手,神色镇定地走进去。
胡振朋和那两个男青年都惊讶地看着这样自愿挨揍的韩总,等要揍他的人跟进去,看见他微笑着关上了门。那三个人走到门口,也无法看见韩总自愿挨揍的这一幕是怎么上演,他们只好在门外侧耳细听。
“喊不听”先生想象不出,他和宋阳春脸对脸站着,自已垂下两条胳膊,等着挨揍,对方会怎么对他下手呢?答案马上就有了。宋阳春不假思索地伸手一指写字台后面的转椅,示意“喊不听”先生坐下。“喊不听”先生走过去坐下,他靠住椅子背,仰起脸对走近转椅的宋阳春说:“你是让我坐在总经理办公的椅子上挨揍?那好,你动手吧!我保证不动,随便让你揍,直到你揍够了,下不去手为止。”
69書吧
宋阳春让“喊不听”先生坐在他这个总经理办公的椅子上挨揍,可能是对他最大的蔑视,于是在他刚说完话的半边脸上狠狠打了一个嘴巴。宋阳春不愿看他挨打的脸,朝转椅踹了一脚。“喊不听”先生的双脚稍微离地,他坐着转椅转了一圈后,既没有用手捂住挨打的半边脸,也没有抬起胳膊抱住头,而是闭上眼睛,像老和尚打坐一样,随着转椅转圈的速度稍微慢下来,又转了一圈,仍然是一动不动地坐着。
宋阳春气得在他挨打的左半边脸上每打一个嘴巴,就让他坐着转椅转一圈,一气打了他七八个嘴巴,才抓住转椅扶手,不让他坐着转椅转圈了。宋阳春打得痛快淋漓,只把个“喊不听”先生揍得嘴里的血、眼里的泪一起从嘴角和眼角流出来,他上身瘫软在转椅上,睁开眼睛看了足有两分钟,才感到眼前不冒一片金星。他在软靠背的转椅上费劲地挺了挺上身,从裤兜里掏出印有酒店字样的手绢,仰起脸看一眼站在转椅旁边搓着打疼的手的宋阳春,一边慢慢地擦着脸上的眼泪和血迹,一边故意让他看见自已脸上疼得龇牙咧嘴的表情,说刺儿话:“兄弟,你揍得我,坐着转椅是转了几圈,我记不住了。”
“这样好记!”宋阳春终于被激出发狠的一句话,他双手把揍不服的“喊不听”先生拽起来,从后面使劲推了他一个趔趄,接着朝他的屁股踹了一脚。“喊不听”先生扑腾一声,他胖大的身子摔了个狗吃屎,短袖白衬衣胸兜里的烟盒、打火机、一卷钱和几张名片都掉在地上。
胡振朋和那两个男青年闻声推开门进来,他们赶快去拉起来趴在地上的韩总。他歪着上身,用半个屁股挨地,艰难地坐起来。他低头看着地上,不慌不忙地捡起来烟盒、打火机、一卷钱和名片,都用手里的手绢擦了擦,塞进衬衣胸兜里。然后,他举起来双手,让那三个人把自已拉起来。
那三个人都心情紧张地能凭韩总的一个眼神对刚揍了他的宋阳春动手,只见他轻轻推开他们,用手和手绢掸了掸沾了一身的脏土,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把弄脏的手绢随便扔到地下。他低头一看衬衣胸兜,因为他没忘记把打火机、钱和名片塞在烟盒后面,这使别人能看见他衬衣胸兜里装着二十块钱一盒的“泰山”牌高档烟。那三个人都吃惊地看着韩总被打红的左半边脸,他挺了挺胸膛,对他们说:“我现在挨揍了,按照你们的看法,肯定是认为我很丢脸,对吧?我不否认,让人抽大嘴巴,把我揍成这个样儿,确实不好看。”
胡振朋伸出右手,他用四个手指尖小心翼翼地抚摩着韩总开始红肿的左半边脸,关切地说:“韩总,你这半边脸上,能看出来几个红手印,脸全肿起来了。”
“你拿镜子来,我看看。”等胡振朋去外屋张翠花使用过的桌上拿来一面镜子,“喊不听”先生一看自已挨打的左半边脸,不禁倒抽了一口气。“兄弟,我说你揍得我这半边脸,怎么感觉和烫着了差不多,是火辣辣地疼啊。这一照镜子,你看,我这半边脸肿的,快认不出是我来了。哎哟,我现在一说话,都感觉嘴里面很疼,左边嘴角光流血,这真是挨揍啊。”他照着镜子,用手擦了擦左边嘴角的血。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对着镜子里的自已微微颔首,又嘟哝说,“不过,我被揍成这个样儿,这才是个开头,好戏还在后面,好戏还在后面。”
胡振朋和那两个男青年看到韩总说完,他向右歪点头,稍微张开一点嘴,小心地用舌头舔了舔左腮里面流血的部位,又用左手轻轻揉了揉左腮帮子,竟然揉出令人意想不到的表情僵硬的一丝笑容来。“他把我揍成这个样儿,”他疼得龇牙咧嘴地说,“我还要对你们说,兄弟揍我揍得好!但是他这个揍法,有可商榷的地方。我告诉你们,还有比这更好的揍法。走,我们去外屋说。振朋,你先把外屋的门关上,别让公司的员工进来看见我挨揍。”
五个人走到两间外屋里,宋阳春不知道刚挨完揍的这位“喊不听”先生的葫芦里卖什么药,他走到窗边往外看。
“下面,我请你们三位临时当一会儿观众,看我说的好戏,究竟好在哪。”“喊不听”先生好像是真请人看戏似的,他做了个手势,然后观察一下那三个观众对自已提到的好戏产生了什么反应。韩总被人揍肿了半边脸,他竟然还能在这里卖关子,这使不那么了解他的那三个观众都感到意外,他们不知所以地看着他。这一来,“喊不听”先生饶有兴味地想到自已马上要给这三位观众表演的好戏,他们看了肯定会认为,这真让揍他的人下不了台,感到难堪。
“我今天,就是让你们三位看一出复仇记式的好戏。现在武戏演完了,下面该演文戏,戏名就叫:挨揍以后。你们看看我,这是挨揍以后吧?”“喊不听”先生用左手指着肿起来的左半边脸,让当观众的那三个人看见他疼得龇牙咧嘴的表情,“好,你们都点头了,下面,我就开始表演:挨揍以后。”
他左手捂住肿起来的左半边脸走近宋阳春,那三个观众猜谜地跟着他。他没有让那三个观众多猜一会儿谜,用左手指着左半边脸,埋怨说:“兄弟,你看看,你看看,你怎么能光揍我这半边脸呢?我这样出去,半边脸肿起来,让别人一看,就知道我挨揍了。我是公司的总经理,手底下管着好几百人,现在你把我揍成这样,我还怎么出去见人?我刚才说,还有比这更好的揍法,我现在就告诉你,这个更好的揍法,是怎么揍。”他左手指着右半边脸,“兄弟,你要是把我这两边的脸都揍肿了,让别人一看脸,还以为这是一个大胖子,看不出来我挨揍,这多好啊?我说还有比这更好的揍法,就是让你,再把我这右半边脸揍肿了。”他向前倾着身子,将没挨打的右半边脸伸到宋阳春的胸前,“你行行好,把我这右半边脸也揍肿了,让别人一看,两边脸一样肿,我能冒充一个大胖子,出去不丢人。你揍吧。”
当观众的那三个人都被他这一惊人之举弄糊涂了,他们面面相觑。胡振朋以为韩总这是照镜子看见自已的半边脸被揍得肿起来,气得说反话,轻轻拽着他的胳膊说:“韩总,你把镜子给我,快去洗把脸,坐下歇歇。”
“镜子可不能给你!”“喊不听”先生说着把右手拿的镜子贴到自已胸上,“振朋,这是我表演挨揍以后的道具,我得拿着用啊。”他把镜子换左手拿,右手指着自已的右半边脸,“你看我这里,啪,挨一巴掌,我得赶快照照镜子,看两边脸是一样肿了么。一样肿,就别再揍我了。人,谁也不愿意多挨揍啊,对吧?两边脸不一样肿,我才能让他继续揍。振朋,我这半边脸上,啪,挨一巴掌,我就需要照镜子看看,我手里得拿着镜子用吧?”
胡振朋听了啼笑皆非,他赶快扭脸不看这么能逗乐儿的韩总,才忍住笑。“喊不听”先生觉得自已仅是把胡振朋一个观众逗笑,这还不能证明他有多么大逗乐儿的本事,他要把另外两个观众也逗笑,所以接着问他俩,“你们说,人脸上挨揍以后最想干什么?照镜子啊!我脸上挨一巴掌,就快照照镜子,我这样表演挨揍以后,离不开照镜子吧?”他右手指着右半边脸说完,左手举起来镜子照一下脸,两只手是互相配合着比划自已脸上边挨揍边照镜子,他这样惟妙惟肖地表演挨揍以后的滑稽可笑的样子,实在是令人忍俊不禁。
尤其是他肿起来的左半边脸上的表情,现出嬉皮笑脸的逗乐儿和故意怄人的讥笑,都是表情僵硬,勉强表示出来不能马上恢复原样,就像是傻子的表情反应迟钝的一张脸。如果不是他没挨揍的右半边脸上,容易看出来是嬉皮笑脸和讥笑的表情,真让人以为这位“喊不听”先生被揍傻了,才这样疯疯癫癫地进行他挨揍以后的逗乐儿表演。
“喊不听”先生听见那三个观众的笑声,他们这等于是给他喝彩,他挨揍以后的逗乐儿表演就更来劲了。“我好好照照镜子,记住这没挨揍的右半边脸是什么样,再让他开始揍我。哎哟,才过了这么一会儿,我这一照镜子,看见挨揍的左半边脸是越肿越厉害了。”“喊不听”先生照完镜子换右手拿镜子,左手指着肿高起来的左半边脸,凑到宋阳春跟前,“兄弟,我让你看看,你揍得我这半边脸肿起来,差不多和屁股蛋子的肉一样厚了,这哪还像是人的脸啊?简直是没法让人看了!兄弟,你快行行好,赶快把我这右半边脸揍肿了。”
宋阳春被迫后退了一步。“喊不听”先生又把他等着挨揍的右半边脸凑到宋阳春的胸前说:“你快揍啊!公司的员工随时都有可能进来找我总经理请示工作,让他们看见,总经理被揍成这样,都得笑话我啊。你快揍我这右半边脸,是让我能快一点冒充大胖子,你快揍啊!”“喊不听”先生是稍微弯下腰,稍微向左歪着头,右手指着右半边脸,用讥笑的眼光睨视着受窘的宋阳春,要这样肆意戏弄他一番的企图非常明显。
宋阳春这时想起三年多以前,他在电信大楼工地见识过这个外号叫“喊不听”的人有点像《水浒传》里的泼皮牛二一样能撒泼耍赖,现在他成了一个“喊不听”先生也依然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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