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花我的钱了。让你们多跑两趟腿,去诊所里送花,对我来说是好事,对你们来说,也不是坏事。起码,你们跟我出来这半天,都不用干活儿了。”
“娃娃脸”说:“跑这样的腿,还不如让俺干点活儿好来!”
穆有仁一听,马上用羊肉串指着他说:“下力的命!”
八个民工全心不在焉地看马路远方或旁边,都不愿听吃羊肉串的穆有仁说下去。可指挥民工献花行动的这个前线总指挥吃完几串羊肉串,看到参加献花行动的这八个部下都没精打采,士气低落,他开始苦口婆心地劝说他们:“咱韩总追女人,现在让你们去诊所里给她送花,这是非常文明的做法,都得大力支持啊。他追女人,又不是让你们去绑架她,犯罪,害怕什么?”
“娃娃脸”又说:“人家诊所的女大夫不让进去,还非去送花,俺们都觉着丢人,不愿去。再说,又都是不认识的人,俺们不愿见生人。”
“这就需要锻炼了。你们都是小青年,多数人在家里还没说上媳妇,现在都好好练练,以后回家相亲,跟城市人学,也给咱农村的大闺女献花。”穆有仁见坐马扎和蹲在跟前的几个民工咧开嘴笑,他用手里的羊肉串比划一下,“我这是吃羊肉串吃高兴了,也把你们说高兴了。韩总刚才给我来电话,他让你们再排着队一块儿去送花。他现在开着桑塔纳,和巡线的交警一样,在这条马路上过来过去,能看见你们。我把丑话说在头里,谁不按他的要求,是进了诊所里放下花,我站在这里看见了,今天不给谁记工。你们一人拿一朵花,排队去吧。”他递过去,见坐马扎和蹲在跟前的几个民工一起伸手抢,拿眼一瞅,自已是把羊肉串递给他们了。“我递错了递错了,”他赶快缩回手来,“羊肉串递到你们手里,全给我吃光了。”
两个民工眼疾手快,各抢去一串羊肉串,伸到嘴边吃起来。其他民工一看,他们一拥而上,按住穆有仁的肩膀,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手里剩下的羊肉串全部抢走,这八个民工多多少少都吃上羊肉串了。他们经过穆有仁能说会道的鼓动和吃了羊肉串,表面上又振作起来,准备一起出发,可是排队时,他们推推搡搡,谁也不肯站在排头。穆有仁只好从大哥大包里数出八张名片,放在矮桌上,拿出签字笔说:“我在名片后面写几个数,你们抓阄儿,抓到一和抓到二的,就排第一第二,抓到没写数的,排在后面。”
“娃娃脸”手气差,他耷拉着脑袋站在排头,身后依次站着不按高矮个儿排队的七个民工。他们每人手里都拿着一朵红玫瑰花,参差不齐地排成一行,在人行道上向玉荣诊所走去。走到一多半路,已引起人行道上看热闹的不少行人围观,还有人跟着他们。这时候,金玉荣和来找韩伯庭的宋阳春正在诊所里说话,女护士告诉金玉荣,刚才一个接一个来送花的那些民工,他们现在是排着队,一起向诊所走来。
金玉荣吩咐单大夫和女护士把门,别让送花的民工再进来了。她俩站在诊所门前的两级台阶上,看见来送花的那一队民工越走越慢,走到离诊所十几米远,都畏葸不前。八个民工由秩序井然地排成一行,忽然变成拥挤在一起的一群,他们你推我拽,乱腾了一阵子。围观人群看一会儿,会发现这些民工不是在一块儿瞎闹,后面的几个民工是推推搡搡地推着“娃娃脸”往前走,因为他一步挪不了半尺,才使站在十几米以外的单大夫和女护士以为这一队民工是停在原地。
“他们每人手里都拿着一朵花,这是不是花店雇人出来做广告啊?”
单大夫和女护士听见从诊所门前走过去的行人说话,她俩可不敢大意,仔细一看,那一队民工并不是老实地停在原地不动,而是蠢蠢欲动,他们慢慢地一小步一小步接近诊所门前了。单大夫认出了“娃娃脸”,她气冲冲地迎面走过去,拦住他问:“我记住你了,你怎么又领头来捣乱啊?”
“不是我领头。”“娃娃脸”分辩说。
“不是你领头,他们怎么都跟在你后面?”单大夫伸手指着他问。
“是我……”“娃娃脸”回头一看,同伴们都比他幸运,只好认倒霉,“抓阄儿没抓好,排队送花,我抓了个排第一。”排在他身后的七个民工偷笑或者扮鬼脸,女护士走过来看见,她也忍不住笑了。因为有不少看热闹的人围观,八个民工显然是被这些看热闹的陌生人看得不好意思起来,他们都在身后拿着一朵红玫瑰花,全是拘束的样子,一个个看上去是那么老实巴交,单大夫便以为容易阻止住他们进诊所。
“你们来捣什么乱啊?这里是给人看病的诊所,你们都不能进去!”单大夫使劲往后推“娃娃脸”,“走开!走开!”
“娃娃脸”央求地说:“大夫,你让俺进去放下花,要不,队长不给俺记工!”
“不行!你们都走,走!”单大夫挥手撵他们走走。
“大娘,求求你了,让俺进去放下花吧。”
虽说“娃娃脸”二十一二岁,单大夫五十多岁,但她不会把他当孩子看待,听他喊自已大娘,她气得一把抓住他,斥责说:“你胡说什么?”她双手使劲把他从排头的位置推开了几步远。“娃娃脸”好像是很害怕独自离开同伴们,他挣脱开单大夫,又自觉地回到排头上来了。
“你怎么又站回来了?”单大夫气呼呼地问。
“娃娃脸”委屈地反问:“我不站这里,站哪里啊?”他伸手指一下身后的同伴们,“我要站在他们后面,他们都不愿意。”
单大夫不去想这个“娃娃脸”的民工是回到他抓阄儿抓来的位置上,以为他是执拗地非站在排头不可,她怒不可遏地问:“你走开不走开?”
“你别光撵我,我也不愿意站在最前面!”“娃娃脸”说。单大夫喊女护士也来推他,因为“娃娃脸”的右手拿着一朵红玫瑰花,一只手招架不住单大夫和女护士,她俩把他往旁边推开了三四步远。单大夫以为推开了领头的一个民工,排在他后面的其他民工容易撵走,她朝群龙无首的但是还排成一行的七个民工挥手喊:“你们都走开!走开!”她使劲推着排在前面的两个民工往后退了几步,他们却突然乱作一团,全部排队了。
原来,“娃娃脸”被单大夫和女护士推到一边,起初他对自已被迫离开抓阄儿抓来的排头位置干瞪眼,后来看到诊所门前没有人,他灵机一动,绕过人行道上看热闹的围观人群,贴着墙跑到诊所门口,进去在门边的柜台头上扔下花,第一个往回跑了。
排队的七个民工看见“娃娃脸”空手从诊所里出来,第一个往回跑,他们一下乱了营,纷纷绕过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和围观人群,争先恐后地向诊所跑去。单大夫伸出两手去抓这些年轻的民工,一个也抓不住,她慌忙转身看着他们一起跑向诊所门口,正好看见那个领头的“娃娃脸”民工好像是还害怕被她抓住似的,他在离她六七米远的挨着诊所的几间门头房前,贴着墙跑过去了。
69書吧
金玉荣和宋阳春在诊所里先看见一个民工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他在门边的柜台头上扔下一朵红玫瑰花跑出去,宋阳春奇怪地看了金玉荣一眼,见她起身,他也跟着站起来。就在这时,随着门外响起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一群民工一窝蜂地跑进诊所里,他们全在门边的柜台头上乱扔下一朵朵红玫瑰花,又一起往外跑。其中两个民工出门时撞到一块儿,他俩生怕被别人拉下,都用手捂着撞疼的肩膀头跑了。宋阳春看到这一群民工如此莽撞地一起跑进诊所里来送花,是这样滑稽可笑的情景,如果金玉荣不在跟前,他得笑死了。金玉荣出去,她见那一群民工都跑没了影儿,人行道上还有许多人围在诊所门前看热闹,急忙给韩伯庭打电话说:“你要再这样让民工来捣乱,我打110报警了。”
她放下电话筒,生气地看着都包着白塑料袋的一二十朵红玫瑰花横七竖八地堆放在柜台头上,吩咐女护士把这些花全扔出去。电话铃响了。宋阳春接电话,他听见韩伯庭说:“大妹妹,我安排的民工献花行动,这一次攻势,火力很猛吧?你要招架不住,我让他们暂时停止献花行动,先不进攻了。”
宋阳春不禁扑哧一笑,韩伯庭在电话里听见男人的笑声,他警觉地问:“你是谁啊?”
宋阳春捏着鼻子说:“你快挨揍了。”他一语成谶,当天就应验——韩伯庭在余生厚家里挨了一顿揍后,他停止了献花行动。女护士捧起来一堆红玫瑰花,她要出去扔掉,宋阳春开玩笑说:“这些花没有错,扔了可惜,瓶子里盛不下,找个塑料桶盛水,全泡在桶里吧。”
“那就找个大瓶子,全放里边吧。”金玉荣说。
宋阳春以为韩伯庭派民工一次给金玉荣送来这么多红玫瑰花,这是上演了滑稽可笑的一出闹剧,他一笑置之。金玉荣也不好意思告诉他,韩伯庭在一个多月前就开始追求她了。金玉荣送宋阳春走到诊所附近的102路无轨电车站牌前,正好开来一辆102路无轨电车,她犹豫地看着几个乘客上车,宋阳春说:“我坐下一辆。”
金玉荣会意地颔首一笑。等车的几分钟时间里,两人都感到挺尴尬,宋阳春想起金玉荣的生日才有话说:“不到半个月了,六月三十号是你的生日,如果你愿意,我来给你过生日。”
“嗯,嗯。”金玉荣边点头边连声答应,她为了掩饰自已喜出望外的心情,远望下一辆无轨电车开来的马路远方。
宋阳春来到玉荣诊所里给金玉荣过生日,他遇上“喊不听”先生不怀好意地来插一杠子,情况不妙。
下午三点多钟,金玉荣没有穿白大褂,她和穿着白大褂的女护士站在诊所门前的台阶上说话,她不时地看一眼宋阳春坐无轨电车来的方向。宋阳春在路边下了出租汽车,他一手抱着装苹果用的纸箱,一手拿着一束郁金香鲜花和从台湾人开的花旗食品店买来的一盒生日蛋糕,走近她俩,问女护士:“你知道我来干什么吗?”
女护士摇了摇头。宋阳春走进诊所里,他把带来的东西放在柜台上,从装着蛋糕的大塑料袋里掏出什么,藏在身后说:“让它告诉你们。”他说着从身后拿出来一张生日贺卡,欢快地伸到金玉荣的脸前,双手一打开,贺卡上立即响起一阵悦耳的音乐,发出“祝你生日快乐”的动人歌声,金玉荣和女护士听了,两人相视一笑。
宋阳春把纸箱放在地上,他蹲下说:“金玉荣,我还给你带来一样礼物,是活的,你能猜到吗?”
“装在这里面?”金玉荣躬身看着纸箱问。
女护士是农村姑娘,她见宋阳春点头,猜测说:“玉荣姐过生日,你还给她带来一样东西,装在这里面,活的,是一只鸡吗?”
宋阳春扑哧一笑,打趣她:“小妹妹,这里是诊所,给人看病的地方,在这里杀鸡、煺毛,不合适吧?”
“我打开盖,它要高兴,自已就跳出来。”宋阳春把一只手伸进纸箱里,“来到生地方,怕人了?不要紧,所有的人都认识你,出来和大家见面。”他出人意料地拎出来一只小白兔,放在地上。金玉荣和女护士都高兴地蹲下看,她俩刚伸手摸到小白兔,它就轻轻地跳跃一下,要躲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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