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荣低头看着手里被水沾湿了绿枝子的五朵红玫瑰花,冷淡地说:“这花是挺好看,可惜,你送错人了。”她递给韩伯庭,“你这样的有妇之夫,现在有什么资格,还追求别人啊?”
“我们夫妻分居一年多了,正准备离婚。”
“你什么时候离了婚,再找别人也不迟。”
“大妹妹,我能请你吃一顿饭,我和你好好谈谈吗?”
“我没有空。请你自重一点,以后别来诊所找我了。”金玉荣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回走。她以为韩伯庭会知趣地离开,走回诊所里,朝看着她的单大夫、女护士长舒了一口气说:“我把他撵走了。这时,韩伯庭正蹑手蹑脚地尾随着金玉荣走到诊所门前的台阶上,他摆了摆手,示意面朝着门的单大夫和女护士都别吱声。她俩赶紧一起给金大夫使眼色,她回头一看,韩伯庭是哭丧着脸站在自已身后,立即有点慌乱地问:“你还来干什么?”
韩伯庭装相儿应付自已受窘的那一套把戏来得快,他马上用左手捂住胸口咳嗽一声,对走到金玉荣身后的单大夫和女护士说:“我胸口发闷,进来看病,没走错门吧?”
这三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都出乎意外地看着他手捂住胸口装看病走进诊所里,把花瓣儿刚绽放开一点的五朵红玫瑰花重新插进放花的玻璃瓶里,她们面面相觑。韩伯庭从裤兜里掏出手绢,他擦了擦被花枝子沾湿的手后,走到金玉荣面前。看样子,他临走还要不卑不亢地同她打个招呼,再离开诊所。金玉荣茫然地看着韩伯庭,猜不到他想和她说什么话。
金玉荣一点不了解被宋阳春戏称为“喊不听”先生的这个男人的想法,他觉得自已现在是比一般人有钱有势,自然也比一般人是有身份的人,或说是有体面的人,他当然应该在表面上要比一般人更受尊重,所以,被这位“喊不听”先生厚着脸皮追求的女人听见他说:“金大夫,请你记住我的话: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来给你送花了。我说到做到,从今以后,让你一次也看不见,我来诊所里给你送花!”他伸手指了一下金玉荣,从容地走出诊所。
韩伯庭以后果然没有来诊所送花,但是每天上午十点左右,有一个民工来到玉荣诊所,替他给金玉荣送来一朵红玫瑰花。从五月中旬开始,一天不拉下,送了一个月。第一个来送花的民工走进诊所,金玉荣她们看他有点拘束的样子,身上衣服脏,就看出来这是一个民工,以为他干活碰破了手来包扎,或是来买治感冒、肚子疼一类的常用药,他忽然从身后拿出来一朵红玫瑰花,说韩总让他来给金大夫送花。他怕金玉荣不接似的,把花放在柜台头上,赶快走出去。以后,多数来送花的民工进了诊所是一声不吭,他们把一朵红玫瑰花放在柜台上就走。
也有个别民工将年轻的女护士当成金玉荣,看她面带微笑,把一朵红玫瑰花递给她。金玉荣给韩伯庭打过几次电话都白搭,她又想让弟弟金小勇去劝阻韩伯庭,金小勇却说韩伯庭有钱,金玉荣是剩女,她嫁给他算了。金玉荣气得骂了金小勇几句,她索性不闻不问,听其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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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她对女护士说:“你有个活儿干了。”一朵红玫瑰花的枝子浸泡在玻璃瓶盛了大半瓶的水里,花开了三四天后,花瓣儿的红颜色逐渐变成深紫色,开始枯萎了。每当一个民工送来一朵红玫瑰花,女护士便把玻璃瓶里枯萎的一朵红玫瑰花拿掉,换上新鲜的一朵红玫瑰花。每天到了民工来送花的时间,女护士若有空,她会站在诊所门前的台阶上张望一下,说一声来了。等民工放下花走了,金玉荣有时忘了这是那个不露面的追求者派人送来的花,她面带微笑,看着女护士在玻璃瓶里换花。
韩伯庭每天派一个民工来诊所里给金玉荣送一朵红玫瑰花,暂时来看还不是恶意的,长此以往,谁也无法预料这事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金玉荣如果把这事同不露面的那个追求者的外号联系在一起,她理应小心才是,但她把他的外号是叫“喊不听”忘了,对叫这个外号的人明显是用耍赖的方式来纠缠自已不免掉以轻心,压根儿不去想“喊不听”不会是白给她送花。
这天上午,金玉荣给一个小伙子骑摩托车摔伤的小腿上一道口子缝针,女护士端着盛着医疗器械的搪瓷托盘站在旁边给她打下手。等女护士有空去玻璃瓶里换花,她看见柜台上放着四朵红玫瑰花,问了单大夫,才知道是接连来过好几个民工送花,赶紧告诉了金大夫。金玉荣正给腿上缝完针的小伙子开药,她吩咐女护士和单大夫注意门口,有民工再来送花,别让他们进来了。单大夫和女护士站在诊所门前的两级台阶上,她俩拦住第五个来送花的民工,不让他进诊所,他就把一朵红玫瑰花扔给女护士跑了。第六个民工出现在人行道上,看不见他手里拿花,他慢慢地走近诊所时东张西望,假装在周围寻找什么。他耍这样的小把戏被单大夫一眼看穿,她走下台阶,拦住他的去路问:“你把手藏在背后干什么?”
“不干什么。”这个民工紧张地回答。
“你把手伸出来,”单大夫说,“我看看没拿东西,才能让你进去。”
这个民工突然往旁边跨一步,他不等单大夫反应过来,跑上诊所门前的两级台阶,进了诊所门里边,把藏在身后的一朵红玫瑰花扔在柜台头上,转身跑出去。时间不长,一个像民工的男青年双手捂住肚子慢慢地走到诊所门前,单大夫和女护士用怀疑的眼光一看他,他就慌忙低下头说:“俺肚子疼,是进去看病。”他这等于是不打自招,承认自已是第七个来送花的民工。可单大夫和女护士没有理由不认人进诊所里看病,她俩站在诊所门前的台阶上,一起转身看着这个像民工的男青年走进诊所里,他马上就像换了个人似的,手利索地从衬衣衣襟里拿出来一朵红玫瑰花扔在柜台头上,一转身就跑了。
从他在人行道上跑走的方向,可能还会有第八个民工来诊所送花,单大夫和女护士把金大夫喊出来。她们三个人一起站在门前的台阶上,正从十几米以外的那个男青年衣着和走路的样子估计他是民工,他先心虚了,拐弯走到卖烤鸭的橱窗跟前,等看见诊所门口没有人,才慢慢走过来。他是跟在两个行人后面走近诊所,想要抽冷子跑进去时,刚蹬上诊所门前的两级台阶,却见三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一起从门边上闪出来,她们拦住他。他长着一张“娃娃脸”,慌张地说:“俺什么没拿,胃疼,进去看病。”
三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都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捂住胃的那只手,她们迟疑了一下,眼看着他走进诊所。没等她们转身跟进去,“娃娃脸”边走边用另一只手,偷偷地把用衬衣在胸前遮盖住的枝子插进腰里的一朵红玫瑰花拿出来,他扔到门边的柜台上,转身往外跑。他害怕自已被年纪大的女大夫一把抓住,从她与铝合金门框之间的窄空里往外跑时砰的一声,肩膀头撞到门框,身子往前趔趄了两下,跌倒在门前两级台阶下边的水泥地上,又赶快爬起来跑了。金玉荣、女护士和一把没抓住“娃娃脸”的单大夫都看呆了。她们走下台阶,看见他瘸着一条腿,在人行道上跑向十字路口。离玉荣诊所约一百米远,十字路口的人行道拐角上有卖四川麻辣串、西安凉皮、云南米线、新疆烤羊肉串等小吃摊子,“娃娃脸”在那里的人群中消失了。
她们看不清那些人里有一个秃顶的男人,他一手拎大哥大包,一手拿着一把红玫瑰花,望着玉荣诊所。刚才,一个民工空手从诊所回去,他马上把一朵红玫瑰花递给身边的另一个民工,他们像是接力赛跑一样,接过一朵红玫瑰花的民工向诊所走去。最后一个民工是“娃娃脸”,他一瘸一拐地走回去,被那个秃顶的男人和一群民工围住了。
“我进去放下花,赶快往外跑,在门口差点让那个女老大夫抓住,我不小心,在台阶下边摔倒了。这样送花……唉!”“娃娃脸”叹息一声没说下去,其他几个民工异口同声地说:“太难了!”
秃顶男人装在大哥大包里的手机响了。他从包里掏出来手机接电话,听见韩总遥控指挥的声音:“老穆,我安排你们的献花行动,民工一个接一个去诊所里送花,现在送完了吗?”
“韩总,按照你的要求,他们一个接一个去诊所里送花,刚送完。”
“效果怎么样啊?”
“非常难送!最后几个去了,全被人家穿白大褂的女大夫挡在门外,不让进去。我让他们把花藏起来,装成看病的人,才糊弄进去放下花。韩总,咱这样去给人家送花,是费力不讨好,人家不欢迎啊。”
“这样不欢迎很好!老穆,你是这次献花行动的前线总指挥,指挥他们,进行第一次献花行动,民工一个接一个去送花,送完了。你现在指挥他们,开始进行第二次献花行动,是让他们排着队,一块儿去送花。”
“啊?”刚被韩总在电话里封的这个指挥民工献花行动的前线总指挥为难地一撇嘴,“韩总,一个接一个去,都不好送,要是让他们再排着队一块儿去送花,更难送了。再说,在大街上让人看见,一群民工排着队去诊所里送花,这像捣乱了。”
“老穆,咱的献花行动,就是去诊所里捣乱,不过这是文明的捣乱。指挥你的人,让他们排着队去吧。”
“韩总,他们这样去,人多目标大,肯定是都进不去诊所。”
“老穆,我告诉你,越难送才越送。这叫越讨人嫌,效果越好。你这个前线总指挥,指挥他们不管是用什么方式,哪怕是耍赖皮,也得全给我进诊所里去放下花。”
“韩总,还非得让他们排着队,一块儿去送花吗?”
“老穆,我问你,我一个堂堂的总经理,手底下雇着二三百人,有钱有势,配一个开诊所的女大夫,这不算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吧?所以我说,我有条件追她。她不愿意也没用,我既然要追她,这就和攻敌人的碉堡一样,一次攻不上去,加强火力攻势,继续攻啊!民工一个接一个去送花,这算是第一次进攻,现在让他们再排着队一块儿去送花,这就是我说的,加强火力攻势,第二次进攻,继续攻碉堡。俗话说,‘好女怕缠郎’,咱的献花行动,目的就是纠缠她,让她彻底烦了,才想摆脱我,那好,我和她接触的机会就来了。老穆,你这个献花行动的前线总指挥,指挥你的人,开始行动吧。”
穆有仁这个前线总指挥接完电话,心想我这个总指挥,是指挥一群献花的民工,去诊所里捣乱。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装起来手机。这时,一个头上戴着新疆人小帽子的留胡子的中年人喊一声老板,他递给穆有仁一把冒热气的羊肉串。
穆有仁咬了一小口油汪汪的肉,尝尝生熟,然后坐在一张矮桌旁,手里放桌上一把红玫瑰花,招呼一群民工全过来。八个民工坐马扎、蹲着或站着围住穆有仁,他们全眼馋地看着他一边吃羊肉串,一边从矮桌上拿起两朵红玫瑰花说:“零买花,一块五一枝;批发,一块钱一枝。我买一枝花赚五毛,买上十枝花,我吃这羊肉串,”他在羊肉串上咬了一块肉,嚼了几口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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