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个星期,余生厚一连三天去大韩建筑安装公司找不到韩伯庭,给他打了几次电话,他都推说现在没钱,还不上那七万一千多元材料款。余生厚无可奈何,他只好又去找宋阳春帮忙。这是星期天上午,余生厚以为宋阳春歇班,他乘电梯上到十六楼,在楼走廊里走到宋阳春住房的门前,敲不开门,只好在门口等他回来。
宋阳春和新怿正在外面逛街。进入一九九七年六月份,随着七月一日,香港回归祖国的那一天日益临近,省城的大街小巷上,到处能看见飘扬的红色——庆祝香港回归祖国的一道道横幅、无数面五星红旗、鲜艳的各种旗帜、大大小小的标语和众多的彩色气球飘在空中,还有街头用各种鲜花组成庆祝香港回归的大字,呈现出一派中国人喜气洋洋的普天同庆的节日气氛。
街上随处可见有人站在路边卖小旗,络绎不绝的行人中便有三三两两的普通市民和成群结伙的男女青年学生围上去买小旗,这些人笑容满面地陆续离开,几乎是人人手持两面小旗:中国五星红旗和香港紫荆花区旗。
余生厚给宋阳春打电话时,他和新怿正在买小旗的人群里。所以,等在高层宿舍楼门口的余生厚看见宋阳春和新怿,两人是各拿着两面小旗走过来,他迎上去埋怨说:“小宋,你今天可把我急死了!我在你门口等了一个多小时,才想起来你给我留下手机号,我赶快去打公话。我打通了两次电话,你的手机都没人接,我打通了第三次电话,你才接,我在电话里还听不清楚,你说是在什么地方,把我急得不管等多长时间,只能在这里等你回来。”
“你来电话时,我们俩可能是在街上的人群里买小旗,听不见手机响。”宋阳春说。三个人走进宋阳春住在十六楼上的一室一厅里,因为能从卧室的窗户俯看偌大的省城市区,新怿先走到窗前往外看,她兴奋地往外挥动两面小旗。宋阳春也没放下手里的两面小旗,他边听余生厚说边走近窗户。
“小宋,那七万一千多元材料款,韩伯庭说他现在没钱,就是不给我,唉!”
“你给他要五万材料款,都费了这么大劲儿才要回来,现在给他要七万多元材料款,肯定是不好要。余师傅,你听我说,再难的事情也有办法解决,你先别犯愁。”
余生厚的心情略有好转,他这才注意到两个年轻人的手里各拿着两面小旗,感慨地说:“香港就要回归祖国了,这是我们中国人大喜的日子,唉,让我摊上这么倒霉的事儿,一点高兴不起来。”
69書吧
宋阳春兴致勃勃地先朝窗外挥了挥两面小旗,他转身又朝余生厚挥着小旗说:“我和新怿想办法帮你,尽快找韩伯庭要回来这七万多元材料款,让你和全国人民一起高兴。”
新怿思忖着说:“春,我们去问赵姐,韩伯庭现在到底有没有钱,还给余师傅。”
“对!今天晚上,我们就去赵姐家,问问她。”
“你怎么不早点来找我呢?”赵亚兰知道了宋阳春和新怿的来意,她就这么轻松地问了一句。
“找你?”宋阳春疑惑不解地问。
“你俩先坐下。”在客厅里,赵亚兰往两只瓷杯子里放上茶叶,用茶几上的暖瓶沏上茶,她直起腰来说,“你忘了,我和他还没正式离婚,对他现在的情况,多少知道一点。我敢肯定,他现在有钱,能还上这七万多元材料款。”
“那他为什么说现在没钱,不还给余师傅?”宋阳春和新怿坐到三人沙发上,他问。
赵亚兰见两人中间还能挤着坐下一个人,便紧挨着新怿坐在两人当中,她扭脸看着宋阳春说:“谁的钱,也不愿意多往外拿啊。”她像是有点嘲笑宋阳春,但是亲切的口气却不让他感到一点难堪,她接着说,“这样吧,你给我几天时间,我保证让他把这七万多元材料款,全部还给余师傅。”
宋阳春对赵亚兰的许诺喜出望外,他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活泼而顽皮的神色,揪住自已的右耳问:“赵姐,听你这么说,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我是真听见了吗?”
赵亚兰先扭脸朝新怿微微一笑,接着又转脸朝宋阳春抿嘴一笑,她有点自鸣得意地说:“你相信就行。”
宋阳春没想到,他和新怿刚坐下,女主人沏上的茶还没有喝一口,按两人的来意说,已经能高高兴兴地告辞了。尤其是他当救兵搬来的新怿,还没用她说一句话,这样棘手的事情就轻而易举地解决了。“你真能做到?”他不放心地问。
赵亚兰点头的一刹那,她脸色微红,想扭脸看一眼宋阳春,又想一瞥新怿,脸向左右稍微扭了扭,谁也没看,便像人暗暗下决心要做一件事似的,把双手十个手指插到一起,慢慢地伸直胳膊,随着手掌向外推到膝盖下面,弯下腰掩饰自已脸上不自然的表情。
翌日上午,赵亚兰和韩伯庭坐在这同一张三人沙发上,两人没交谈几句,韩伯庭便摘下墨镜打量了一眼赵亚兰,他吃惊地问:“夫人,我虽然这只眼还没全好,但也能看出来,你怎么突然像变了一个人,大方起来了?”
赵亚兰看着韩伯庭眼圈青紫的左眼,她淡然地回答:“我是不愿看见,别人再揍你。”
“谢谢夫人对我的关心。”韩伯庭在沙发上向前挪动身子,他伸手扶住赵亚兰的双肩,“要是这么说定了,你同意协议离婚,咱俩办完手续,我就不能喊你夫人了。”
“不光不能喊,”赵亚兰推开他的手,她坐到沙发一头说,“以后还不能碰我一手指头。”
原来,赵亚兰一直要求夫妻俩在单位买下房产权的房子给她,孩子归她抚养,再给她二十万元,她才同意和韩伯庭离婚。韩伯庭看她终于松口,他不失时机地问:“那我再问你一遍,你不后悔?”
赵亚兰拿出来宋阳春留给她的余生厚写清楚是要付清七万一千二百六十元材料款的纸条,递给韩伯庭说:“这也算是,我替你做点好事,你别再坑害无辜的人。这七万多元材料欠款,从我要的二十万里出,这等于是我才给你要了不到十三万。”
“那好,我回去准备准备,明天或者后天,我把钱给了你,咱俩就拿着结婚证去婚姻登记处,协议了去。完事之后,我请你酒吧里一坐,喝个离婚酒。这也符合现代人的做法,两人不打不闹,说话、拉呱儿,离婚了。”
三天以后的下午两点,宋阳春接到赵亚兰的电话,她叫他立刻去喊上余师傅,两人一块儿去她家里拿钱。下午三点多钟,宋阳春和余生厚一起来到赵亚兰家。赵亚兰开了门,她一看见宋阳春就高兴地说:“我办成了吧?”
她等两人走进客厅里,关上门后,把捏在手里好长时间的一张支票递给了宋阳春。宋阳春真想抓住她递支票的手,使劲握一握,但他不好意思这样做。余生厚接过支票,他对支票上分文不差全部付清材料欠款的金额看了又看,心情激动地朝宋阳春、赵亚兰晃了晃手里的支票说:“用这么一张小纸,就一了百了,全部解决了。”
他感慨地长叹一声,还没有合上嘴,赵亚兰说:“余师傅,你不放心,我开车送你去建行,现在就去把钱取出来。”她像是急于要将余生厚打发走,拽一下宋阳春的胳膊,“走,咱送他去。”
站在她面前的余生厚赶快后退了一步,他着急地表白说:“小赵,你怎么能这样就叫我走呢?你对我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你得让我说一说,我怎么谢谢你才行!”
“哎呀哎呀,你快走吧。”赵亚兰微笑着伸出双手,她迫不及待地推着余生厚往外走。余生厚一边后退几步躲开她,一边晃着手里的支票说:“小赵,这不是别的,是钱!现在有多少人为了它,拿刀子捅人,抢劫,闹出人命案来!又有多少人为了它,利用手中的权力贪污受贿,经济犯罪,被判刑了!”
“余师傅!”赵亚兰不耐烦地轻轻一跺脚,“你快急死我了,你走吧!”她上前又去推余生厚。余生厚后退到客厅门口,他回头一看,把后背靠到门上说:“小赵,你听我把活说完!这一次幸亏遇上你这样深明大义,巾帼丈夫一样让人敬佩的女人,做通了你丈夫的思想工作,把材料欠款全给了我。要不是你,我倾家荡产,也还不上这七万多元的材料欠款啊!小赵,你让我……怎么才能谢谢你?”
赵亚兰看他倚着门,还把双手按在门两边的墙上,是一副赖着不走的样子,不禁带点埋怨的口气说:“我让你走,你这样是谢我吗?”
宋阳春扑哧一笑,他开玩笑地说:“余师傅,如果开着门,你就后退到门外边去了。你这是要后退到哪里,去谢赵姐呢?”
余生厚用宋阳春的手机给欠他材料款的人打了电话,叫他去自已家里拿支票。赵亚兰开着红夏利出租汽车来到余生厚家租房子住的街上,宋阳春下车去送他回家后,回来坐进车里说:“赵姐,下一站,我们去酒店,我要好好请请你。”
“咱别去外边了。你跟我去接孩子,顺便捎几样菜回去,我在家里做。你是单身,平时也吃不上家里的饭菜。”
赵亚兰开车去幼儿园接了儿子,她和宋阳春顺便在路过的市场上买了两只生鸡腿,一斤大虾和大葱、小油菜、辣椒、莴苣、西红柿等几样蔬菜,开车回家了。宋阳春要择菜、洗菜,赵亚兰把他推出厨房说:“不用你动手,我自已干,你哄着孩子玩就行。”
赵亚兰将近六岁的儿子韩冬冬要下棋,她说:“你去拿象棋,和叔叔下。”冬冬去卧室里拿来象棋,宋阳春和他在客厅里下棋。
赵亚兰先去卫生间里洗了头,她披散着湿淋淋的长发走出来,朝扭脸看她的宋阳春嫣然一笑。卧室敞着门,宋阳春看见她在里面对着梳妆台上的大圆镜子仔细梳理了半天,才去厨房里做饭。随着身上喷了香水的赵亚兰在卧室、客厅和厨房里走来走去,她家里充满了扑鼻的香水味,这使宋阳春不用眼睛看,鼻子一闻,便能知道赵亚兰离他的距离有多远。赵亚兰走到宋阳春的身后,她探身看着他坐在马扎上和儿子下象棋。宋阳春屏住气,因为十几秒钟没有使用鼻子,他不知道站在自已身后的赵亚兰走没走,突然听见她说:“你和孩子玩,我开始做饭了。”
宋阳春正俯看着摆在茶几上的象棋,赵亚兰是在他的后脑勺上面一点说话,难怪能闻到这么刺鼻的香水味,熏得他赶紧屏住气,心想太呛人了。厨房里开着油烟机,不时响起锅铲翻锅炒菜的响声,宋阳春看见客厅里的折叠桌上冒热气的盘子越摆越多,他自然地想起一个人来。
“赵姐,这么多菜,我给新怿打电话,把她叫来吧。”他走到厨房门口说。
赵亚兰正一手拿着锅铲,一手端着冒热气的盘子往外走,她见宋阳春堵着门,赶紧把盘子放在门边的碗橱上说:“真热啊!”她吹了吹几个手指,莞尔一笑,“你用抹布端,别烫着手。”
宋阳春走到一间卧室里的阳台上,他不安地看了一会儿薄暮中的天空。其实,真到了天黑,两个大人和一个孩子坐在桌旁吃饭,宋阳春看着不知什么时候脖子上挂了一条金项链的赵亚兰不断地给儿子搛菜吃,他被妈妈疼孩子的家庭生活情景吸引了目光,心里反而一点也不感到紧张。他说,会下象棋的小男孩应该学会自已吃饭了,别光让妈妈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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