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每人手里都拿着一朵红玫瑰花,正排着队走向不到一百米远的玉荣诊所。
大约半小时后,坐在车里的韩伯庭听见有人喊他,扭头看见是余小婉站在人行道上,招手叫他下车。他不敢怠慢,赶紧下了车,作出一副出乎意外的样子问:“小婉,你怎么在这里?”
“撘你的车。”余小婉扭脸看车后,她一挥手,从桑塔纳后面走过来三个小伙子,两个看住韩伯庭,另一个胳膊上有纹身,他利索地钻进车里打开车门,马上又下了车。两个小伙子从后面扭住韩伯庭的胳膊,推着他上车。
韩伯庭摇晃着肩膀挣脱一下,胳膊上有纹身的小伙子从后面使劲按下他的头,他被这三个人强行弄进车里。也许是双方心里都有数,韩伯庭和绑架他的三个小伙子都没有大声说话,也没有嚷嚷,这好像是双方配合默契完成了一次绑架。所以,被绑架的人夹在两个小伙子中间坐在车后座上,他神色镇定,目视前方。胳膊上有纹身的小伙子会开车,他等余小婉坐到副驾驶座上,开车走了。
过了半小时,桑塔纳停在只剩下两三户人家没有搬走的二十号宿舍楼前,五个人下了车,韩伯庭像是神态自若地夹在他们中间走进余生厚家。胳膊上有纹身的小伙子是余小婉新交的男朋友,他听余小婉说,韩伯庭害怕挨打,是很容易被制服。他插上门,上去先搧了韩伯庭一个嘴巴。
“你干什么?”韩伯庭喝问。他既没有抬起手捂住挨打的半边脸,也没有害怕地后退一步,反而是怒视着打他的人说:“我是什么身份的人,你能随便揍?告诉你,我是出门坐小轿车,受社会欢迎、被人尊重的民营企业家,手底下有几百个员工喊韩总的人,给希望工程捐过款,被报纸、电视台都宣传过,是在社会上有一定知名度的人,你能随便揍吗?”他挨个儿看了看三个小伙子脸上的表情,见他们都被他镇住,才慢慢地从裤兜里掏出来手绢,擦一下嘴角流出的血,不满地使劲往地下啐了一口沾上了血的唾沫,“你们把我弄到家里来,有事说事,有什么要求提出来,要钱张嘴,打人干什么?”
余小婉的男朋友和他叫来的两个小伙子本想进了屋就一起打韩伯庭,不料刚搧了他一个嘴巴,他们就被这个挨打的人仿佛是义正辞严的斥责束缚住手脚。这三个小伙子不像是要打一个赖账不还的老赖,倒像是冒犯了一位凛然不可侵犯的正人君子,他们面面相觑。余小婉虽说不是一个口齿伶俐的女孩,但她了解韩伯庭,揭他老底说:“你就是嘴会说!你赖账,不还给我爸爸给你赊账进料的材料款,把我爸气晕了。”
她这话提醒了男朋友,他说:“你以前是赔偿给小婉的青春损失费,给了她五万块钱,现在,这五万块钱怎么又变成你还材料款的钱了?你这不是坑俺岳父大人?”
韩伯庭辩解说:“你们不能光听他一面之词,这得听我解释解释,他在收据上又没写,是收到赔偿青春损失费的五万块钱,时间一长,我怎么能记住,是什么现金收据呢?”
这时候,余生厚趿拉着拖鞋走出里屋,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着韩伯庭说:“你别在这里装糊涂,我出来揭发你!当时,你明明知道,我是不好意思在收据上写清楚,是赔偿我小女儿青春损失费的五万块钱,才没有写上,现在让你钻空子,你怎么能说是没记住?你别在这里蒙人了!”屋里的其他人见他俩当面对质,都没有插话。
“老余,你好意思还是不好意思写,是赔偿你小女儿青春损失费的五万块钱,当时又没给我说一个字,我怎么能知道,你是不好意思写上呢?”
“因为当时,你看见我坐在桌子后面,手里拿着圆珠笔,脸上热辣辣的,不好意思抬起头看人,半天没写一个字。这种种情况证明,我迟迟下不了笔,这是很不好意思在收据上写,是收到赔偿我小女儿,青春损失费的五万块钱,才没有写上,你怎么能说看不出来?”
“我学学你,怎么写不出字来的这个样子。”韩伯庭曲腿假装坐下,他右手比划握笔写字,因为写不出,急得左手握拳往下挥了挥,问余生厚,“你能说,我这是不好意思写什么吗?”
余生厚打量了他一眼说:“我看你这样,像是坐在马桶上拉不出屎来,急得攥拳头使劲拉!”
包括韩伯庭在内,屋里的人全笑了。韩伯庭没改变姿势,他的右手比划着写字说:“我这不是比划拿着笔写吗?又不是装拉屎拉不出来,得这样使劲往下拉!”他脸上装出来使劲拉屎的皱眉、稍微咧开嘴的表情,双手握拳在大腿旁往下使点劲的同时,屁股稍微一上一下颠了颠,这使余小婉的男朋友认为他真会出洋相,不禁笑着拍了他肩膀一下。他这等于是被人一按肩膀,曲着腿站立不住,摔了个屁股蹲儿。这个喜欢在人多的场合逗乐儿的“喊不听”,听见那三个小伙子哈哈大笑,他一时竟忘了自已是身在何处,双手在身后撑着地,上身稍微后仰,笑嘻嘻地问:“咱这是在一块儿说笑话,你把我推倒干什么?”
69書吧
余小婉的男朋友觉得此人可笑,他对余小婉说:“叫他来挨揍,还挺高兴,这个人……”
“你别耍花招!”余小婉责怪说,“就因为你不还给我爸材料款,他才出去逃债。你知道不知道,我爸最近靠卖水果挣钱,前天淋了雨,感冒发烧,是张阿姨送他去医院看病,打吊针,他在家躺两天了,这都是你害得他!”
韩伯庭后背朝上,单手扶着地要站起来时,余小婉的男朋友趁机按住他的脖颈子,不让他站起来。他被迫撅着屁股——一个男人这样受制于人的姿势很不雅观,容易受到他人轻慢,何况他的屁股是朝着要打他的另外两个小伙子,于是屁股被踢了一脚,他摔了个大马趴。余生厚看见韩伯庭挨打,他马上躲进里屋。起初,余生厚对韩伯庭挨打不闻不问,后来听见他被打得惨叫一声,赶快走出里屋制止说:“小婉小婉,你快让他们别打了!”他走到三个愣头儿青的小伙子跟前,一边用肩膀撞、双手猛推,使他们踢不到躺在地上的韩伯庭,一边说,“你们别打了!别打了!这要把人打坏,是要负法律责任,谁也承担不起啊!”
韩伯庭一只手抱住头,一只手捂住腰间的手机,侧着身躺在水泥地上。他一直嘴硬,不肯服软,听见余生厚说话的声音,这一会儿身上没有挨打,忽然翻身仰躺着,暴怒地咆哮起来:“打死我也不屈服!”他抬手拍几下被衬衣遮住的皮带,“手机在这里,抢去吧!还有我口袋里的钱包,信用卡,都抢去吧!让公安局逮起你们来,是抢劫犯,都得判刑!”他闭上眼睛,两手哆嗦着握拳,侥幸地期待自已说过之后,他们不再打他了。
余生厚看见韩伯庭脸上有血,他吓得说了声“哎呀”,赶快去开门,使劲推开阻拦他的小女儿,快走出去。“爸爸!爸爸!”余小婉小跑几步在楼前追上老爸,她拽住他问:“你病还没好,这是要去哪?”
“我有病也顾不上了!”余生厚一把推开小女儿,他大步流星地走到新建小区项目部办公室门前,看见宋阳春在里面和别人说话,进去双手拽着他就走。“小宋小宋,”他边走边说,“我家里要出大事了!我小女儿叫来几个人打韩伯庭,我又不敢打110报警,急得我,找谁求救呢?你快跟我走,去我家里救他!”
余生厚拽着宋阳春走进他家里,韩伯庭还一动不动地仰躺在地上。宋阳春看到他左眼全肿起来,嘴角有血迹,颧骨和腮帮子都沾上了一点脏土,好像这张大圆脸被揍得完全变了样儿,一眼认不出他来了。宋阳春蹲下说:“大韩,睁开眼,老朋友看你来了。”
韩伯庭感觉到有一只手轻轻拍他的脸颊,他慢慢地睁开右眼,仿佛不大相信看见是宋阳春蹲在跟前,稍微抬起头仔细辨认一下后,一把抓住他的手说:“兄弟,我被绑架了,差点被一帮暴徒打死,你这是在哪里救了我?”
宋阳春虽然能看出来,韩伯庭明显是有点装糊涂,但他不忍心对一个挨打的人说什么,扶着他慢慢地坐起来。余小婉打电话叫来了新怿作证。她进屋看见韩伯庭,微微一怔,有点惊讶地说:“看你让人打的?”她挨着宋阳春蹲下,微蹙眉心,带有惋惜的口气说,“唉,你这么大的人,怎么一点长进没有呢?小婉好不容易给你要来青春损失费,她开了服装店,你怎么又把给她的五万块钱,变成是还材料款了?当时,我还真以为你说话算数,想不到你把已经给人家的,也有本事变没了。亏你想得出来,把赔偿青春损失费的钱变成还材料款,你这人……”
“欠揍!”余小婉的男朋友说着要踢韩伯庭一脚,被宋阳春伸出胳膊挡住了。他看到余生厚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老人瘦弱的身体经受不住再出去逃债的折腾,思忖一下说:“大韩,我先替你拿上这五万块钱,让余师傅还上欠袁大头的钱,别让余师傅这么大年纪的人,再出去逃债了。我说的,你听见了吗?”
“兄弟,我不仅一个字没落下,全听清楚,还深受感动。你是工薪阶层,出国回来,挣点钱不容易,说什么,我也不能让你拿这个钱。”韩伯庭抬起头,右眼看了看屋里其他人,“老余,让小宋跟着,你和我一块儿回公司,我让会计开一张支票给你,先还上欠袁大头的这五万材料款。”韩伯庭说完,宋阳春扶着他慢慢地站起来。他右手伸到背后捶几下腰,又弯下腰,抚摸了一会儿裤子被弄脏的两条腿,揉了揉屁股,无论手触到身上哪个部位,脸上都是疼得龇牙咧嘴的表情。
余生厚有点关心地问:“大韩,没打坏你吧?”
韩伯庭不吭声。他掀起衬衣,看一眼挂在皮带上的手机,从裤兜里掏出来手绢擦了擦脸,又用手绢掸了掸全身弄脏的衣服,把手绢扔地下。他走近胳膊有纹身的小伙子说:“你是余小婉的男朋友吧?年轻人愿意在女朋友面前逞个能,显示显示自已,敢揍人,这我能理解。不过我得问你一句,这有什么用啊?你能叫人来揍我,我也能叫人揍你!”他掏出来手机,朝对方伸过去,“我打个电话,马上就能来一二十个人,不信问问你岳父,他跟我干了几年,了解情况。”
“你肯定能叫来人,这我知道!”余生厚边说边把两人分隔开,“你是承包建筑工程的,管几个工地的民工,你一号召,好家伙,就能叫来上百个民工,把我们家住的这座楼全扒了。看你有这么大的势力,能不让别人害怕你吗?”
韩伯庭好像能从余生厚的话里找回来一点面子,他捂住左眼往外走,余生厚、宋阳春和新怿跟着他出去。他们走到停在楼前的桑塔纳跟前,余生厚对宋阳春说:“看他这个样儿,还能开车吗?我们打的去吧。”
韩伯庭坐进车里,他摇下车窗玻璃,把头探出来说:“放心吧,我用一只眼开车,也能把你们安全地拉到公司。”余生厚、宋阳春和新怿上车后,韩伯庭熟练地开车走了。在大韩建筑安装公司总经理办公室里,公司的女会计把一张填写好的支票递给了余生厚。韩伯庭当着宋阳春和新怿的面,他答应余生厚,一个星期后,把剩下的七万一千多元材料款全付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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