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心发痒的两手不知不觉地抓住转椅扶手,才控制住自已不站起来,开玩笑地说:“余老师傅的千金——”他出人意料地坐着转椅转了一圈后,一张能逗乐的大圆脸迎着大家,“能打杂吗?来给我当秘书吧!”
他说完,身子又随着转椅转起来,装出一副转得晕头转向的样子,把几个人逗笑了。马广驹看见写字台上杂乱地堆放着装各种技术资料的档案袋、文件夹、成卷的施工图纸、一摞旧报纸和不少打印纸等,写字台旁边的水泥地上乱扔着废纸团、喝完牛奶的空袋子、空烟盒和不少烟蒂,随口说:“按说这办公室里,平时每天打扫卫生,烧上几壶水,来人招待,有事跑跑腿,去工地喊个人什么的,是需要用个人。”
兴许是赵亚兰一时高兴和因为女人的虚荣心,愿意让别人看到她能支使有钱的丈夫,也可能还想到老同事余生厚的女儿毕竟不同于外面雇来的女孩,所以,她大方地应允韩伯庭说:“你这里平时来人招待,接个电话,有事儿跑跑腿,需要用个人呢,叫小婉来吧。她现在下岗,也找不着合适的活儿干。”
韩伯庭听罢,屁股就坐不住,他腾地站起来,一只手有力地按在桌上拍板:“夫人发话了,小婉,你来给我打工吧。”
余小婉本来乖巧地用一双小手抚摩着赵亚兰的右胳膊,这时很快伸下去,亲热地拉住她的这只手,晃了晃说:“谢谢赵姐!”
赵亚兰本来是领着余小婉来玩一玩,阴差阳错,竟把这个妙龄女孩留在好色的丈夫身边了。这样一片好心和送人情,也出乎她自已的意料,刚说完就有点后悔,偏偏这时候马广驹替余小婉添了一句好话:“现在下岗的这么多,有个活儿干,是好事。小婉,真该好好谢谢你赵姐。”
赵亚兰碍于情面,才没有当场反悔。余生厚平时管不了爱花钱的小女儿,她领了一百元生活费,敢花九十多块钱买了一大盒擦脸用的“大宝美容霜”带回家,把余生厚气得看见电视上演化妆品广告,有时朝电视骂上几句解恨。他回到家说,父女俩都跟着暴发户的韩伯庭干,这要传出去,名声不好听。余小婉反驳说:“现在这个社会,人只要能挣钱,说明有本事,管什么名声不名声?”
余小婉从韩伯庭手里领到第一个月的四百元工资,当天傍晚在学院餐厅的包间里请客,韩伯庭两口子和儿子,余生厚父女俩、马广驹、新怿,余小婉的男朋友金小勇和他的好友胡振朋参加。到了晚上八点多,赵亚兰带着儿子先回家,新怿和她一起走后,余小婉提到买单,她娇媚地朝韩伯庭一噘嘴,说把她刚领到的一个月工资花没了。韩伯庭有了三分醉意,他夹着烟卷的手指一下包间的门说:“你去吧台上结账,不用花钱,记我的账上就行。小婉,这叫员工请客,老板买单。”
金小勇和胡振朋一起鼓掌,两人都连声说好好好,吃大老板的。韩伯庭受到他俩恭维,他得意地靠住椅子背,在桌底下伸出去两腿时,不老实的一只脚故意挑逗地踩到旁边余小婉穿着高跟鞋的一只脚。“哎哟!”余小婉叫了一声,但是没往桌下看,以免引起别人怀疑。她装出一副出乎意外的样子,乖巧地问:“真的?”
韩伯庭笑眯眯地点了点头。余生厚跟着韩伯庭干了一个月后,第二个月成了父女俩每天一起来上班。到了第三个月,也就是一年当中天气最好的秋高气爽的十月份,余生厚开始看到韩伯庭外出,随身携带的黑色公文包是被他小女儿抱在怀里或夹着坐在摩托车后座上,两人经常一起出去。一天上午,马广驹、余生厚站在工地办公室门前,两人看见韩伯庭又要骑摩托车出去,马广驹打趣他:“大韩,你这样带着小婉出去,让别人一看,咱有小蜜了。”
“嗐,”韩伯庭轻轻地拍了拍车把,“我这两轮的,换成四个轮的,还差不多。”
“那就多挣钱吧。”马广驹鼓励他说。
韩伯庭跨上摩托车,他从余小婉手里接过头盔戴上,等余小婉坐到身后,踩着了火,一挥手说:“多谢吉言,拜拜!”
余生厚目送着摩托车上的两人背影远去,他忧虑地说:“他带着我小闺女,外出的次数越来越多。”马广驹安慰他说:“你没看见带着公文包?那里面各式各样的承包合同和协议有好多份,谁知道,他是为哪一份合同的事儿忙去了?带着你小闺女,反正他俩到点回来吃饭,你不用担心什么。”
十月中旬的这天中午,两人到点没有回来,余生厚不放心地打电话问韩伯庭,他说两人中午来不及回去,在外面吃饭了。西装革履的韩伯庭和衣着时髦的余小婉是去了泉城公园,两人把公文包和盛满了食物和饮料的大塑料袋放在被游人踩踏过的草地上。余小婉蹲下,她伸出指甲涂蔻丹的一只纤手,从塑料袋里一一拿出来易拉罐啤酒、雪碧、可口可乐、盒装牛奶、夹心面包、蛋卷、熏鱼、火腿、炸鸡腿等一堆食物,摆放到铺在地下的一张报纸上。韩伯庭和余小婉刚坐下,不料跟踪两人一路的赵亚兰戴着墨镜,她突然从附近的树林里走出来。赵亚兰穿着灰色的短风衣,没系上扣子,露出来里面穿的杏黄色春秋衣,随着她一阵快走敞怀的风衣稍微往后甩动一点,她看上去浑身透出一股强悍女子的厉害劲。余小婉认出了赵亚兰,她下意识地要站起来跑,右腿刚跪到地上,见她已经疾走过来,只好重新坐下。
赵亚兰摘下墨镜,她用讥笑的眼光打量着两人和报纸上一堆吃的喝的,冷笑一声说:“嗬,上公园里,来野餐了?”
余小婉吓得低下头,她的披肩发遮住脸,不敢看赵亚兰。因为余小婉羡慕韩伯庭的手机,韩伯庭刚接完余生厚打来的电话,没有装起来,正要放到报纸上,他随机应变地举起来手机说:“我这是正要给你打传呼,没想到,你让我省电话费了。媳妇,来来来,你快坐下,咱们一起吃吧。”
“我参加,不碍你俩的事儿吗?”
“你这话说哪去了?小婉,喊你赵姐坐下。”
余小婉稍微歪歪头,眼睛从披散到脸上的浓密发丝的缝隙里偷偷地觑了赵亚兰一眼,她嗫嚅着喊了声“赵姐”。
“还挺丰盛的,”赵亚兰用拿着白线手套的右手指了指报纸上的一堆食物和饮料,“你能给我解释一下,你俩这是来干什么吗?”
韩伯庭守着这一堆吃的喝的,他不慌不忙地回答:“俺俩刚打了一个胜仗,这是来庆贺庆贺!”他说着手里扑哧一声,拉开易拉罐啤酒,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我这大包工程,使用的各种建筑机械,钢模板,架杆架板,都是通过关系租赁来的,建筑公司租赁站少给我算一天租赁费,杂七杂八都加起来,能省下六十多块钱;一年给我少算上几个月的租赁费,我工地办公室的这四五个人的工资全能省出来。今天上午,我和小婉去建筑公司租赁站,好说歹说,给刘站长塞了两条‘中华’烟,他哪抽过这么好的烟?最后他答应造假,给改一改租赁时间,又续签了一年的租赁合同。小婉,你从包里拿出来这份新合同,让她看看。”
余小婉把公文包放在腿上,她手指微微哆嗦着拉开拉链,从里面掏出来盖上公章的几张合同纸,头不抬地递给赵亚兰。
“我不看!你别花言巧语,我不和你说话,问余小婉。”赵亚兰逼视着余小婉,“你刚才看见我,为什么要跑呢?”
余小婉低头不语,韩伯庭替她回答:“媳妇,你误会了,她哪是要跑啊?她是要站起来欢迎你,拉你坐下。”他一边坐着挪了挪屁股,一边拉开易拉罐雪碧,递给赵亚兰,“你开一上午出租车,可能口渴,来,喝点饮料。”
赵亚兰不但没有接,她反而将攥在手里沾上了一点油污的白线手套扔到韩伯庭的脸上。他拿着雪碧的手猛哆嗦一下,从雪碧拉开盖的小口里喷溅出饮料,有一股滋到他脸上。他没有抬手擦,嗔怪说:“你看,滋我一脸。”
这是阳光温煦的中午,离三个人五六步远的路上,有两三个游人好奇地看着这一男二女,揣测他们之间的关系。赵亚兰看见附近有人停下看,她有点着急,忽然飞起一脚,把余小婉身前的一个可乐瓶子踢出去几步远。余小婉吓得缩成一团说:“赵姐,我没有……”
赵亚兰弯下腰去捡掉在余小婉身前的一只手套,余小婉以为她伸下来手是要打自已,她吓得“哇”的一声哭了。韩伯庭慌忙站起来,他用身体把她俩隔开说:“你别吓坏了小姑娘!小婉,你听老板的话,先回工地吧。”
69書吧
“不行!”赵亚兰绕过韩伯庭,她走到站起来的余小婉面前,“我今天非问问清楚,她为什么,一看见我就想跑。”
韩伯庭不敢强行推开赵亚兰,看见她像食肉动物虎视眈眈地盯着小羊羔一样柔弱的余小婉,害怕她问不出话来打小姑娘,他急中生智,从后面一下拦腰抱住她,脸歪出去说:“小婉,你快走!”
接下去,韩伯庭任凭赵亚兰边喊边用双手的手指甲狠掐他的手背,用皮鞋后跟狠踢他的两条腿,他忍住疼,死活不放开她。余小婉看见韩伯庭和他老婆这样扭打在一起,她停止抽抽嗒嗒的哭泣,吓呆了。韩伯庭一看,他赶紧抱着正手脚并用乱掐乱踢自已的老婆在原地转了半圈,使两口子都背对着呆立的余小婉,回头朝她喊:“小婉,你快跑啊!”
余小婉这才赶紧擦干净眼泪,她先慢慢地后退了几步,仿佛证实了身材胖大的男人能不放开他老婆,才敢扭着蓝色牛仔裤紧绷住的屁股,钉了鉄掌的高跟鞋在水泥路上连续踏出咯噔咯噔响的脚步声,是一边小跑着离开一边害怕地不断回头看。
“你这个该死的,你放开我!你放开我!”赵亚兰继续用手指甲狠掐韩伯庭的手背,用皮鞋后跟乱踢他的两条腿,他疼得“哎哟哎哟”叫唤几声,也还不放开她说:“不行!我得保护我的员工,不能放开你!”
韩伯庭见赵亚兰使劲侧过身子,伸出右手够他脸,以为她留着挖耳朵用的小手指有长指甲的这只手要掐他的脸,赶快往后躲闪着扭脸,恨不得后脑勺朝着她。结果,她小手指留着长指甲的右手触到他的脸,没掐肉皮儿,使劲拧他的耳朵。他判断失误,疼得歪着头叫唤:“哎哟哎哟!疼死我了!”他将被拧疼的左耳尽量挨到赵亚兰的左肩上,减轻一点疼痛。
不远处的游人闻声赶来,附近的路上已有十几个男男女女停下来看热闹。赵亚兰松开手,她气得说不出话来。从后面抱住她腰的男人晃了晃头,是晃被拧疼的耳朵。他听见有人问是怎么回事,回头瞅了瞅停在路上看热闹的那一群人,灵机一动,抱着赵亚兰又在原地转了半圈面对着众人,笑嘻嘻地说:“这还看不出来?两口子打起来了,打到最后,两口子都是床头打架床尾好,叭,亲一口吧!”他嬉皮笑脸,在老婆的腮帮子上吧唧一声亲了一口后,放开她了。
赵亚兰低头听见看热闹的一群人里传来的说笑声,她忙用右手按住被老公厚着脸皮亲了一口的腮帮子,有点啼笑皆非。
两天后的早晨,余生厚从家里出来,他把一只方凳放到楼前的太阳地里,望一望晴空,没注意赵亚兰开的红夏利出租汽车停在楼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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