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伯庭对宋阳春前倨后恭,尽管使胡振朋等不了解他底细的人认为此举有失总经理的身份,但是他达到目的,暂时把宋阳春挽留下来。余生厚看到韩伯庭刚对宋阳春摆了臭架子,又这么快巴结人家,心里很看不起他,忍不住插嘴:“人家小宋出国回来,要当项目部经理,能上你这……”他欲言又止,没把到了嘴边的“小破公司”说出来。
韩伯庭训斥他说:“老余,我总经理接待客人,能轮到你,出来乱插话吗?”
余生厚看到站在旁边的宋阳春、马广驹都朝他会心一笑,马广驹还偷偷地朝韩伯庭一歪嘴,他心领神会,故意向后伸出双臂,弯下腰走了几小步,把长着稀疏的花白头发的脑袋伸到韩伯庭的胸前说:“韩总,对不起,我是你的下属,不应该插话。”他歪点头,脸朝向并肩站在一起的宋阳春、马广驹,让他俩能看见自已是怎样在故作谦逊的外表掩护下,轻蔑的眼光往上瞟了瞟韩伯庭剃光了胡须的下巴颏儿。他的眼白大得瘆人,嘴角挂着讥讽的笑意——尽情地嘲弄一下还以为自已这样是对他多么恭顺的韩总。
“老余这个样儿,可真够尊敬韩总的,你多坚持一会儿。”马广驹说完扑哧一笑,他扭头看宋阳春,两人又一起笑起来了。在场的其他人多数是不知所以地看着余生厚这个样儿,少数人偷笑。
韩伯庭转身朝向宋阳春说:“兄弟,咱先去总经理办公室里歇歇,冲壶茶喝,听我给你介绍介绍公司的情况。过上一个多小时,坐我的车,咱都去学院。今天晚上,在学院餐厅的包间里,我给你接风洗尘。”
当天傍晚,韩伯庭在他记账消费的新技术职业学院餐厅二楼装修豪华的一间包间里宴请宋阳春,田英杰、马广驹、余生厚、张翠花、穆有仁、胡振朋、金小勇、老工长和当实习工长、技术员的两个男青年等人作陪,他们围着大圆桌坐满了一圈人。大家在酒酣耳热之际,过去的老同事们这样聚会在一起免不了叙旧,谈起三年以前,在座的多数人都在电信大楼工地,想不到三年以后,大家又有机会重逢,这样坐在一起吃喝,是多亏了现在发迹的韩总。
田英杰伸手指着韩伯庭,他说那时候让大韩下岗,现在看来是坏事变好事。大韩出来闯一闯,想不到他真给自已闯出一片天地来,这小子比别人都走运了。余生厚端详着韩伯庭,他说韩总脸盘大,嘴唇厚,一看就有个福相。挨着余生后坐的马广驹接茬儿,他说韩总干什么事有个胆,这点别人可比不了,他现在能发了,不奇怪。
金小勇纠正马广驹的话说,韩总这叫有魄力。胡振朋用拳头捶响桌沿说,韩总这样的人,以后才能成大事,自已愿意跟着韩总干。张翠花用羡慕的眼光看着韩伯庭,她说真想不到,大韩有一天,能当上大老板了。
大家对韩伯庭的溢美之词,使他听了飘飘然。他端起一杯啤酒,同坐在自已身边的宋阳春碰杯,两人一饮而尽。大家看到韩伯庭慢慢地站起来,向能唱卡拉ok的电视机走去。马广驹朝他的背影伸手比划着说:“韩总喝高兴了,现在要给我们献一首歌,大家鼓掌欢迎!”
枝形吊灯下,围着酒桌坐满的一圈人全鼓掌,胡振朋和金小勇更是兴高采烈地站起来鼓掌,两人要好好地给还没有开始唱歌的韩总捧场。包间里的一名女服务员见韩伯庭走到电视机前停下来,她走过去从电视机柜上拿起歌单递给他。韩伯庭出乎大家的意料,他把右手背到身后说:“我不是来唱歌,不光不唱歌,小姐,我还请你把电视关了。”
围着酒桌坐满的一圈人都疑惑不解,他们面面相觑。韩伯庭看见女服务员放下歌单,关了电视,她又背着手站到门边上,微笑着对她说:“小姐,我下面表演一个节目,保证比电视上演的节目精彩、好看,能把你逗笑了。”他转身朝向酒桌,不慌不忙地用手拢了拢油亮的分头,放下手时习惯地往后一掀敞着怀的西服上衣,露出了挂在皮带上的新手机,接着挺了挺有点发福的肚子,洋洋得意地说:“你们说,我这样,有个当老板的派头吧?”
大家吃了韩伯庭买单的珍馐佳肴,众口一词,称赞他像一个大老板。他神气活现地踱了几步说:“不瞒各位,我能有今天,有俺兄弟的一份功劳啊。”他伸手指了下宋阳春。宋阳春两三年没有和韩伯庭在一起,他对韩伯庭当然没有能被他称为功劳的任何帮助,所以,马广驹、余生厚等人不知所以地看着出国刚回来的宋阳春。宋阳春对韩伯庭这一令人费解的又不会是无中生有的说法感到有点奇怪,他注视着韩伯庭的一举一动,揣测他这样说的目的。
“是什么功劳,下面,我表演一个怀旧的节目,你们看了以后,有的人可能会想起点什么。”韩伯庭的右手摸着胸口,左手伸到身后,边弯腰边说,“没开始表演节目之前,我先给大家鞠个躬,真诚的感谢你们在座的各位,看我表演这个怀旧的节目。”
大家以为韩伯庭鞠完躬,他直起腰来,就开始表演节目。不料,他却没有直起腰来,一动不动地保持着给大家鞠躬的姿势。他这是干什么?大家都感到奇怪,你看我,我望你,没有人说话。只有宋阳春看见韩伯庭的这个姿势,他心里咯噔一下,暗暗吃惊。他心情复杂地回想起三年以前,他在电信大楼工地当众打了韩伯庭的情景。当时,韩伯庭的双手紧紧揪住宋阳春衬衣的领子和领带不放,他被勒得喘不过气来,猛一转身带动韩伯庭的身子挨近他,侧着身子顺势用右胳膊肘使劲一捣,就听韩伯庭“哎哟”一声松开手,他赶快用双手捂住自已被捣疼的右肋,接着他疼得慢慢地扭转身子,耷拉下右肩。宋阳春的左手摸一下被勒疼的脖子,扬起右手,一掌砍到韩伯庭的后颈上。韩伯庭弯着腰,他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了几步,宋阳春跟上去,使劲朝他的屁股踢了一脚,把他踢成狗吃屎地跌倒在地上。
现在,韩伯庭的右手摸着胸口,左手伸到身后,原来他这是为了表演怀旧的节目做准备的动作——转眼间他给大家鞠躬的这个姿势变成像落枕一样慢慢地晃脖子,右手抚摩着右肋,左手揉屁股。他这是把身上当时挨打的三个部位同时表现出来疼痛的动作,一边慢慢地做这三个动作,一边不露声色地问:“你们都好好想想,在什么地方,见过我这个样儿吗?”
事情已经过去三年了,当时在场亲眼看见他挨打的几个人也记不清他身上哪儿挨打,他们看到他弯下腰,双手前后摸着身上,都觉得莫名其妙。
“大韩,你这是干什么?”马广驹先问他。
“你应该说,韩总,你怎么突然这个样儿了?”韩伯庭纠正马广驹说。“我提醒提醒你们,在座的几位,三年前,你们在电信大楼工地,见过我这个样儿吗?”他把刚才的三个动作又做给他们看。站在门边的女服务员看到韩伯庭朝她撅起来屁股时,他慢慢地晃头,伸到身后的那只手揉屁股,他滑稽可笑的这个样子把她逗得扑哧一笑,赶紧用手捂住嘴。
余生厚听见女服务员的笑声,他竭力回想一下,不禁“哦”了一声,使劲拍一下挨着他坐的马广驹的肩膀,激动异常地说:“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他伸手指着韩伯庭,“那一次,他和小宋在工地打架,他挨了打,当时有那么多人围观看热闹,我们几个人把他从地上拉起来,他就一直是这个样儿!”
“对对对!”马广驹连忙点点头,“我也想起来了,他当时就是这个样儿!”
“这个大韩,当时可会逗人笑了。”张翠花说完,她扭头一看马广驹、余生厚,三个人便毫无顾忌地一起笑起来了。韩伯庭刚直起腰来,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完就笑,他气得又弯下腰说:“老余,我丢脸的事儿,不管是过去多长时间,看来,你很难忘了。”
马广驹、余生厚、张翠花这才想到现在喊他韩总的人旧事重提,他可不是为了逗人笑,肯定是记仇,他们立刻敛容,都不做声。包间里安静下来,大家感觉到气氛开始紧张。胡振朋猛地站起来时碰到桌子,哐啷一声,他跟前的桌边上有几只酒杯和茶碗晃动,洒出来的啤酒和茶水浸湿了白桌布。他几步走到韩伯庭身边,从裤兜里掏出一把弹簧刀,伸手指着宋阳春问:“韩总,他以前揍过你?”
韩伯庭撅着屁股,他抬手很方便地拍下去胡振朋故意伸给自已看的拿刀子的手,然后伸手指着酒桌说:“你给我回去,老实坐下!”
“我听韩总的!”胡振朋收起来弹簧刀,他乖乖地回到酒桌旁坐下。
韩伯庭避开宋阳春的眼光,他看着其他人说:“我要高薪聘请的副总,三年前,是把你们的韩总揍成这个样儿,在座的老余、老马、翠花,还有田哥、老穆,你们当时都在场,都看见我挨揍了。现在提起来,你们还笑,可见我当众挨揍,是多么丢人。”他感慨地长叹一声,慢慢地直起腰来,“我刚才说,我能有今天,有俺兄弟的一份功劳,是什么功劳?他揍我一顿,这就是功劳!”他用力做了个手势,一步一步地走近酒桌想:我挨了揍,长志气了。
马广驹站起来劝说:“好几年以前的事儿,现在还提它干什么?算了算了!”
韩伯庭听了不高兴,朝马广驹按了按手,示意他坐下。马广驹不坐下,他见韩伯庭不停地按手示意,知道喝了酒的人站在酒桌旁连续做出这样的手势,一般没人敢惹他,只好坐下。
69書吧
“兄弟,我刚才那样,你可能忘不了,我更忘不了。”韩伯庭说完,他朝宋阳春意味深长地一笑。
“大韩,你请客的这种场合,旧事重提,你想干什么?”
“我就是想问问你,你当时守着那么多看热闹的人,把我揍成那样,你是不是应该当众给我认个错啊?”
宋阳春万万想不到,韩伯庭那时以耍赖的方式逼迫自已当众给他认错未能遂愿,三年以后旧事重提,他依然如故,让人想起这家伙的外号,认为他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喊不听”。别人给韩伯庭起这个外号,一点没有冤枉他。
“你请客,这是摆鸿门宴吗?”宋阳春又问。
田英杰站起来打圆场:“我是你们俩的老领导,这件事我有印象,还记得当时是怎么回事。大韩,小宋当时说了,你们俩是一个动手赢了,一个动嘴赢了,谁也没输没赢。这都过去几年的事儿了,你现在还找什么后账,提它干什么?坐下。”
“老领导出面说我,我得乖乖服从。”韩伯庭挨着宋阳春坐下,他把两人的酒杯放到一起,倒满啤酒,“今天晚上,我一共想说两句话,第一句话是:你揍过我。现在说完,我就不提了。我要再提一个字,就是孙子。”他先递给宋阳春酒杯,自已端起来酒杯同他碰一下,一仰脖子喝干了。他见宋阳春也一饮而尽,颔首一笑,放下酒杯。
“人活在世上,既向钱看,”韩伯庭放下酒杯的手灵活地打几下点钞票的手势,又出人意料地向前一指,“还得向前看!”
围着酒桌坐满的一圈人全微微一怔,马广驹先反应过来,他高兴地说:“精彩!我们给韩总鼓掌!”他带头鼓掌,包间里立即响起一阵夹杂着几个人喝彩的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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