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是下午,有两个女孩去单位找我,她俩在医务室门口露了露头,一看见我,就跑了。我根本不认识她俩,当时感到很奇怪,这是从哪里来的两个女孩,是谁呢?”金玉荣作出一副出乎意外的样子,等着宋阳春给她解释。
“其中一个叫新怿,她和我在一个工地,开电梯。她可能是,想去看看你。”
“我和这个女孩不认识,她怎么想起来,去单位上看我呢?”
“我和她经常提到你,她曾经问过我,找对象想找什么样儿的,看来,她是想去看看你长得什么样儿。”
“你和她关系挺好?”
“是挺好。”
“这就对了。”金玉荣点了一下头,认真地说。她心想果然不出所料,是这么回事。
“金玉荣,你不要猜疑。她去年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又不愿上专科,大概是正在复读,以后还想考大学吧。她去年年底刚参加工作,才十八岁,是小孩。”“十八岁,按现在说,能参加成人仪式,不能算小孩。”
“和我们比,她也不能算大人啊。”
“和我比,是不能算大人。”
“我上次来,你看电视;这次来,你说别人。”
“这不是别人。”
“不是别人,那你说,她是什么人?”
金玉荣虽然不肯承认自已是害怕和小女竞争,但她这个未婚大女在生活中是面临这样的竞争,这要看她是不是有自信心,能不能做好自已,是如何对待这样的竞争了。她心事重重,一双忧郁的大眼睛凝望着窗外黑糊糊的夜色,过了一会儿,嘟哝说:“不管你怎么说,反正我认为,这不是别人。”
“你这样说别人,是气人,我走了。”
金玉荣见宋阳春起身往外走,她迟疑了一下,才慢慢地起身,走到客厅门口,开门一看,门外没有人。她走出门,探头看一看上下楼梯之间的空隙里,又侧耳细听。楼下静悄悄的,倒是她头顶上面响起有人下楼的脚步声,下楼的人走到楼梯平台上站住了。金玉荣不愿被外人看见她贴着楼梯扶手往下看,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身要进门,听见楼梯上又响起脚步声,扭脸一看,下楼的人竟然是宋阳春,她慌忙低下头了。
宋阳春走下楼梯,对她说:“对不起!我从你家里出来,本来是要走,可是气得我,分不清上下楼梯了。”
金玉荣看见他调皮地一笑,她啼笑皆非。金玉荣这时候知道,她根本把握不了这个机智的小伙子,总感觉是对他不放心,她的过虑给两人姐弟恋的前景蒙上了阴影。
第二天上午,宋阳春上了电梯就目不转睛地看着新怿开电梯,很快到了八层楼,她说:“春,到了。”
宋阳春没有走出电梯,他仍看着新怿想:少女好奇什么的秘密,他当然容易猜到,只不过是那天夜里照顾醉汉,基本上没睡觉,他懒得去猜,事后也没有多想。现在看来,小女去见大女,惹得大女不高兴,这还不能怪小女多事,因为小女过上十几年才能长成大女,而大女却永远成不了天真的小女。小女和大女有迥然不同的想法和做法,也在情理之中。新怿走过去,单手提起来电梯栏杆,方便宋阳春走出电梯。这时,马广驹手拿一块砖头从楼里走到进出电梯的平台上,他气呼呼地说:“小宋,我正要找你!”
“马师傅,我和你无冤无仇,你拿着一大块儿砖头,来找我干什么?”宋阳春扭脸看着新怿,“新怿,他拿着砖头来吓唬我,我不敢出电梯了。”
新怿乖巧,她假装赶快去开电梯说:“那我赶快把电梯拉下去。”
马广驹一步跨进电梯里说:“你看,民工把这么大块儿砖头打进混凝土里,这还了得?小宋,你快跟我下去,咱一块儿找老钟,给他们说说工程质量问题,这方面可不能有一点马虎。”
到了中午,宋阳春、马广驹和钟有礼站在楼底层大厅门口,他们面朝着陆续聚集在楼底层大厅里的八九十个戴着安全帽的民工,马广驹说:“老钟,我再三给你们强调,在保证工程质量的前提下,你们才能快干,可你们就是不听!现在,敢把这么大块儿砖头打进现浇混凝土里,这还了得?老钟,我说句难听的,你们想多干多挣,我在质量上把严点,你们吃屁赶不上热的!”
宋阳春把用报纸包起来的一样东西递给钟有礼,让他拆开。站在前几排的民工们看见脸色难看的钟有礼拆开报纸,里面是包着一大块儿红砖头,都惊讶不已。
“今天上午八楼上,板墙结构的西山墙打混凝土,马师傅在你们队打的现浇混凝土里找出来这么大块儿砖头,按照规定,要罚你们队上一千块钱。”宋阳春从钟有礼手里接过沾上了混凝土的砖头,举起来,“我现在问大家,这块儿砖头应该在什么地方,你们有一人回答对,就不罚钱了。”
张三胜挤到前排抢答:“应该砌墙上,不能浪费。”
“答对一半,罚款减一半。”宋阳春朝黑压压一片的民工们扫了一眼,“你们,谁还能减另一半罚款?”
不少民工交头接耳,他们几乎是一致认为:工地上到处有砖头,除了砌墙上,这还能问,砖头应该在哪里?
“工地上,石子和石子堆在一起,沙子和沙子堆在一起,我问大家,砖头和什么堆在一起?”宋阳春的话音刚落,就有几个民工同时回答:“砖头和砖头啊,堆在一起!”
“那为什么打混凝土,看见砖头不捡出来,把砖头打进混凝土里?砖头和混凝土的强度能一样吗?你们队上有个别人分不清砖头和混凝土的区别,我现在请大家都陪着他看五分钟砖头,认识认识砖头,以后就不会把砖头打进混凝土里了。”宋阳春把砖头递给离他最近的一个民工,让他举起来砖头让民工们看,抬起手腕,“我看手表,五分钟一到,大家解散。”
解散后,宋阳春和马广驹夹在一群民工里面走出楼底层大厅,马广驹称赞说:“小宋,你这小伙子真不赖,给民工开个会,没有一句废话。”
“他们每天干活都这么累,有点时间,让人多歇一会儿。”
傍晚,在搅拌机跟前站了一天的张翠花走进工地办公室里,她摘下来蓝布单帽,身子挡住纱门,朝外拍了拍帽子上的尘土说:“忙活一整天,民工吃饭这一会儿,可该歇歇了。”
张翠花因为韩伯庭两口子的原因,她不愿给自已惹事,有一段时间,不大来工地办公室了。马广驹刚吃完饭,他正坐在朝门的连椅头上喝水,招呼说:“翠花,你来了?”他往里挪了挪身子,等张翠花挨着自已坐下,接着说,“你累了,靠我身上歇歇。”
“你上一边去!”张翠花把帽子放在大桌子角上,朝马广驹一挥手,上身靠住连椅背,“天天打混凝土,听搅拌机响,坐在这里脑子里还轰隆轰隆的,真累得慌。”
老冒和电工的饭盒放在马广驹对面的大桌子边上,他俩各坐在桌旁的椅子上,闲谈着电器。赵亚兰和新怿坐在里面的另一张连椅上,她俩吃着饭小声交谈。崔明义坐在屋角上,他回头看了张翠花一眼,继续伏在办公桌上给班组工人写技术交底。张翠花进来,没有引起这几个人注意,他们仍然各干各的。韩伯庭本来是站在老冒和电工旁边,他不时插一句话,张翠花进来后,便低头走回自已和崔技坐对桌的办公桌后面,坐下看报纸。
这当儿,余生厚拉开纱门,他端着沏上茶的白茶缸子走进来了。
“老余,”马广驹说,“我刚才看见你坐在屋里打算盘,是挺忙活的,上这里来干什么?”
余生厚仿佛是漫不经心地看了看低头吃饭的赵亚兰和坐在屋角上看报纸的韩伯庭,他走近大桌子,逗弄张翠花说:“翠花有好长时间,不大来工地办公室了。我听见翠花说话,一个人在屋里坐不住。”
69書吧
“你坐不住?”马广驹陡然来了兴致,“我让你看看,你可能站不住了。”他转身把后背靠到张翠花身上。
“这么热,你往我身上靠什么?”张翠花说着,她推开了马广驹。余生厚看见韩伯庭用报纸遮住脸,他知道报纸后面的那双小眼睛没有看报纸,他是竖着耳朵在听,便把茶缸子放在桌角上,故意大声说:“翠花,你知道老马为什么愿意往你身上靠?这是因为你胖。你要是躺在连椅上睡觉,我如果没看见,闭着眼睛往下一坐,坐到你身上,我肯定以为是坐到沙发上,屁股往下一蹾,这么暄腾!”他曲着腿,模仿是坐在沙发上,瘦屁股往下颠了颠。
“老余,看你有多坏!这样坐翠花身上,还不把翠花坐扁了?”马广驹怂恿张翠花,“翠花,他想把你当沙发坐,你还不治治他?”
老冒和电工停止闲谈,崔明义也回过头来,他们感兴趣地看着余生厚和张翠花,这使平时爱和男人动手打闹的张翠花不觉技痒,她慢慢地站起来说:“你还想坐沙发?来,看看咱俩,是你坐沙发,还是沙发坐你啊。”
余生厚看见张翠花朝自已慢慢伸出双手,他边后退两步边摆了摆双手说:“别动真的!别动真的!”
田英杰夹着一卷施工图纸走进来,宋阳春手拎装着测量仪器的小木箱子跟着他。宋阳春进来推住纱门,让身后的一个民工进来,把他肩扛的三角架和标尺杆靠墙立在门后。
“春,快过来,给你留着排骨。”新怿招手说。宋阳春在墙根放下小木箱子,门边靠墙立着钢筋工用钢筋窝成的脸盆架,他拎起来脸盆架跟前接凉水用的大铁壶倒进脸盆里一些凉水,在里面洗手。
田英杰一看瘦男人余生厚和胖娘们张翠花对峙的架势,他没来得及去放下图纸,便感兴趣地用左手指着男的问女的:“他惹你了?”
“没错没错,他惹翠花了。”马广驹站起来凑趣说。
“我哪敢啊?”余生厚看了看田英杰、马广驹等人的笑脸,他眉开眼笑,“翠花,你老头子都怕你,我敢惹吗?不敢不敢。不过,你老头子怕你也愿意,他下班回到家,累了就往你身上一坐,像坐沙发一样舒服。”他又曲着腿,瘦屁股很快往下颠了几下,表示张翠花的老头子坐在她身上,像坐沙发一样暄腾。田英杰、马广驹等人看到余生厚半抬起两只胳膊,他的瘦屁股往下颠,颠得上身还乱颤动,都被他这样模仿人坐在胖娘们张翠花身上的滑稽可笑的样子逗笑了。
张翠花朝躲在田英杰、马广驹身后的余生厚慢慢走近,她垂着胳膊,好像并没有动手的意思,见余生厚没有走开,这才上前冷不防地一下抓住他的两只细胳膊,凶猛地推着他一连后退了几步。
宋阳春看着饭盒里的几块排骨,他弯下腰一闻:“我闻到肉香味,想吃了。”他挨着新怿,坐在赵亚兰起身让开的连椅头上,从新怿手里接过小勺和一个馒头,舀起一块排骨吃。这时,站在宋阳春旁边的赵亚兰看见张翠花把余生厚推到自已跟前,她走到正对着门的另一张连椅头上,漫不经心地看着动手打闹的那一男一女。
韩伯庭不耐烦地放下报纸,他扭脸不看扭打在一起的瘦男人和胖娘们,后脑勺朝着那两人。除了他老婆,屋里没有人注意他。余生厚很快就被张翠花从屋中间推到北墙根——田英杰的办公桌与宋阳春、新怿坐着的连椅之间的一小块空地上,这个瘦男人如果不是被身后的一把椅子挡了一下,他就被胖娘们一下按倒在放着电话机、一摞旧报纸、技术资料、文件夹、墨水瓶、茶缸子等东西的办公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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