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全看着有时肚子里没憋好屁的老余,想起田英杰评价他的一句话:老余说出来的话让人不爱听,就全怪他那张臭嘴比别人都爱说。现在,田英杰不满地说:“老余,让我说你什么好呢?你这张嘴,张口闭口,别总是谈钱好不好?这样,做人的境界太低了。到国庆节,我们抢完工程主体结构,把红旗插到十四层大楼顶上,庆祝国庆,我们工地好看吧?”
马广驹看大伙儿不愿听田英杰唱高调,他像是故意和他唱反调说:“要是红旗下面没钱,盖楼的,一个个都是穷光蛋,好看吗?”他见田英杰被大伙儿取笑还不服气,成心气他似的,“要是别人都有奖金,不给你发,你愿意吗?”
田英杰反驳说:“凭什么不给我发?”
“那你凭什么唱高调,不让我们现在谈钱?中国搞改革开放这些年,不就是为了让中国的老百姓生活都富裕起来,过上好日子?光搞阶级斗争的那一套,穷社会主义早就过去了,现在,中国是正在建设一个富社会主义国家,红旗下面看钱,有什么不好啊?红旗下面看钱,这才说明,老百姓的生活有奔头儿。”
田英杰听了感兴趣,他不知不觉地重复了马广驹的话问:“红旗下面看钱?”
“我问你,在咱们国家,现在红旗下面不看钱,看什么?”
大伙儿看到田英杰被马广驹问住了,马广驹却越说越来劲:“头儿,什么叫搞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啊?我给你说,这就叫搞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红旗下面看钱,钱越多越好。对国家来说,钱袋子鼓了,改善民生,想干什么干什么,国家这才叫富强;对普通老百姓来说,每个人挣钱多了,他才能想买什么,就买什么,生活富裕起来。”
田英杰不禁打量了马广驹一眼,他佩服地说:“真想不到,你老马没喝过多少墨水,也能说出这么通俗易懂、深入浅出的大道理来,让我不得不佩服你!老马,我们国家提出的两个奋斗一百年,要实现的目标,就是要实现中华民族复兴,建设一个富强的中国。现在搞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国家是经济建设第一,确实,这就是像你说的:红旗下面看钱,钱越多越好。”
马广驹接过话来说:“现在不再搞过去整人的那一套,国家是个正气,一年一年,是让老百姓的生活真正好起来。在中国,现在不管你是穷人,还是富人,有没有本事、能耐,只要你勤劳、肯干,包括做个小买卖,生活都有奔头儿。人只要不违法,就像你刚才说老余,红旗下面光看见钱,也没有什么不对。我给老余平反,头儿刚才说你不对。”
马广驹给余生厚帮腔,他精神一振,马上振振有词地说:“田经理,你和老马都是党员,你听人家老马说话,就比你接地气,贴近老百姓。我光谈钱,这是因为,我和大多数中国人一样,以前过穷日子过怕了。所以,我百分之百拥护老马说的,举手表决,我要是能长出千手观音身上的那么多只手来——”他用双手很快地拍了拍胯下、腰上,又用双手互相拍一下两边的胳肢窝和两个肩膀头,这样比划千手观音身上长出来的那么多只手,然后双手一边往高连续举起来几下,一边说,“看,这都是手,全举起来拥护老马说的这句话:红旗下面看钱,钱越多越好。”
大伙儿看到瘦高个儿的余生厚像是手舞足蹈的样子,他模仿千手观音身上的那么多只手举起来,都被他这样即兴表演给众人看的滑稽可笑的动作逗笑了。谁知他一听见大伙儿的笑声,是更来劲了,立即瞪大眼睛又补上一句:“我们不光是要在红旗下面看钱,就像我们大家都盼望每月十一号发工资一样,我们还要这样瞪大眼睛看钱。”他稍微往前伸出长着稀疏的花白头发的头,眼睛里几乎是要瞪出来眼珠子一样,盯着眼前想看见的钱,是目不转睛地看了足足有五六秒钟。
田经理明知余生厚瞪大眼睛这样看钱的样子是为了逗大伙儿笑,他还是忍不住说:“我说老余,你怎么一说话,让人听了,就感觉味变了?”
站在两人旁边的马广驹接茬儿,他打趣余生厚的外号说:“要不都叫他‘臭鱼’,味能好闻吗?”
大伙儿一阵哄然大笑。马广驹见一群人里只有余生厚一人不笑,他又笑嘻嘻地替受窘的余生厚解围说:“老余这样瞪着眼睛看钱,是不想让钱跑了,对吧?”
余生厚一听,他理直气壮地对众人说:“该我拿的钱,我当然得瞪大眼睛看着,不能让钱少了。”
马广驹赞同地说:“这是大实话,人喜欢钱,该谁拿的钱,谁也不愿少拿了。”
显然,在场的每个人都有同感,大伙儿你看我,我望你,人喜欢钱,谁也别笑话谁,他们不约而同地又一起笑起来了。
田英杰环视了一下笑容满面的大伙儿,他要最后说几句话结束这样的闲谈,由衷地说:“说起来,我们这些常年在生产一线搞施工的人,每天工作都很辛苦,这还不就是为了像老马说的,在红旗下面看钱,我们每个人挣钱越多越好?现在,我们大家,就为老马说的‘红旗下面看钱,钱越多越好’这句话,一起鼓掌。”
这一群戴着安全帽的人是站在他们昼夜施工抢工期建起来的一座高楼下面,他们面前楼底层的红砖外墙上贴着醒目的大标语:大干一个月,完成工程主体结构向国庆节献礼!
一阵热烈的掌声过后,宋阳春走到大家面前说:“马师傅,我们年轻人是你们的接班人,我觉得光鼓掌还不够振奋人心,我们要用歌声,把红旗下面看钱的这面红旗唱出来,感觉更带劲。我现在起个头,大家跟着我一起唱,预备——”这个充满活力的小伙子看着大家,他热情洋溢地边挥手打拍子边高声唱:“‘五星红旗迎风飘扬’,唱!”
也许有人没在天安门广场亲眼看见过每天清晨升国旗仪式,但是在场的每个人都肯定是在电视上见过天安门广场上庄严的升旗画面,这使大伙儿都隐约地感觉到小伙子歌声里的那面五星红旗是在每个人的心目中冉冉升起,所以当看见他指挥大家唱歌打拍子的双手用力往下一挥的同时说了声“唱”,这“唱”音未落, 大伙儿不约而同地也是下意识地全仰起脸来看,发出一阵阵欢笑声。显然,多数人是用欢乐的笑声代替唱歌了。
新怿和赵亚兰是不好意思在大伙儿面前大声唱歌,她俩和宋阳春组成男女声小合唱的“歌唱祖国”那首歌的歌声和一群人的笑声此起彼落,这时候包括平时沉默寡言的不那么合群的崔明义和身上坏毛病多的韩伯庭在内,一大群人仿佛是仰望着天安门广场上空高高飘扬的一面五星红旗在唱歌、欢笑呢。
“我们大家,这是在提前庆祝国庆节了!”田英杰又高兴地环视了一下大伙儿,他是情不自禁地伸手指了指大都戴着安全帽的一群人,“你看,在场的这一群人,不管是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丑的俊的,脸上皱纹多皱纹少,和还没有长皱纹的,这一张张笑脸,真该拍张照片留给后人看。这就是当年奔小康的中国人,一个个普通的劳动者,在生产一线,风吹日晒的一张张脸都挺黑,可脸上的笑容,是多么有精气神儿啊!”
等大伙儿一阵笑声过去,他豪情满怀地伸手指着十二层楼上面说:“现在是红旗下面有钱,就在大楼顶上,等着我们去拿。不用我说,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去拿吧?这也是看我们每个人,是以什么样的实际行动向国庆节献礼!”
当天晚上八九点钟,三四十个钢筋工、木工正在十二层楼的东头一至四轴现浇顶子支好的模板上面绑钢筋和加固模板,田英杰、宋阳春、马广驹三个人是蹲在电梯间旁边的模板上绑钢筋。夜空的雷声越响越近,人才抬起头看,发现夜空没有一颗星星,天阴了。
“春,听天气预报了吗?”
“我担心下雨,每天都听。今天晚上,多云转阴,有雷阵雨。”
忽然,一阵狂劲的大风刮过楼顶,随风而至,飘落下零星的雨点。随着又一阵狂风呼啸,闪电、雷声从西边迅速往头顶的上空移动,密集的大雨点开始劈里啪啦地落到脚下的钢模板上,很快浸湿了还没有全部绑扎完的钢筋网架和钢筋网架下面的钢模板。田英杰腾地站起来,他仰望着阴云密布的夜空说:“别下!”他用手里拿着钢筋钩子的手背擦了一下脸,狠狠一甩沾手背上的雨水,扫了一眼楼顶上的几十个施工人员,“这么多人下雨不动,值得表扬!”
马广驹站起来,他被雨水淋湿半截的衬衣贴到身上,觉得有点冷,双手抱住胳膊肘一抖说:“我可不让你表扬。”他一边跑向楼梯,一边朝站在雨中全看着田经理的几十个施工人员挥手,示意去避雨。
田英杰大声说:“先避雨!”
几十个施工人员这才空手或带着工具一窝蜂地跑下楼梯去避雨。因为十二层楼往上空无一物,三个人的安全帽扔在钢筋网架上,宋阳春捡起两个安全帽,他戴上挡雨,把另一顶安全帽扣到田英杰头上。
“春,这雨可别下时间长了,那就要耽误我们今天夜里施工,全部打完混凝土。”田英杰双手叉着腰,他好像是要做坚守阵地的最后一名勇士,一动不动地站在雨中。头顶的夜空突然出现一道耀眼的闪电,紧接着是轰隆一声雷响,倾盆大雨劈头盖脸地浇下来。宋阳春跨一步上前,他揽住田英杰发抖的双肩说:“大哥,我们快撤吧!”
他俩都用沾上铁锈的手擦着脸上淌满的雨水,相视一笑,一起向楼梯跑去。
宋阳春正在屋里换下湿衣服,田英杰推开门,一副落汤鸡的样子进来说:“春,借件衣服穿。”他换了一身干衣服,开门一看,外面的雨是不是小了,看见一个穿着雨衣的人走在院里,没有在意。看那人的背影,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他急匆匆地走到搅拌机房东南角上的电线杆跟前,在电线杆上约一人高的电闸箱里拉下刀闸,搅拌机房周围立刻一片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了。
田英杰一开始以为是电工担心下雨淋坏了电灯,他去拉下闸来,在屋里过了一会儿想到,有灯伞的电灯不怕淋雨,拉灭干什么?田英杰感到有点奇怪,他想起韩伯庭是负责在地面上干活的民工们,当天晚上机械工屋里只有开搅拌机的张翠花一人加班,这才判断拉灭电灯的不是电工,他不由得走到床前,一把抓住宋阳春的胳膊说:“有情况!”
宋阳春以为是小偷趁着下雨进工地偷窃被他发现,赶快走到门口探头,望一望院里。田英杰从墙上摘下来一把折叠伞,他走到门口说:“我们累,下雨还辛苦干;他也累,是趁着下雨去搞娘们。”他说完手里啪嗒一声,撑开伞冲进雨中。宋阳春急忙追上去,他在伞底下揽住田英杰的肩膀,边走边劝说:“大哥,我们有必要管吗?”
69書吧
“让他那个老婆在工地闹起来,我们还有法施工吗?不管可不行!”
田英杰刚拍了两下机械工屋的门,就被宋阳春硬拽进隔壁的搅拌机房里,他劝说:“大哥,让两人听见有人敲门就行了。你不能太公开,这事儿不怪女的,你得给她留面子。”
田英杰思忖一下,他在旁边电线杆上的电闸箱里合上刀闸,电灯照亮了机械工屋前面的路上。
如遇章节错误,请点击报错(无需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