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不听”满意地环视了一下周围又开始增多的观众,他直率地说:
“哪里也不找,什么书记、经理,说两句管什么用啊?没用!不过我得问问俺兄弟,改革开放这些年来,国家是经济建设第一,老百姓是抓钱第一。现在去哪个单位看看,是有权的,管事的,有几个人不想沾光,不想捞一把?建筑业是高腐败领域,社会蛀虫多,大环境就是这样,有几个人能洁身自好?
人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我利用职权吃民工,让你揍了。我就不说具体是哪个人,别人吃民工,张王李赵,那么多人,你都揍去,恐怕不可能吧?不可能,你是不是认为我姓韩的好欺负,吃柿子挑软和的捏?”
一个停顿。大家对韩伯庭这样振振有词的诘问虽说不能肃然起敬,但他的这一番话震撼人心,人群里鸦雀无声。
“你不说,我说!现在是梁山好汉的那个年代吗?会两下子,天底下反了,你是这个——”韩伯庭的右手竖起大拇指,“现在可是,国家讲法制,每个人有人权。我是文化大革命上小学,七十年代的初中生、高中生,那个年代的学生算不上有文化,不懂。兄弟,你可是建工学院本科毕业,正牌的大学生,你跟俺这没有什么文化的人说说,你这样随便揍人,是不是侵犯人权?守着大家伙儿,你说,我洗耳恭听。”他做出请人说话的手势,气不忿儿地看着宋阳春。
大伙儿以为宋阳春应答不了,却见他不慌不忙地走近韩伯庭,轻轻将他做出手势的胳膊按下去,用诙谐的口气说:“喂,是你自已说的,让我揍你,我没想到把你揍出这么多话来。”
韩伯庭想,揍完屁不敢放一个,事后被人说成是怂包,这比让我挨揍更他妈难受。“兄弟,我也没想到,你守着这么多人真揍我,把我揍成这样——”韩伯庭弯下腰,像落枕一样慢慢地晃动脖子,右手抚摸着右肋,左手慢慢地揉屁股,他将身上挨打的这三个部位同时表现出来疼痛的动作已经做了好多次,看上去有点熟练了。
由于一开始看了令人解颐,现在再看,就没有多少人笑了。谁也没想到,没把大伙儿全逗笑的韩伯庭出来新花样——他撅着屁股慢慢地在原地转了一圈,屁股朝不同的方向对着围观人群。
人群里一阵说笑声、耳语声,大伙儿都看不明白,韩伯庭是为什么撅着屁股在原地转了一圈,有人大声问:“他这是干什么?”还有人说:“他这是又玩什么花样?”
韩伯庭听了就来气,他猛地直起腰来斥责说:“你们这么多人在场,看见我挨揍,就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替我说句公道话的!你们扪心自问,这么多人看一个人挨揍,光彩吗?”他伸手指了指围观人群里全是莫名其妙表情的一张张脸,“看看你们这些人,不管是城市人的正式工,还是农村来的民工,怎么都是这么缺乏人的同情心,光愿意看热闹?
周围人群里不少人你看看我,我望望你,大伙儿可都一点体谅不到这个当众挨了揍的人心里有什么感受,他们是在这里看热闹,全看得津津有味。
韩伯庭说到这里无形中就把自已当成观众,他观看围观人群里一张张傻看的脸,抬手指着自已的脸问他们:“是我可笑,”他又指围观人群问,“还是你们这些光知道看热闹的人可笑?”
围观人群全默默地看着韩伯庭那张滑稽可笑、却表情严肃的面孔,本是都忍住不笑,他这一开口,大家看他脸上越是表情严肃越令人忍俊不禁,几乎是所有看热闹的人全朝他发出一阵哄笑。
“你们看我可笑,我还看你们可笑。”韩伯庭一开口,人群里的笑声便戛然而止,大家都愿意听他继续说。
“你们怎么又不笑了?”韩伯庭扫视了一下围观人群,他有点奇怪地问。
话音刚落,人群里哄的一声,一些人又看着韩伯庭的那张逗人乐的大圆脸笑起来了。他摸不着头脑,越发奇怪地问:“哟,我一问,你们又笑了?”
围观人群里有更多的人笑起来,不少人是互相看着笑,还有几个年轻人是打闹着笑。韩伯庭一看,他不禁伸手指了指围观人群里的这么多张笑脸,嘲笑地说:“看看你们这些看热闹的人,除了在这里傻看,就是笑,都不明白,我刚才,为什么用屁股朝着你们吧?我告诉你们,你们这些看热闹的人太缺乏同情心,都不配看我挨揍的脸,所以,我就让你们都看我的屁股。”
韩伯庭撅起来屁股朝着围观人群,嘲笑地问:“让你们都看我撅起来的屁股干什么,你们还是不明白吧?”
他卖了个关子,撅着屁股又慢慢地在原地转了一圈,看样子是要把站成圆形的围观人群里每个人的笑脸都看到,却没有发现刚走进人群里的一个女人的脸上不笑,那是他老婆赵亚兰。是新怿打电话叫来了赵亚兰,她走进人群里正好看见老公韩伯庭撅着屁股在原地慢慢转了一圈,他还像四肢着地的大动物一样扭头四下里看,这可把她气得一下愣住了。
韩伯庭撅着屁股在原地转圈既是自嘲,也是嘲弄众人,所以,他是一边撅着屁股在原地慢慢地转了一圈,一边朝看热闹的人群里说:“不花钱,我让你们在这里看了这么长时间热闹,”他抬起来右手“啪”地一拍屁股,“都来亲亲我的屁股吧!”他一边撅着屁股在原地加快速度转圈,一边用双手拍着屁股蛋子催大伙儿,“快来亲,快来亲!”
人群里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然大笑,有人笑得前仰后合,还有人笑出各种姿势。大伙儿当然是还愿意这样继续看热闹,韩伯庭的老婆赵亚兰可看不下去了。她气得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的,心里想,你这个丢人现眼的样子,还亲你屁股,我恨不得上去就朝你屁股狠踹一脚。
她快走到老公跟前,一把拽起他来,斥责说:“这么多人在这里看热闹,你撅着屁股在这里转圈,也不嫌难看,你这是个什么人啊?”
韩伯庭看见是老婆把自已拽起来,他不慌不忙地对她说:“媳妇,你没嫁给外国人,所以,你老公是黄皮肤、黑头发的中国人,这一点没有错吧?”
赵亚兰立即嗔怪说:“中国人里,有几个像你这样的人啊?”
韩伯庭扫了一眼安静下来的围观人群,他振振有词地自我解嘲:“中国人这么多,可别都像我,这比中国人都变成孙猴子还难管。孙悟空头上戴着紧箍咒,唐僧一念经,就管住他了。要是中国人都像我,都有个外号叫‘喊不听’,那可好,中国就有十几亿个‘喊不听’,谁有本事能管理好这么多个‘喊不听’啊?这让人想想都头大,别说真去管理了。所以说,中国人里,有我这样一个‘喊不听’,能在这里逗大家伙儿笑,这就行了。别的多了行,‘喊不听’可别多了。”
韩伯庭挨完揍的有斑驳血迹的脏脸,从一开始让人感到好笑,时间一长,已变成对人的同情心的折磨,人群里不少人看不下去了。马广驹走到韩伯庭的跟前,打量了他一眼说:“你真是个‘喊不听’,现在老毛病又犯了,演说起来没完。大韩,咱散场吧,你别再演说了。”
赵亚兰无可奈何地说:“他这个人,就喜欢这样,好在人多的地方表现自已。马师傅,你们快拉他上办公室里去,别让他在这里丢人现眼。”
马广驹看看韩伯庭刚才躺在泥土地上翻身滚的,一身银灰色的西服沾上了不少脏土,伸手在他衣襟和两条裤腿上边拍打了几下,边说:“看看你身上,在地下滚的,和大灰耗子从地洞里钻出来一样,全是土了。”
韩伯庭听了稍微摇了摇头,他不禁叹了口气说:“我真够惨的,身高将近一米八,这么大的一个人,让人拿老鼠作比喻。”
马广驹朝欲言又止的赵亚兰摆了摆手,示意她别责怪韩伯庭,他一本正经地说:“我告诉你,报纸上登的,前苏联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出事故,放射性的物质出来,使生态失去平衡,据说,那个地区的老鼠都长成猪那么大,拿你这个儿比比,也不算太夸张。”他弯下腰,又给韩伯庭拍打几下脏裤腿,“掸干净身上土,咱再洗把脸,言归正传,你是西装革履的,上办公室里 ,坐办公桌跟前,办公去。不比在这里,让这么多人看,出洋相好啊?”
韩伯庭毫不领情,他猛推开马广驹,大声说:“老马,你给我上一边去!别管我的事!”
“我说大韩,你翻脸猴子不认人?”马广驹后退了一步,他不解地问。
“老马,给你说,我真要是猴子,没这么难受了。”韩伯庭委屈地说。
“你在这里不走,还想干什么?”马广驹问。他想,你揍不过小伙子,认输算了。
韩伯庭恨得咬牙切齿,他又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伸手指着马广驹说:“老马,我让人揍成这个样儿,你还问我想干什么?我要言重了,说你狗屁不通;说好听的,你是不善解人意。让工地上这么多人看着我挨揍,我不是动物园关笼子里的动物,随便让人看,我是有自尊心的一个人。”
他走近宋阳春,不容置辩地说:“兄弟,守着这么多人,我让你揍,你揍我了。现在,还是守着这么多人,我让你给我认错,你认不认?我让你揍,你说你听我的,我让你给我认错,你听不听?话不用多说,我就让你说一句话,咱收场。痛痛快快的,你当众给我认个错,承认打人不对,我保证既往不咎!”
“我如果没有表示呢?”宋阳春试探地问。
“这好说,你不当众给我认个错,我就让你再揍我一次。”
马广驹无可奈何地说:“你是到死不认那壶酒钱,犟啊!”
“我犟么?守着这么多人,他把我揍成这样,我还不应该让他当众给我认个错了?”韩伯庭说完弯下腰,他一边做了一遍将身上挨打的三个部位同时表现出来疼痛的动作,一边挪动了两小步,头几乎拱到宋阳春的肚子,“反正挨一次揍和挨两次揍,我都是挨揍,你揍吧。”
田英杰把自行车停放进人群后面的车棚里,他朝看见自已的几个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都别吱声,悄悄地站在人群外面看。小女孩新怿站在赵亚兰身边,她伸手指一下韩伯庭要顶到宋阳春肚子的那颗脑袋,孩子气地说:“春,他这个样儿,你不好办了。”
大伙儿联想到韩伯庭的外号“喊不听”,人群里发出一阵混杂着各种笑声的耳语声,赵亚兰听了只好劝宋阳春说:“小宋,他挨揍了,既然让你给他认个错,你就说一句话吧。”
宋阳春双手扶住韩伯庭的肩膀,慢慢地推他直起腰来,然后歉意地用右手几个手指尖轻轻摸一下他的脏脸,打趣一句:“对不起,我忘了你的外号叫‘喊不听’了。”
韩伯庭急赤白脸地说:“你这样说一声对不起,提我的外号,就是给我认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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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阳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嘻嘻地说:“你别着急,听我说。”
韩伯庭眼巴巴地等着宋阳春能当众给自已认错,他只好忍耐地说:“那好,我不着急,听你说。”
从“喊不听”最初揪住宋阳春的衣领和领带,到被他用胳膊肘一捣、一掌加一脚,揍趴下,再到嘴头功夫了得的“喊不听”从地上起来后用嘴反击,逼他当众给自已认错,事态发展全出人意料。宋阳春最后如何表态是个谜,围观人群全拭目以待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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