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见了，有这么多人笑，看来,我让你选择屁股挨揍，这不是个坏主意。我数一二三，你转过身去，撅起来屁股，我朝你屁股上狠踢一脚，就揍完你了。我开始数一，二——”宋阳春还没数到三，韩伯庭就瞪着眼睛朝他大吼一声：“我凭什么听你的？”
他想，让我挨揍，还听你的？不禁气得方寸大乱，已是黔驴技穷。宋阳春眼里流露出平时常有的一丝活泼而顽皮的神色，他开玩笑地说：“你不听我的没关系，不管揍你哪，都是你疼，我又不疼，我能不愿意揍吗？那你自已选择，说，让我揍你哪？”
这似一句戏言，大伙儿没有当真，看着韩伯庭这样下不了台，都感到好笑。看人群里一张张笑嘻嘻的面孔，没有人预料到，韩伯庭挨打的危险已经迫在眉睫。韩伯庭被爱开玩笑的宋阳春这样捉弄一番，他窘得眨巴着小眼睛不知看哪儿好，这时看热闹的人群里又有人喊：“快撅起屁股来，等着挨揍吧！”
人群里有人这样配合宋阳春，他们这像是里应外合式的攻势，使韩伯庭难以招架，他心神不定地又一次寻声看去。在人群里发生一阵小小骚动的地方，韩伯庭看不见是吉旺弯下腰躲在几个民工身后朝他喊，不得不转过脸去，眼巴巴地看着宋阳春朝他挥动一下右拳说：“你不说话，我开始揍你了。”他说完猛抬起右手，作势要反手打韩伯庭一个嘴巴，他吓得慌忙后退了一步的同时，赶紧抬起双手保护住脸。
宋阳春这是吓唬韩伯庭一下，他抬起来的手摸了摸头顶，脸上露出捉弄人的坏笑。韩伯庭从挡住脸的双手的空隙里看见宋阳春的上身晃悠一下，他不知道这是被自已哆嗦的双手遮挡了一下视线，以为对方是像拳击手一样晃动上身，随时有可能朝他打出直拳或右钩拳，他慌得不知放哪好的双手便一起伸过去，一把揪住宋阳春的领带和衬衣领子嚷嚷说：“是你先动手！都看见了，是你先动手！”
到了这时候，围观的多数人还麻痹大意，他们热衷于看热闹，却不去想韩伯庭用双手紧紧揪住宋阳春的衬衣领子和领带不放，并且伸直两条胳膊，稍微往后撅屁股，尽量使自已的身子离对手远一点，他摆出这个准备和人打架的姿势不是为了逗人笑，而是表示他真害怕挨打。
马广驹笑嘻嘻的，他双手拍着韩伯庭的肩膀和胳膊劝说：“松手松手。”
余生厚乐呵呵的，他双手要轻轻拽开韩伯庭的右胳膊说：“你俩別真打起来。
宋阳春被韩伯庭双手紧紧揪住的衬衣领子和领带勒住脖子，他憋得喘不过气来，喉结慢慢滚动的一刹那，猛一转身带动韩伯庭的身子挨近他，侧着身子顺势用右胳膊肘使劲一捣，就听韩伯庭“哎哟”一声，他赶快松开双手去捂住自已岔气一样疼痛的右肋。接着他疼得慢慢地扭转身子，耷拉下右肩。
宋阳春张大嘴喘了一口气，左手摸一下被勒疼的脖子，扬起右手，一掌砍到韩伯庭的后颈上。在人们“啊”地一声惊叫的一瞬间，挤在两个人跟前看的一圈人全架起来胳膊，他们用背部倚人赶快往后退，迅速在韩伯庭的身前闪出一块空地。与此同时，韩伯庭弯下腰，他跄跄踉踉地往前走了两三步。宋阳春跟上去，他使劲朝韩伯庭的屁股狠踢一脚，踢得他扑腾一声，摔了个狗吃屎。
宋阳春和“喊不听”之间发生了是多么滑稽可笑的一场动手又动嘴的大战，两人棋逢敌手，这场大战可谓是杀得天昏地暗，战到最后是怎么不分胜负，战成皆大欢喜的一比一平，让看热闹的人群都乐不可支地大呼看得过瘾，事后津津乐道。
看热闹的人群经过一阵短暂的拥挤的混乱，又恢复井然有序的围观——约有五六十个人站成一大圈人，大家都能看见这一圈人里的韩伯庭趴在地下。打人的小伙子动作极快，他用胳膊肘一捣、一掌加一脚，就打得“喊不听”胖大的身躯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人群里顿时鸦雀无声。余生厚和马广驹对望了一眼，他小声说：“他说小宋是武林高手，让小宋揍，想不到小宋一下就把他揍趴下，不能动了。”他吃惊地拉长了瘦长脸，伸手指一下趴在地上的韩伯庭。
崔明义站在两人旁边，他担心地说：“这要真把人打坏，事情就闹大了。”他和余生厚交换了一下眼色，两人一起挤出人群，走进人群后面的工地办公室里。崔明义伸手指一下办公桌上的电话，余生厚便赶紧给分公司领导打电话说：“田经理，工地要出人命了！”
围观的不少人都没看清宋阳春是怎么打韩伯庭的，他们交头接耳，人群里嘁嘁喳喳的，工人老冒眼尖，他伸手指着说：“快看快看，他动弹了！”
韩伯庭是慢慢地侧过身来躺在地下，让疼痛的右肋朝上。他稍微抬起头，像落枕一样慢慢地晃了晃脖子，接着用左手抚摸着右肋，右手伸下去慢慢地揉屁股。
马广驹看不出，韩伯庭这是将他身上刚挨打的三个部位同时表现出疼痛来，他弯下腰问：“揍你哪里了？”说着去拽韩伯庭揉屁股的胳膊，“你起来活动活动，看身上哪里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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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伯庭猛抬起来这条胳膊，甩开马广驹的手说：“你别拉我，我完了！”
“你怎么完了？”马广驹问。
“我全身疼，不能动，起不来了。”韩伯庭说完艰难地翻了个身，他俯卧在地上，把大圆脸贴在曲肱而枕的胳膊上，不让别人看见。
马广驹一时看不明白，韩伯庭这样光让别人看见他的后脑勺是什么意思，心想听他说话的这嗓门不像是被严重打伤的人。他半蹲下，伸手轻轻拍一下韩伯庭的后脑勺说：“娘们吗，揍一巴掌起不来，起！”他说着两手伸进韩伯庭的胳肢窝里，使出全身的劲儿，一下把他的上身拉起来了。
胖老马使劲使得脸上是龇牙咧嘴的表情，他一边挪动着小碎步儿往后退，一边把韩伯庭死沉的身子拉起来，让他刚能坐在地上，不料，自已却累得后退着没站稳，一下摔了个屁股蹲儿。幸亏他赶快用双手在身后撑住地，才没有仰倒在地上。
大伙儿看着助人为乐的胖老马费劲地刚把韩伯庭拉起来，他自个儿反倒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有几个人笑了。许是觉得在有人刚挨打的地方不适合笑，他们捂住嘴不出声。可是，围观人群看见韩伯庭的屁股刚坐在地上，他被人看见脸上是挨打的一副狼狈相，却反应灵活——捂住右肋的双手飞快伸下去，赶紧垫到屁股底下，大叫一声：“哎哟，我的腚！”
他被人穿着皮鞋狠踢一脚的屁股好像是不敢挨地，脸上露出来疼得龇牙咧嘴的表情，右肩一歪，又侧着身要躺到地上。同一刹那，围观人群看见他双手垫到疼痛的屁股底下大叫一声的狼狈样子，是比马广驹摔了个屁股蹲儿的样子更逗乐儿，不少人笑起来了。
坐在地上的马广驹手疾眼快，他一边用双手使劲推住韩伯庭要歪倒的右肩，一边扭脸朝人群里求援说：“老余、翠花，你们快来帮一把手，别让他再躺下！”
余生厚、张翠花、崔明义和老冒等人一起过来，大家七手八脚地把韩伯庭从地上拉起来了。老冒和电工一看见韩伯庭的大圆脸，两人便扭脸相视一笑；张翠花看见韩伯庭的大圆脸，也扑哧一笑；余生厚看见韩伯庭的大圆脸，他微一怔，马上扭脸朝马广驹咧着嘴笑。马广驹看见韩伯庭的大圆脸，是笑嘻嘻地打趣他：“我说你不愿起来让人看，是遇上武林高手了。”他伸手指一下工地办公室，“快上屋里去吧。”
围观人群里的一拨拨人轮流走到韩伯庭的面前，他们仔细看完他的脸，多数人是有点哭笑不得，少数人忍不住笑了。
韩伯庭的大圆脸上，长得像半头蒜的大鼻子头在泥土地上蹭破了点皮，鼻孔里也流到嘴唇和下巴上像红鼻涕似的一道血迹，前额、颧骨和脸颊都在地上沾上点脏土，眼角还有点泪痕，他抬手擦一下脸，擦出一张模样滑稽可笑的有斑驳血迹的脏面孔。
站在跟前看他的一群人里先有人扑哧一笑，接着这一群人发出一阵哄笑。韩伯庭在众人的哄笑声中狼狈地低下头，他感到自已无地自容。
围观人群里正式工只有十几个人，他们身上还没来得及换工作服，都衣着整洁，没有戴安全帽，是站在人群里面看。六七十个民工早晨六点半钟就开始干活，他们都戴着安全帽，穿着干活的脏衣服，是成群结伙的，围成圆形的人群看热闹。
在大伙儿看来，韩伯庭和宋阳春吵架可能会时间长，两人动起手来，胜负立马见分晓，就再也打不起来了。大多数人以为看完热闹，围观人群开始分散开，马广驹推着韩伯庭走说：“走，去办公室里洗洗脸。”韩伯庭被马广驹推着走了三四步，他磨蹭着不走了。
钟有礼撵民工们走说：“你们在这里，现在看完热闹了，都去干活吧。”
韩伯庭想，我当众挨了揍，这就算完吗？还看完热闹了，我根本没完。他慢慢地抬起头来，看见宋阳春若无其事地站在一边，带点埋怨的口气对他说：“兄弟，我比你大这么多岁，是四十的人了，你守着这么多人揍我，真下手，和日本鬼子一样狠啊！”
有人能从“喊不听”末了一句谐谑的话里听出，他有点逗乐儿的意思，但是看见他脸上挨揍的狼狈相，没有人想笑。多数人以为看完了一出闹剧，他们对挨揍的人有什么反应已经不大感兴趣，都看着揍他的小伙子。
宋阳春整了整被揪皱的衬衣领子和领带，他走近韩伯庭说：“我不和你啰唆，揍一下算完。”他正要扬长而去，看见崔明义端来半盆水放在地上，没有走。韩伯庭不接崔明义递给他擦脸的湿毛巾，客气地说：“谢谢，我不擦。”
马广驹接过来湿毛巾，他拍着韩伯庭的胳膊说：“你是西装革履的，擦干净脸，咱上办公室里办公去。”他要给韩伯庭擦脸，韩伯庭不耐烦地从他手里一把抓过来毛巾扔进脸盆里，啪的一声，盆里的水溅到地上。
“我得问问俺兄弟，是揍我一下吗？”韩伯庭抬起右手指脖颈子，“这里一下，”说完低下头；“这里一下，”说完用右手捂住右肋；“这里还挨了一脚，”说着弯下腰用左手指屁股，眼睛由下往上看着宋阳春问：“你数一数，这是揍了我几下，才把我揍成这样。”
韩伯庭开始像落枕一样慢慢地晃动脖子，右手抚摸着右肋，左手慢慢地揉屁股，他将身上挨打的这三个部位同时表现出来疼痛，一边不停地做这三个滑稽可笑的动作，一边每晃动一次脖子便眼睛由下往上看一眼宋阳春，显然是要让对方承认揍了他三下，才把他揍成这样。
大伙儿看着韩伯庭一遍又一遍做这三个动作，总算明白过来：他是以自已挨了打的这种姿势挑战，要与打他的宋阳春唇枪舌剑，再战一场。可是，他以自已挨了打的这种姿势将战幕徐徐拉开，吸引围观人群看后，也许是对方想起他的外号“喊不听”，不敢应战，一转身就走了。
韩伯庭一看，他慌忙直起腰来大声说：“大家伙儿都不知道，他为什么揍我是吧？”他看见刚走出围观人群的宋阳春又站住，他转过身来看自已，便情绪激动地接着说，“我公开说，姓韩的吃民工，俺兄弟看着不公，揍我！揍完了怎么办？白揍！周瑜打黄盖，愿打愿挨。兄弟，老大哥这话说得够意思吧？我佩服，没等你反应过来，别说是还手，让你趴地下了。”
他这一番话又吸引刚分散开的一些人围上来，人又越围越多，他们愿意继续看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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