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喜欢开玩笑的同事们,免不了拿这事儿取笑韩伯庭。四月二十四日上午,韩伯庭给钟有礼队上结工,他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用圆珠笔轻轻敲着桌面说:“你回去给我好好问问,是哪个民工拉出来的那泡屎,我不扣你工。”
钟有礼站在桌旁,他双手拿着七八张纸的施工任务书挨近胸膛,忍无可忍地说:“那也不能为了一泡屎,你就又扣俺队上六百多个工啊!”他上身前倾,气得双手拿着施工任务书发抖,大喝一声:“太多了吧?”
马广驹和崔技术员在工地办公室里,两人认为韩伯庭是小题大做,都劝他别扣钟有礼队上这么多工。韩伯庭不理会,他见钟有礼赖着不走,站起来说:“你不走,我走。”他从桌上拿起来一张考勤表,去找娘们逗闷子了。
张翠花和一个女机械工在机械工屋里,韩伯庭走进来递给张翠花考勤表说:“翠花,我这个月给你多记了两天加班,让你占便宜,你得给我点好处吧?”
张翠花站在床前,她看着考勤表问:“你想要什么好处?”
“我看不见,摸哪算哪。”韩伯庭闭上眼睛,他双手伸向张翠花有一对大奶子的胸上。张翠花后退了一步,她顺便从床板铺着秫秸皮编的炕席上拿起刚领来的一把新笤帚说:“你再往前一点,我这笤帚抽上了。”
韩伯庭摸空了,他闻声又伸出双手去摸,张翠花用笤帚把抽了一下他挨近她身子的手。
“哎哟哎哟!”韩伯庭睁开眼睛,他抖了抖被抽疼的右手,“我还什么错没犯,先挨上了,你说她对吗?”
“揍得你轻!”另一个女机械工坐在旁边的床沿上说。张翠花接着用笤帚把抽韩伯庭的肩膀,他装出抱头鼠窜的样子,在两个女人的笑声中跑出屋,向伙房走去。
在伙房套间外屋里,钟有礼把那天在楼底层大厅里搞清理的八个民工全叫来,他说:“你们瞎捣乱吧?让他为了一泡屎,又扣咱队上这么多工。”
“他敢扣工,我拿铁锨劈他!”吉旺说完,他从门后抄起来一把铁锹往外走。钟有礼急忙喊几个民工拦住他,他们硬从他手里夺下来铁锹。
“小吉旺,你过来!”钟有礼坐在桌旁的床沿上,他把吉旺叫到自已跟前,“你一个农村来的孩子,到了市里别乍毛!他知道是你,晚上叫几个人来,把你揍个半死,你还不知道是谁,上哪里告去?别说是为了几百个工,就是为了几万块钱,我也不能把你交出去。”
吉旺眼里含着眼泪喊钟叔时,伙房里的伙夫扎着脏围裙在套间门口露了一下头,他小声说来了。随着伙房里传来了橐橐的皮鞋脚步声,韩伯庭走进套间外屋里问:“老钟,你问出来,是哪个民工啊?”
他两手半插进裤兜里,往前伸出一只脚颠了颠,挨个儿看了看屋里的一群民工,一边寻衅地说,“这个用腚眼子给我捣乱的民工本事不小啊,找出这小子来,就像武林高手比武一样,我要和他过过招。我对他身上哪里也不揍,专门揍屁股。看他屁股蛋子肉厚,还是我的铁锨、木棍子厉害!”
吉旺从身边的两个民工脑袋中间偷看一眼韩伯庭,被他扭脸看见说:“看什么?让他再想用腚眼子给我捣乱,我先把他揍出屎来,腚眼子没东西出!”
因为韩伯庭是冲着吉旺说,其他民工转身或扭脸全担心地看着他。韩伯庭威胁说,要狠揍那个拉屎给他捣乱的民工的屁股,这让血气方刚的农村小伙子吉旺听了,觉得自已是当着同伴们的面受到极大的侮辱,他忍无可忍地低着头挤过几个民工,走近韩伯庭。
69書吧
吉旺虽然没有抬起头看,但他从一群民工里面挺身而出,这好像是要公开反抗来找茬揍民工的韩伯庭,
众民工皆惊,他们都紧张地看着吉旺和韩伯庭面对面站着,不知道这两人接下去会发生什么事。钟有礼吓得赶紧站起来,他想喊住吉旺,已经来不及了。韩伯庭从裤兜里抽出来两手叉着腰,他打量一眼比自已矮半头的吉旺,疑惑地问:“你走到我跟前来,这是想干什么?”
“我想问问你。”
“你问什么?”
吉旺抬起头一看韩伯庭,他急中生智地说:“你说,要揍得他腚眼子没东西出,我想问问你,他憋了个屁,你让放吧?”
其实,韩伯庭只是对那个拉一泡屎给他捣乱的民工口头上发狠话,他心里并没有多么大的恨意,以为吉旺凑到他跟前来是要吵架,他却是问让放屁吧,不禁微微一怔。他想起腚眼子还有这个功能,爽快地说:“行行行,放屁没惹我,我不能不让放屁。不管是谁,有屁就放。”
他说完感到有趣,嘿嘿一笑,对站在面前低头笑的几个民工用手比划着说,“你们别小看放屁,大夫在医院里给病人做完肠胃手术,就需要病人赶快放屁。病人只要一放屁,说明肚子里七拐八弯的大小肠是全部畅通,就没事了。这个屁重要吧?不放出来,大夫和病人都着急,等屁,也得让病人放出来。他问我让放屁吧,我当然说,让放屁,谁想放屁都行。不过你守着别人,可别放太臭的屁,那样别人就对你放屁有意见了。”
一群民工看到吉旺一问让放屁吧,就使来找茬要揍民工的韩伯庭这样说完一番话后,他笑嘻嘻地走出套间外屋,他们便朝机智的吉旺笑起来了。一群民工这样被逗笑显然不是真正的高兴,因为队上被扣工就是扣工钱,他们笑完又和队长钟有礼一样犯愁。
宋阳春住在伙房隔壁的一间屋里,星期天上午,他端着脸盆来伙房里洗衣服,看见二十多个民工参差不齐地排成一行进套间外屋。伙房里还分散着十几个民工,他们围住刚从套间外屋里出来的手里数钱的几个民工,无一例外,民工们都是愁眉苦脸。
套间外屋里北窗户下,两张单人床中间有一张旧三屉桌,桌上摆着写上人名的一排信封,旁边放着写在信纸上的花名册,一支签字笔和计算器。年轻的会计穿着长袖白衬衣,他扎了一条花领带,站在桌前,从桌上一排信封里抽出一个信封喊:“张三胜!”他把装着钱的信封递给坐在桌旁椅子上的舅舅钟有礼,拿起签字笔在花名册上张三胜的名字后面打上勾。
钟有礼把信封递给站在排头的张三胜,他是一个矮胖子,穿着胳膊上有一道白杠的蓝色春秋衣,两边领子一高一低,一副邋遢的样子。他赶快从白信封里掏钱,掏一下没了,嚷嚷说:“跟你干了两个多月,你就开给俺十六块钱?”
钟有礼伸手指着张三胜的胖肚子问:“你不吃不喝?”
“也不能吃了喝了,没挣钱啊?”
“你借钱了吗?”钟有礼见张三胜一愣,他吩咐会计查账,一面抓住机会说服,“小三,不管多少,还给你发个信封,里面装钱。”他伸手指着站在排队领钱的民工们旁边发愁的吉旺,“你看他,手里连信封也没有,这次领不到一毛钱,比你惨吧?”
张三胜反驳说:“我和他比吗?上个月,他爹在家里看病,他预支了六百多块钱。我才借了二百块钱,给俺家里买种子、买化肥,你就都不给了?你该给俺多少钱,给钱!”
伙房里有几个手里拿着一点钱的民工挤到套间外屋门口,他们探头往屋里看,都嚷嚷着要钱。伙夫站在套间外屋门里边维持民工们排队领钱的秩序,他把这几个民工乱伸进来的头往外推,制止说:“都闭上嘴,别嚷嚷了!”
钟有礼等屋里稍微安静,他委屈地说:“韩伯庭扣咱队上一千七百多个工,一个工二十七块钱,都要回钱来,你们算算,是多少钱啊?给你们几个人,你们几个人都成万元户了。钱够多,也馋人吧?情况是,光眼馋不行,要不回工来,一分钱拿不到!”
“你什么时候能要回工来?”张三胜眼巴巴地看着钟有礼问。
“要工不是我说了算,我咋知道什么时候能要回工来?”钟有礼回答。
张三胜听了急得要哭,他用手背擦着泪汪汪的眼睛说:“俺跟你干,下了力,你要是不给钱,回村里,我不管喊你爷爷不爷爷,我把你家圈里养的大母猪赶走,顶钱,看我敢吧!”
伙夫走过来要推张三胜出去,张三胜弯腰抓住支床的长条木凳,他死乞白赖地不走。钟有礼气得伸手指着他说:“小三,我家里还有一头驴,和你这犟脾气一样,你一块儿牵走吧。我不要了,把驴也给你!”
宋阳春站在套间外屋门外听,他听到这一老一少带有浓厚的农村风味吵架,不由得挤进套间外屋里笑着说:“这儿离你们鲁西南的农村老家六七百里地远,你们把家里的猪和驴都吵出来了,还吵什么?”
屋里这才安静下来。钟有礼告诉宋阳春,韩伯庭扣工不给,队上要散伙,不少人要求算完账分了钱,他们不在这里干了。
当天半夜里,宋阳春出屋去解小便,他无意中扭脸看见大屋里面住着民工的亮灯的门前出来两个民工,他俩一看见他走出屋,就慌忙躲进门里边不见了。宋阳春发现这两个民工行迹可疑,他立即走过去。
这座红砖墙的大屋坐北朝南,三十多米长、八九米宽,是甲方废弃的食堂和餐厅。宋阳春住在大屋西南角上的一间屋里,他出屋往东走过一间屋,就是伙房的门,里面是屋顶开天窗的一间大房间;再往东走过三个大窗户,是大屋中间的门,里面过去是食堂宽敞的餐厅,现在靠着墙撘起来大通铺,住着六十多个民工。
天花板上吊着两个二百瓦的大灯泡,民工们为了夜里起来方便,不拉灭电灯,使宋阳春在大屋里面照出去灯光的门前看见那两个民工。他出屋往东走十五六步远,就走进大屋中间的这个门,看见大通铺上一个挨一个的民工都是脱了衣服、盖着被子睡觉,有两个民工是和衣而卧装睡觉,便叫他俩起来,领他去看偷的东西。
在门外墙根的暗处,两个编织袋子里各装了搭脚手架用的几十个铁卡子,两个民工本想把这两袋铁卡子藏在他俩睡觉的大通铺下面,找机会偷出去卖钱。
宋阳春让这两个民工把两袋铁卡子拎到伙房里,他叫醒了住在伙房套间外屋里的钟有礼、伙夫出来看,大屋里有少数民工也起床,他们来到伙房里围成人群,看着宋阳春当场逮住队上的两个小偷和赃物。
钟有礼看到是吉旺和张三胜偷铁卡子,他俩都害怕地低头不语。他告诉宋阳春,吉旺的父亲有病,家里穷,最近家里来信给他要二百块钱,说是他姐姐要买台织毯机,在家里搞副业挣钱,队上没钱预支给他。“你说这孩子,”钟有礼说,“今年才二十,为了二百块钱就偷,唉!宋工你说,我领着他们这么远来了,是要干活儿挣钱,不挣钱,也不能偷啊。”
宋阳春知道钟有礼的队因为挣不到钱,才使这两个家里急需要用钱的民工走歪路,想偷东西卖钱,情有可原。他以前在工地就见过类似钟有礼队上的这种情况,挣不到钱的民工队垮了。“老钟,”他说,“我先替你借给吉旺二百块钱,让他寄回家吧。告诉你们队上所有的人,以后在工地,一定不能偷东西。让他俩把这些铁卡子放回原处,这次就算了。”
翌日上午,偷铁卡子的两个民工在院里看见,杨二保头上戴着大盖帽,他穿着保卫人员的一身黄制服,骑着挎斗摩托威风凛凛地进了工地,吓得躲进楼里不敢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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