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有礼反驳说:“酒是不贵,俺可是多买了,一次送给你八瓶酒啊。”
韩伯庭腾地站起来,他伸手指着钟有礼,气呼呼地问:“你们民工喝的兰陵大曲,给我送礼?你送一瓶兰陵大曲,就够气我,你还一次给我送八瓶兰陵大曲,这不是……想气死我吗?我告诉你,扣你一千多个工,这还扣少了!”
钟有礼的眼睛瞪着吃人的“喊不听”,他气得说不出话来,也不愿走。马广驹、余生厚在旁边劝钟有礼,他俩说,建筑队只要在工地干出活来,这月不结工,下月结,少不了工。在两人的劝说下,钟有礼拖着沉重的脚步,他慢慢地走出工地办公室。
傍晚,民工们收工回来,都听说队上头一个月结工,就被韩伯庭扣了一千多个工,这等于是队上所有出来打工挣钱的人全挨了当头一棒,打得队上的多数人蔫了,有少数人乱骂着各种脏话涌进伙房套间里去问钟有礼,是咋回事。吉旺在人群里挤到坐在桌前的钟有礼跟前,他发狠地说:“钟叔,姓韩的扣工不给,咱队上人多,揍他一顿,看他以后还敢吧!”
钟有礼制止说:“小吉旺,你可别带头给我惹事!”
钟有礼面前的一群民工愤愤不平,他们七嘴八舌地嚷嚷开了。
“他这么欺负咱,给他发坏!”
“对,给他摩托车撒气!”
“在工地上,有机会就给他捣乱!”
四月中旬的一天早晨,钟有礼在伙房放粮食的套间里屋看见被老鼠咬破的面袋,他用笤帚、簸箕把撒在床板上还能吃的一些白面扫起来,这时伙房里有人喊:“老钟!老钟!”韩伯庭急匆匆地走进套间里屋,“你快把队上的人全召集起来,今天上午什么别干,全在工地上收拾现场,楼里楼外,都给我打扫干净!尤其是工地上,哪里也不能有屎。”
钟有礼仿佛没有听见,他放下笤帚、簸箕,数摞在床板上的十几袋白面。他看着自已右手数数伸出的手指,喃喃地说:“每人一天吃不了二斤,按队上现在的人数算算,我数着,应该还有十八袋面,差不多够吃十天的,现在剩下十六袋面,那两袋面上哪去了?”
“都吃你们肚子里去了!”韩伯庭打断他,“你们不吃那么多,能在工地上拉那么多?”
“韩工长,我这里说面,是人吃的,你说拉……”
韩伯庭夺下钟有礼手里的笤帚、簸箕,放在床板上说:“我就是说拉!今天上午,总公司来检查文明施工现场,工地上屎多,不文明吧?”
69書吧
他不由分说地拽着钟有礼走到套间的外屋门口,伸手指着伙房门外的院里说:“你赶快给我安排人去打扫,尤其是楼里所有的房间,墙角旮旯里,民工好藏在那里拉屎,一定要给我彻底打扫干净。我先说给你,让检查团在工地上发现一摊屎,我扣你十个工,这屎值钱了吧?没办法,谁让你们民工腚眼子不自觉,上面来人一检查,赶快点,藏屎吧。”
他满意自已说出藏屎的俏皮话,随着朝伙房门外一挥手,往外走了几步。
钟有礼站在原地说:“韩工长,民工在楼里干活,有时候憋急了,腿懒了,是不上茅房,随便拉屎。我在楼里看见屎多,早就想说,要是在俺家里,都上庄稼地里多好啊。你说工地上这么多屎,都没利用,瞎了吧?”
韩伯庭听钟有礼说出一个种地的老农民对屎的看法,不禁又走回去。他惊奇地打量了一下钟有礼说:“民工在这里拉,这里离你们鲁西南的农村老家,少说也得有五六百里地远,你们不能一撅屁股,撅到鲁西南的庄稼地里去拉出屎来吧?我说,你别在这里气我了!别说你们民工撅屁股撅不出来这个本事,真憋泡屎,用美国最新式的波音飞机运你们回去拉,也得拉裤里。屎都塞腚门了,还想上哪拉?”
他理直气壮地伸手指着伙房门外的院里,“连大门也没出,全给我拉工地上了!我没有冤枉你们民工吧?别磨蹭了,你快跟我走,安排人去打扫干净吧。”
钟有礼跟着韩伯庭走出伙房时,分公司来了两个男青年,正在院里建起来三层楼的一座建筑物底层的红砖墙贴上大标语:欢迎上级领导莅临工地检查文明施工现场!
上午十点钟,一辆能坐十几人的面包车开进工地院里,十一二个手拿或者头戴新安全帽的男人陆续下了车,分公司副经理田英杰先领着他们去了工地办公室。韩伯庭安排张翠花在工地办公室里负责招待,她手拎一把白瓷大茶壶,在三张桌子并在一起的大桌子边上摆放好的十几个茶碗里一一倒上热茶。
韩伯庭站在门口迎接,他见检查团的一群人进来都看一眼张翠花,便亲热地拍着她的肩膀介绍:“这是我们电信大楼工地的公关小姐,张翠花女士。”
张翠花迎着众人的眼光,她大方地说:“我是你的公关大姐,张大姐。”
检查团的一群人笑着坐下,听韩伯庭简单介绍工地抓文明施工现场的情况后,出去实地检查。他们分成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分散在院里转悠着查看沙子堆、石子堆、成摞的楼板、钢模板、木料和长短不一的各种型号的钢筋等建筑材料,是否堆放整齐,场地卫生情况,然后走进施工的大楼里检查。
平时,总公司的各部门经常有人来工地检查各项工作,他们在建筑工地看见屎,数见不鲜。比如,总公司来检查工程质量的一群人走进施工的大楼里,其中一人落在后面,他就近走进房间里小便。看见窗外有人走过,或听见楼走廊里响起有人走近的脚步声,他自觉地由接近墙角变成走到墙角,有时仅是往里走了一两步,脚底下要坏事——踩到一块砖硌脚不要紧,踩下去感觉脚底下黏糊,低头一看,不仅是鞋底踩屎,鞋帮也沾上了屎,觉得又脏又恶心,不假思索地吐出两字:民工!
他抬起来踩上屎的皮鞋,要找干净的地方找东西蹭掉沾鞋上的屎,仔细一看脚下,墙角比一平米大一点的地面上乱摆着七八块红砖,砖跟前有一摊摊已经干巴的大便、半干的大便,还有刚被他踩破一层皮的里面却还是软和屎的一个清晰可见的屎脚印,这才发现人走到墙角,下脚就有踩到屎的危险。他指责民工,是不假思索地再加上两字:这帮民工!
他为了不让别人看见自已随地小便,要隐蔽在墙角解小便,应该能想到民工也同样是为了不让别人看见,他们要隐蔽在墙角解大便。因为工地的临时厕所过于简陋,只在屋顶的苇箔上抹了一层黄泥,没有盖上瓦,雨水把屋顶冲出几个窟窿,再下雨时茅坑里积满了水,民工蹲在茅坑上大便澎了一次屁股,下次大便不敢蹲在茅坑上了。
解大便的人从矮墙上拆两块砖垫在脚下,蹲在空地上大便,这使地上的屎越来越多。后来,有的民工走到厕所门口往里一看,地面上遍地是屎,扭头就走。于是,该拉在厕所茅坑里的屎,民工们拉在别处,工地上屎多,便毫不足怪了。工地的少数正式工是去街上附近不收费的普通公共厕所方便,他们一般不上工地的临时厕所。
总公司来检查文明施工现场的一群人检查完一楼所有房间和楼走廊,他们要上楼检查,一群人在楼底层大厅里向楼梯走去。走在人群前面的一个手里拿着硬皮夹子的男青年,他停在楼梯跟前,大惊小怪地说:“你们看,这是什么?”
一群人围成半圆形,他们全低头看着男青年手指的地方。韩伯庭跟在人群后面陪同他们检查,他赶快走到人群前面一看,楼梯第一级台阶跟前的地上有一摊大便,感到奇怪:这么明显的一摊屎,民工怎么没打扫干净?
东楼梯挨着楼东山墙中间的窗户,上午的太阳从没有窗框的窗户照进来一块方形阳光,这一摊屎的黄颜色在阳光边上发亮,看来是出恭时间不长。韩伯庭弯下腰一闻,他生气地说:“这么臭,是刚拉的!”
检查团的一群人对工地上有人在楼梯跟前解大便困惑不解,除了个别人偷笑,他们全奇怪地看着这位工地负责人。他也摸不着头脑,又弯下腰仔细一看挨着阳光的这摊屎上,好像看得见一丝丝的热气上升,不由得伸手指着说:“你们看,还冒热气来!”
楼底层大厅里,有七八个民工拿着铁锨、扫帚和笤帚干清理活儿,他们正在把电梯间里清理出来的建筑垃圾装上两辆小车运走,其中的吉旺偷偷地朝自已牛仔裤绷紧的屁股拍一巴掌,冲看着他的几个民工扮了个鬼脸。
这一群民工正在偷笑,韩伯庭气冲冲地走过来问:“都先别干了!我问你们,这是谁刚拉的屎啊?”他挨个看了看他们,“别处不拉,专门在楼梯跟前拉一泡屎,检查团的人都从这里上楼,这不是故意让他们看见,给我捣乱吗?”
这一群民工低头或转身,他们都不敢看怒容满面的韩伯庭。他冷笑一声说:“哼,我真想不到,在工地上,你们还能用腚眼子给我捣乱,佩服!”
话音刚落,面对着韩伯庭的几个民工几乎是同时转过身去,他们全捂住嘴笑。
田英杰走过来,他把韩伯庭拽到楼底层大厅中间,小声指责他:“你说你,总公司来检查文明施工现场,怎么在这儿搞出一摊屎来?”他扑哧一笑,又绷脸,“不像话!”
检查团的一群人闻声围上来,他们想听一听工地负责人如何解释。韩伯庭平时就喜欢在人多的场合逗乐儿,现在一看有可利用的机会,他辩解说:“田经理,你冤枉我了吧?你说,工地上这么多民工,我能管住他们的腚眼子吗?这不是像黄继光堵枪眼,我不能给民工堵腚眼,不让他们拉吧?”
大家显然是认为,韩伯庭这样牵强附会地把枪眼和腚眼扯在一起的说法很荒唐,没有人笑。没把大家逗笑的韩伯庭,他接着一本正经地说:“黄继光堵敌人碉堡的枪眼,全国都知道,他是志愿军的特级战斗英雄,过去多少年也忘不了。你说,我要给民工堵腚眼,这算什么?”他嬉皮笑脸地问田英杰,“什么英雄也不算吧?”
他这一令人发噱的谬论使检查团的一群人听了,他们哄然大笑。
“你说你,瞎扯吧,枪眼和腚眼……”田英杰乐不可支地用手指了指韩伯庭,他说不下去了。韩伯庭接上了话茬儿:“枪眼能堵,腚眼不能堵吧?都说管天管地,管不着拉屎放屁,谁也不能给人堵腚眼,不让拉屎啊。”
包括民工们在内,楼底层大厅里一阵哄堂大笑。大家笑完,田英杰吩咐民工快去打扫干净楼梯跟前的那摊屎。
韩伯庭抢先走到楼梯跟前,他不让拿着笤帚、铲来一铁锨砂灰的两个民工打扫那摊屎说:“我通知了民工,院里大标语贴着,上面来检查文明施工现场,他们还在这里拉一泡屎,这是故意捣乱,性质恶劣吧?田经理,我们真要管,这事儿也好办。赶快给公安局打电话,花钱雇也行,来一条警犬,把工地所有的民工全集中到大厅里来,让他们全脱下半截裤子露出屁股,让狗闻完了这摊屎,再挨个闻民工的屁股,狗只要朝哪个民工的屁股汪汪一叫,就证明是他拉的屎。我不信找不到证据!”
大家虽然是当笑话听,但没有人笑。人群里的马广驹低头看了一眼那摊屎,他笑着说:“人都知道,狗改不了吃屎,狗来了一闻,它不干别的,先把这摊屎吃了。狗把这摊屎的证据吃没了,你还想找是谁拉的屎啊?”大家这才又笑起来了。两个民工先用砂灰盖住那摊屎,再用笤帚扫干净。那个男青年打开硬皮夹子,他在里面的表格纸上写了什么,问一名副总经理和总公司工会主席等领导是否扣分。
韩伯庭凑到总公司的几位领导面前,他赔笑脸说:“这样被扣分,让工地检查不合格,冤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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