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两人在大家面前经过这样动手又动嘴的一番较量后，打人的小伙子是否能给“喊不听”当众认错，他如何回答是个谜，大伙儿要听他一语道破。
宋阳春思忖一下，他从容地看着“喊不听”说：“刚才动手，大家看见我揍你，把你揍趴下，说明动手，我赢了。现在动嘴，大家看见你说我，把我说得无话可说，让我回答不了你，说明动嘴，你赢了。这样一来，我们俩在大家面前，经过一场动手又动嘴的大战，我动手赢了，你动嘴赢了，两人是各赢了一次。”他环视了一下鸦雀无声的围观人群，双手各竖起食指，“最后，我们俩是战成一比一平。”
这样回答既是巧妙的回绝，也包含委婉的认错，是一种机智的狡辩，蕴含深意又打趣，令人回味无穷。大伙儿听完，不由得你看我，我望你，都惊讶不已。韩伯庭也被宋阳春这一出人意料的回答弄糊涂了。他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宋阳春，才疑惑不解地问：“兄弟，你闹得好，这又不是踢足球，怎么……还能一比一平？”
宋阳春解释说：“一比一平，是我们俩谁也没赢，谁也没输，这样平，不分胜负，两个对手握手言和，这不是挺好吗？你愿意这样平吗？”
马广驹看着表情迥然不同的这两人，他认为一方的回答妙不可言，便挺起胖肚子，笑着对另一方说：“你不愿意这样平，再打啊。”
人群里的不少人会意地笑了。韩伯庭迷惘地说：“兄弟，我在这里说了半天，是让你给我认错，没听见你给我认错，我怎么成……动嘴赢了？动手你是赢了，都看见我挨揍；你说我动嘴赢，我不明白，我动嘴……赢什么了？”
韩伯庭是当局者迷，怔怔地站着；众人是旁观者清，全看着他笑。马广驹轻轻拍一下他的肩膀说：“你动手打不过小宋，你嘴能说，能赢什么，你只能……动嘴赢了呗。”
韩伯庭反驳说：“他光一说，我动嘴赢了，说这么几个字，我就赢了？”他很快转向宋阳春，“兄弟，你怎么不说我……”他想说，怎么不说他是“讲理赢了”时，马广驹插话说：“说你什么，你也只能是，动嘴赢了，别的赢不了。”
韩伯庭埋怨说：“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我刚才差点想起来，要不是你乱打岔，我想说……”
“我打什么岔？”马广驹急忙分辩，“我不就是说你动嘴赢了，没说别的。”
“我动嘴赢什么了？”韩伯庭气得大吼一声，他一下推开挡在面前的马广驹，思忖片刻，不禁喃喃自语：“我刚才是想说什么来？”
看热闹的人群里不少人你看我，我望你，大伙儿也替“喊不听”想，他动嘴赢什么了，可是谁也想不出，便都默不作声，大伙儿像是爱莫能助地看着他。
余生厚看见韩伯庭脸上一双严肃的小眼睛一眨不眨，正费劲地琢磨什么，他走近他，右手伸出一个细长的手指比划着解说：“小宋是动手赢，他打了你；你是动嘴赢，光凭一张嘴说小宋；你俩这样一比一平，看外表，你挨了打，当然是吃亏点。”
事后，看热闹的人群聚在一起，只要有人一提到挨揍的“喊不听”动嘴赢了，大伙儿就想笑，何况是当时在场看热闹呢。按两人这样一场动手又动嘴的大战的情形来说，动手赢的小伙子说挨揍的“喊不听”动嘴赢了，从这句话字面上的意思似乎也挑不出啥毛病，只不过大伙儿听余生厚说完，看着嘴头儿上是那么能说的“喊不听”，现在说他是动嘴赢了，此话也不无道理，不约而同地全笑起来了。
这时候，看热闹的人群里出现一股皆大欢喜的欢快气氛，感染到在场的每一个人，使唯一没有笑的韩伯庭置身其中也受到影响，他从人群里的一张张笑脸上看不到别人都是拿他取笑的那种眼光，而是所有人脸上的表情几乎全一样，大家都是津津有味地看着动手又动嘴大战一场的这两个对手，最后双方是战成一比一平的这个出人意料的圆满结局带来非常有趣的看热闹场面。
这就像是看到有人在路上踩到西瓜皮不会笑，看到人踩上西瓜皮要摔倒的样子感到滑稽可笑一样，大伙儿看到两个对手这样一比一打平还不感到是多么好笑，可是对挨揍的“喊不听”成了动嘴赢的一方，这好像也在情理之中，所以看着他最后是这样赢了就感到滑稽可笑，这才都愿意看着他笑起来了。
宋阳春从放在地上的塑料盆里捞起来湿毛巾，他拧了一把，友好地递给韩伯庭。韩伯庭很快擦完脸，认为对方夺走了他的观众，便朝宋阳春一甩分头，微笑着说：“我还没有完！兄弟，输赢不管了，我还是让你碰壁。我不能让你干涉我的自主权，你得让我混碗饭吃。不光是混碗饭吃，还得吃好饭。现在国家是提倡，让一部分人的生活先富起来，老百姓，谁不想多有钱，发家致富啊？”
他把脏毛巾扔进塑料盆里啪的一声溅起水花，对盆看也不看一眼，手比划着说，“你可怜民工，我举双手赞成。说起来，咱中国人穷，现在是都想过上好日子，人人八仙过海，各显其能。我祝愿，在座的各位，人人年收入上万，让穷百姓都尝尝生活富裕起来的滋味。不管是城市，还是农村，咱中国十几亿人，全消除贫困，老百姓都能解决温饱，然后，生活达到小康水平。到了二十一世纪中叶，还要达到世界中等发达国家的生活水平，到那时候，咱们国家……”
马广驹悄悄地走到“喊不听”身后，朝他的屁股上猛拍一巴掌说：“你真是个‘喊不听’，演说起来没完了！快拉倒吧！”
“哎哟哟！哎哟哟！”韩伯庭一边疼得叫唤，一边双手捂着屁股小跑了几步，他回头朝马广驹自我解嘲地一笑，“你不知道让兄弟穿着皮鞋踢我一脚，我腚疼吗？”
在大伙儿看来，“喊不听”的逗乐儿表演真是洋相百出，令人绝倒。田英杰看见人群里许多人是乐不可支的样子，他边走边说：“不错不错，这么热闹的一出戏，让我赶上了。”他走到宋阳春跟前，使点劲拍一下小伙子的肩膀，“真棒！你俩打平，让大家说，我来，是不是没事了？”“没事了！”“没事了，走啊！”
人群里不少人嚷嚷着，一哄而散。田英杰要问明情况，钟有礼走过来告诉他说：“田经理，韩伯庭扣俺队上一千七百多个工，俺干了这么多活儿，挣不着钱，宋工是替俺民工说话，才找他。田经理，你让韩伯庭把扣俺队上的工，都开给俺吧。”
田英杰推说：“等我抽时间，先了解了解情况，以后再说。”
愁眉苦脸的钟有礼不等以后了。这是五月中旬的一天下午，钟有礼在工地大门外，截住骑着自行车下班回来的宋阳春：“宋工，韩伯庭扣俺队上这么多工，工是钱，我去公司找了田经理好几次，他都不管。”他沮丧地耷拉下脑袋，“唉！我还是说，找你公司的人办事，不送礼不行。田经理家住在哪里，你说给我，我现在去家里找他。”
宋阳春看见钟有礼推着农村人常骑的青岛产大金鹿牌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一个黑色人造革空包，他担心地说：“你拎着送礼的包在宿舍里打听田经理家，别人一看，就知道你是来送礼的，影响不好。”
“俺赶快找公司要回工来，好去建行里领钱，俺队上现在等着用钱，还管影响吗？不能管了。宋工，我送上礼，去找田经理要工，他要再不管，说不过去了吧？你说给我，他家住在哪里，我现在就去。”说着，钟有礼迫不及待地推动自行车往前走了两步，他又站住，眼巴巴地看着面有难色的宋阳春。
“宿舍里熟人多，你别拎着送礼的包，打听田经理家了，我领你去。”宋阳春平时注意到，许是因为钟有礼年纪大了的缘故，他嘴里的牙床收缩，门牙露出齿根，看上去嘴里下边的两颗门牙像是长长了一点。他说完，看见钟有礼嘴里露出长长了一点的两颗门牙，他笑眯眯地说：“你领我去，那可是好，省得我找不着田经理家了。”
约半小时后，两人各骑着自行车来到泉城广场附近一条繁华的街上，在路边商店门前下来车子。宋阳春站在路边等，钟有礼手拎空包走进商店。过了一会儿，钟有礼双手拎着装了四瓶白酒的包、装着十听易拉罐啤酒、两条红“大鸡”牌烟和五袋维维豆奶粉的两个大塑料袋走出商店。“我让你买一斤好茶叶，不用买别的东西，我们俩这样去，是串门的客人，在他家里好说话。你买一大堆烟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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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抽烟喝酒。”
“抽你的喝你的吗？”
“别人也给田经理送烟酒，我不打听好了，能买？”
宋阳春小跑步去附近水果摊买回来一大嘟噜香蕉，他挂在车把上说：“我去田经理家，是串门的客人，给他孩子买香蕉；你去田经理家，带一大堆烟酒，一看是送礼的；我们俩一块儿去，进了门，看看谁受欢迎。”
宋阳春和钟有礼很快来到有五座宿舍楼的宿舍院里，在田经理家住的一座五层宿舍楼跟前停放下自行车。田英杰家住在四楼，两人上到三楼和四楼中间的楼梯平台上，钟有礼累得有点气喘吁吁，他停下问：“宋工，这是去经理家里，你说，我带这点东西，能拿出门去吗？”
他像是掂量有多重似的，双手把装了白酒的包和装满东西的两个大塑料袋拎到肚子那么高，稍停，被手拎的东西坠得垂下胳膊，并耷拉下肩膀。
宋阳春手拎装进塑料袋里的一大嘟噜香蕉，他当然不会帮助来送礼的民工头拎东西，可是一看钟有礼双手拎着东西上楼累得这个样儿，他还担心送礼的东西少，不禁好笑地对他说：“我是来串门的客人，你是上门来送礼的，我们俩来的目的虽然不一样，但是既然一起来了，我不能袖手旁观，不管你。老钟，你拎着一堆好吃好喝的，进谁家的门也受欢迎，你怎么还害怕呢？”
他伸手指一下，“包里的好烟好酒都是你送礼的武器，听我的，一会儿进去门，烟卷开火，端起酒瓶子，像冲锋枪一样扫射，哒哒哒哒，冲着当官的，打！如果是一个贪官，你用好烟好酒这样打他，他是越挨打越高兴。你把他打得摇摇晃晃要倒下——”
他稍微后仰着上身，肩膀左右摇晃了几下，“他还对你说，打吧打吧，挺高兴！你多打几次，才好呢。老钟，遇上这样收礼的，让你用好烟好酒，多打他几次，你的腰包还敢往外掏吗？”
宋阳春这样开玩笑给钟有礼打气，他只能是勉强一笑。宋阳春又轻轻拍一下他的胳膊说：“老钟，送礼的东西不在多少，关键是看你遇上什么样的人。”
两人进了田经理家，果然不出所料，田英杰一看见跟在宋阳春身后的民工头钟有礼，他双手费劲地把一堆东西拎到肚子上喊田经理，没有理他。田英杰家住着两室一厅，进门从小过道往里走几步，走进约十平米大的小客厅里，宋阳春大方地把一大嘟噜香蕉放在桌上，钟有礼却是手忙脚乱地要把送礼的一堆东西全塞到桌底下去。
他即使这样掩藏，被田英杰看见，还是伸手一把将他拉起来说：“你这是干什么？拿起东西来！”
宋阳春赶紧插到两人当中，把他俩隔开说：“你别管他，我是来串门的客人，招待我。”桌底下有两只方凳，钟有礼往桌底下塞东西，不是碰到方凳，就是被桌腿挡住，塞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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