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阳春误会了钟有礼盯着他看的意思,故意气他说:“你真看,我真想搂,我和孩子妈这样一搂——”他双手在胸前比划搂住孩子妈,一边调皮地向左右晃头表示亲吻她的脸颊,一边伸出舌尖舔了舔口渴的嘴唇,“两人亲上了,就是老百姓说的嘴啃上了,男的和女的这样又搂又啃,你还看?”
钟有礼若再看这个小伙子用双手在胸前比划男的和女的又搂又啃的样子,他觉得自个儿僵硬的身子骨要咔吧一声,像枯枝一样折断,站立不住了。他狼狈地低下头,连脊梁也往下弯。
宋阳春本想是安慰老钟几句再走,结果却把老汉气成这样,过了片刻,他就于心不忍,朝附近一家商店门前支着遮阳伞的冷饮摊子跑去。他很快买回来两只“雪人”,撕开包装纸,递给钟有礼一只。钟有礼不接,宋阳春假装把“雪人”塞进他的衬衣胸兜里,他只好接住。
“你吃‘雪人’,我呢,坏小子,气老头儿,在脑门上弹栗疙瘩。”宋阳春递完“雪人“的右手用中指弹一下前额,“嘣,来一个响的。老钟,我喊大叔,认错中不中?”
钟有礼抬起头来,与其说是为了看宋阳春,不如说是想让宋阳春看见,钟有礼恐怕得罪他。“是你队上要工,我又没说不行,你先泄气了。我问你,还要工吧?”宋阳春提到钟有礼做梦都想要回来的工,才使他从迷惘状态中猛醒过来。
“你说的!”钟有礼激昂地说,“宋工,工算个啥?和人比,值什么?我不提!别看俺农村,穷,比不上市里,可人是一样的!我图你这个人,和你在工地上交往这么长时间,你对我好,我不能忘了你。别的不说,等你以后结婚的时候,俺那里是产棉区,你的棉花,我全包下了。”
宋阳春吃着“雪人”笑,不吭声。钟有礼又补充一句:“别笑,我说真的。”
“不笑?”宋阳春说着扑哧一笑,“刚才光棍儿想老婆高兴,我比划抱孩子、搂孩子妈,你看了生气,现在,我结婚用的棉花,你全包下了。老钟,我问你,光棍儿不想老婆,他什么时候能结婚?”
钟有礼这才如梦初醒:原来,小年轻的刚才开玩笑搂人,是光棍儿想老婆高兴的,他和他这样开玩笑对着干,等于是和光棍儿想老婆对着干,这是两码事,混了。唉!宋阳春舌尖舔“雪人”,吃着笑着。钟有礼手拿“雪人”,看着愣着。话赶巧,问他正好,回答不了。
“吃啊,你再看,光棍儿也想老婆。”宋阳春俏皮地用左手食指刮了一下脸,“这脸皮,厚吧?”他笑话自已,面对一个姑娘也能坦白,不愿再当光棍儿了。他背对着钟有礼吃了几口“雪人”,转过身来,轻轻拍一下钟有礼手里举着“雪人”的胳膊说:“你还吃不吃?”
“我吃!”钟有礼说完,他猛伸出左手,一把抓住宋阳春拍自已胳膊的左手,使劲摇了摇,往下一沉,不动了。“你咋不早说?宋工,我不糊涂,你这么大了,还不早该成个家?在俺农村,像你这么大,孩子都好几岁了。”
“你别说了,快吃!”
“叫你给我赔不是,还花钱给我买雪糕吃,我不说说,能行?”
钟有礼不知道他手里是举着小孩喜欢吃的冰激凌“雪人”,如果买来一般成年人吃的雪糕,他面前站着的不是性情诙谐的宋阳春了。正是这样,宋阳春想,他能气人,也能像哄小孩一样,再使老钟高兴。老钟说:“我咋谢你,你说!”
宋阳春扑哧一笑说:“我说,你快吃,化了。”
“我吃,全听你的!”钟有礼口渴,他舔了舔“雪人”,冰凉的香甜的奶油味顺着舌尖进了嘴里,尝到好吃的味道,就想咬上一口,干掉“雪人”。被他举了一阵子的“雪人”听话,巧克力颜色的“雪人”头稀软要掉,吃一口大的,全进去吧。他张开大嘴吃,嘴里面感觉到冰牙,腮帮子鼓了又瘪,慢慢地咽下去一点。钟有礼随着嘴里吃“雪人”,他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吃掉大半个“雪人”,便和宋阳春一样,也是吃着笑着。
69書吧
刚才过去的那个穿着长裙子的姑娘从打字社门前走回来,她惊讶地看着面带笑容吃“雪人”的钟有礼,他与刚才判若两人。宋阳春平时那有点爱捉弄人的坏心眼儿来得挺快,他一看见姑娘脸上惊讶的表情,背过脸去偷笑一下,故意问老钟:“高兴了?”
钟有礼正把快吃完的“雪人”塞进嘴里,他舔了一下,“雪人”味道让他冒出一声:“好吃。”这当然不是回答,两人一块儿笑起来了。回到电信大楼工地,宋阳春、钟有礼各推着自行车走在院里,看见筛沙子、推小车运沙子的三个民工,两人都笑容满面地和他们打招呼,走到伙房门前分手了。
宋阳春屋里的桌上放着给民工结工用的“劳动定额”本,摆放凌乱的一些信纸上,写满了土建工程的各项施工项目和结工工数,以及大量计算的各种数字。宋阳春同“喊不听”打完一架后,他去分公司劳资科查看了韩伯庭在今年三四月份给钟有礼队上结工开出来的所有施工任务书,对照钟有礼队在工地施工的三楼上实际完成土建工程的工程量,按劳动定额结工,他重新计算出来的工数,仔细核对施工任务书上的各项结工项目和工数,查出来应该结工的施工项目,少结工的施工项目,把施工项目和工数一一记下来。
今天中午,他誊清一遍,装进小公文包里。他给田英杰家打电话得知,田英杰加班,便和钟有礼一起去分公司找他。
当时,田英杰看见宋阳春手拎的小公文包,估计他可能是想起民工头钟有礼送礼的包,虽然包与包不同,但是宋阳春和钟有礼在田英杰面前遇到相同的情况——田英杰让他俩都是刚和他说了一句话,就让他俩眼看着他急匆匆地走了。
宋阳春把自行车推进屋里,看着挂在车把上的小公文包,想到自已带给田经理看——包里的东西到了理应被他看见的人面前,却没能拿出来,只好承认:拎包人不受欢迎,包里的东西原封不动,跟着他回来了。
下午五点半钟,宋阳春推着自行车走在院里,遇上新怿。她是来工地附近的华联商厦买东西,顺便来找宋阳春玩一会儿。“春,你现在出去,有约会?”
宋阳春瞟了一眼耀眼的太阳说:“时间太早了吧?”
“我说也是。那你要去哪?”
“我去田经理家。”宋阳春借来钟有礼的包挂在车把上,新怿有点惊讶地问:“你拿包干什么,还给他买东西?”
“是买东西,可我还没想好,买什么。”
“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我找他,是解铃还须系铃人,必须去他家里一趟。”宋阳春告诉新怿,他和民工头钟有礼一起去过田经理家,不知为什么,从那以后,田经理不愿见他。
“民工头给当官的送礼,能让你看见吗?”
“我不看见,民工头也送。”
“那也不能让你看见。”
“让我看见怕什么,我又不往外说。”
“你告诉我了。”
“那你就别往外说了。”宋阳春这才想到自已能无意中走嘴,他赶紧嘱咐新怿一句,两人一块儿笑起来了。
一个小时后,宋阳春摁响田英杰家的门铃。田英杰没想到,是下午在单位见过一面的宋阳春出现在门外,他推开防盗门一看,不由得又缩了回去。由于他的右手没松开门拉手,是往里猛拉了一下门,就让门外的宋阳春眼看着他是要关上防盗门,这可把是不速之客的小伙子吓了一跳。他不禁后退了一步,赶紧用拎在身后的包顶住腰眼,这才站稳了。
包顶住腰眼后,却见田英杰像是考验了一下他登门拜访的胆量,又推开一点防盗门,然后,他一声不吭,转身往里走。宋阳春还没进门,他先虚惊一场。接下去进了门,他看见面前的小客厅里没有人,便尴尬地站在门后的小过道里。离他一米多远的厨房敞着门,里面突然响起欻拉一声,这是有人把菜倒进热油锅里炒菜,他惊得全身一抖,想到自已不受欢迎也来第二次,敲开门就险象环生,只好壮着胆子往里走。
田英杰的妻子名叫金玉霞,她三十五六岁,腰里扎着花布围裙,正在厨房里做饭,听见身后有人喊嫂子,回头一看,是一个不认识的小伙子站在厨房门口。她颔首一笑,快从厨房门口歪头朝斜对门的卧室里喊:“老田,来人了。”她见丈夫走出卧室,转身去炒菜的铁锅里翻菜。
田英杰面有难色,他在小客厅里是侧着身朝宋阳春,低下头说:“你来……”
“我来,肚子饿了,想闻一闻厨房里炒菜的味。”宋阳春看到他和田英杰一见面,两人是同样尴尬,便想在厨房门口多赖一会儿,使心情平静下来。他看见煤气灶上蓝色火苗舔锅底,锅里飘散出来一点油烟味,使劲用鼻子吸了一下,朝田英杰转过脸去。“天天吃食堂的人,闻到家里炒菜的味,馋了,愿意闻。”他边说边鼓起勇气走近田英杰,“是不是猜到我空着肚子来,赶你家饭时,来蹭饭吃,我不受欢迎了?”
田英杰不接话茬儿,接下去,登门拜访的客人若不开口,两人陷入沉默之中,主人在自已家里是能沉住气地等他说明来意。宋阳春可从来没有经历过在别人家里这样感到难堪,他窘得一时说不出话来了。这个爱开玩笑的小伙子对人没有坏心眼儿,他有一种从心地善良里来的镇静,使他受窘时也不是那么慌张,想到藏在身后的包,现在不管时机是否成熟,只好先把撒手锏一样的包亮出来再说。
“不受欢迎不要紧,根据你这儿的情况,还有我们俩的关系,你放心,我来蹭饭吃,也自觉点,不是空手来。”他出其不意地把包从身后拎到胸前,“你看!”
他这是在和田英杰开玩笑?本来有点不信,可是看到面前的田英杰,一看见他拎出来的包就慌神了。他那平时有点爱捉弄人的坏心眼儿来得快,马上想拍着包打趣一句:包里挺鼓吧?
田英杰知道宋阳春爱开玩笑,所以对他现在是否开玩笑不大在意,对他突然拎出来的包很敏感,以为他这是来替民工头给自已送礼,这使田英杰对他用玩笑配合包的做法受不了。他慌忙伸手阻止说:“春,我说你……可别乱来啊!”
宋阳春是友好而又顽皮地一笑,接着又同田英杰开了个更玄乎的玩笑:“我已经进了门,包里的东西有腿,也跑不了了。”他用另一只手拍了一下包。他这样和田英杰开玩笑显然是有点过分,田英杰发蒙了。
金玉霞走过来,她奇怪地看了看表情迥然不同的两人,宋阳春微笑着说:“嫂子,我和大哥说笑话,没事。”
田英杰回过神来,他朝妻子一挥手说:“你忙你的去!”他等她走进厨房,又抬起手,既像是指一指宋阳春手拎的包,又像是手比划着说,“春,我说你,到我家里来就来,包里……什么腿不腿的,你……”
“我说包里的东西有腿,也跑不了,你不信?”
“这里面,什么东西能有腿?”田英杰仍是处于迷惘状态,他不相信地问。
“你不信,摸一摸。”宋阳春的左手一把抓住田英杰指包的右手,田英杰不由得挣脱一下,却被对方紧紧抓住他的这只手摇晃了两下,这个动作等于是二比一赢他。赢他的那一下,竟使他隐约地感觉到手被对方摇出来同事之间常有的一股亲热劲儿,就任凭他把自已的手贴到包上摸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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