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阳春说着扑哧一笑,他用左手指工地办公室,右手比划着说:“她还蒙在鼓里,不知道,手往肩膀上一伸,不是男的搂女的,是男的抓着女孩手腕的手,女的搂女的,哈哈!”他自鸣得意地一笑,又和新怿一起哈哈大笑。
两人笑完,宋阳春小声说:“新怿,张翠花被她少揪了一会儿头发,是你的功劳。”
新怿打趣他:“是我的功劳,这枚军功章,也有你的一半吧?”
“我的一半就免了吧。新怿你想,男女之间发生这样的丑事,让两个女人打起来,这事儿到哪都不好解决。你看咱们这儿,当时是那么棘手的事情,最后成了皆大欢喜的结局,这可不是哪一个人的功劳,是大家的功劳,集体立功。新怿,把你的军功章奖给大家吧。”
两人会意地相视一笑,新怿说:“春,是余小婉说出去的,她害怕赵亚兰来咱们工地闹起来,现在来找我,她就在我屋里,问我有没有事儿。”
“风平浪静了。”宋阳春如果想到像赵亚兰这样不好惹的女人,一般来说,她不会善罢甘休,他大概会说暂时风平浪静了。因为仅过了一个星期,赵亚兰和韩伯庭动手打起来,两口子在家里燃起的战火,又烧到工地上来了
“小宋你看,我保护现场,还没打扫。”下午两点一上班,余生厚把宋阳春叫到材料员屋门口,他拉开纱门,伸手指着屋里说。
屋里余生厚的办公桌不靠墙的一头,地下有一只保温杯摔掉了把,躺在水泥地上,敞开盖的杯口洒出被水泡湿的茶叶和茶水,浸湿了一小块地面。还有一只茶碗在地上摔成几瓣,几册硬皮的账本也从桌上被扒拉下去,横七竖八地掉在地上。两人走进屋里,余生厚说:“我不到两点起来,用凉水洗了把脸,泡上茶,刚坐下打开账本,要拢一拢账,韩伯庭就进来了。他说我给他惹祸了,”他伸手在桌头上比划,“上来一扒拉,就把我摆在桌上的账本全给弄到地下。沏上茶的杯子、茶碗,也都给我摔了。你看,这屋里像被打砸抢一样!”
“老余,给你摔杯子、摔茶碗,我赔你!”韩伯庭说着拉开纱门进来,他身后哐啷一声,被一根弹簧拽住的纱门自动关上。他走到屋中间擦了擦前额和鼻头的汗,转身背对着宋阳春,抬起手指着后脑勺说:“兄弟,我什么也不说,你先看看我头上的伤吧。”
宋阳春惊讶地看见韩伯庭的头顶戴上一只白网子,罩住后脑勺上面的一块纱布,显然这是他头上的伤口。白网子是用一根细带子系在下巴颏儿上,像滑雪帽一样全部罩住头顶,尤其是在后脑勺顶上有个小帽尖,看上去滑稽可笑。
马广驹进来屋,他一看见韩伯庭头顶的黑发全被白网子罩住,只露出显大的一张大圆脸,不禁扑哧一笑问:“大韩,你这是怎么弄的?”
昨天晚上,韩伯庭去楼下的小店里买烟,他摸衬衣胸兜和裤兜,发现身上的钱全被赵亚兰掏没了。他回家找她要钱,她说,为了防止他以后再给那个女人花钱,从现在起不让他身上带钱,她给他买烟、买酒。当时,赵亚兰在客厅里的茶几上灌暖瓶,她解释说:“我这是对你实行经济制裁。”
韩伯庭趁她去厨房里给水壶接水,赶快溜进卧室里,从写字台抽屉里拿钱时听见门外的脚步声,慌忙把钱塞进左胳膊的衬衣袖子里。
“你拿钱了?”赵亚兰走进卧室里问。
“没有没有。”韩伯庭赶快举起来双手说,“不经过你同意,我不敢拿,不信你搜。”
赵亚兰走过来拉开写字台抽屉看,她只记住有几张百元大钞,没记住有几张十元的,不放心地摸一下韩伯庭的胸兜和裤兜,没摸到钱。韩伯庭后退了一步说:“媳妇,我是犯了男女作风问题的大错,现在见了你害怕,我只能向你投降。你看,我投着降走了。”他转身边走边滑稽可笑地往上连伸几下双臂,是想把藏在左胳膊袖子里的钱抖到上臂上。
“站住!”赵亚兰在后面注意到韩伯庭的左胳膊比右胳膊举得高,还往上多伸了两下,走到他的身子左侧看,“你把手放下来。”
韩伯庭立即在原地转了半圈,他变成右胳膊挨近赵亚兰,嬉皮笑脸地说:“我是吸毒的,嫌疑犯,见了你这缉毒警察,不光不能放下手,还得双手抱住头,这样被押走。”他双手抱住后脑勺,刚往前走了一步,就被赵亚兰的双手从后面使劲把他用手抱住后脑勺的左胳膊拽下来,一张折叠起来的十元钱从袖口掉在地下。
赵亚兰弯腰捡起钱说:“你把藏袖子里的钱,全拿出来。”她接过韩伯庭又从袖子里掏出来的二十元钱,边走边说:“我锁上抽屉,不给你鈅匙,你就别想拿了。”
韩伯庭跟着赵亚兰走到写字台跟前,见她把钱放回去要锁上抽屉,他手疾眼快地要去抽屉里抓出来一把钱时,赵亚兰猛关上抽屉挤到他的手。他疼得“哎哟”一声,不由得抡起左拳,打到赵亚兰的右眼上。两口子撕打起来,韩伯庭因为被抽屉夹疼的右手哆嗦着使不上多大劲儿,他没占到便宜。
现在,韩伯庭坐在材料员屋里的连椅上,他对宋阳春和马广驹诉苦说:“昨天晚上,为了我从抽屉里拿点钱买烟,俺两口子动手,在家里打起来。打到半夜里,俺老婆看我坐在椅子上打个盹,她拿出酒瓶子来,不是让我喝酒提神,是趁我闭着眼睛没看,从背后,使劲把酒瓶子砸我头上,当场就把我砸晕了。
我头上的血和泉水一样,一股股往下流,流到脸上全是血。半夜里去医院看急诊,我头上一道大口子缝了四针。两口子这样打仗,打得我头破血流,俺老婆也不放过我。今天早晨,俺俩又一起去法院,准备离婚。老余,俺老婆现在要和我离婚,你说,我能不来找你?”韩伯庭猛地起身,他走两步到了办公桌一头,怒视着坐在桌前的余生厚。
余生厚捡起来地上的几册账本,用桌上的抹布一一擦干净账本外皮,全摞到挨着窗户的桌子另一头。他不慌不忙地又把老花镜装进镜盒里,镜盒放到账本上,然后才伸手指着韩伯庭,对站在屋当中的宋阳春、马广驹说:“他和他老婆打离婚,不去法院,来工地找我,这不是进错门了吗?”
韩伯庭气得伸手指着余生厚,他扭脸对屋里的另外两人说:“你说这个老家伙,不讲理吧?”
“我怎么不讲理?”余生厚抬手轻轻拍着桌沿,“这是材料员的屋子,我在这里负责给工地进水泥、进沙子、进石子、进砖,管各种建筑材料,怎么能让我管打离婚呢?”
窗前的两张写字台并放在一起,韩伯庭走到余生厚对面的桌子前,双手按在桌上,斥责他:“要不是你这张臭嘴乱说,传出去,俺老婆怎么能知道?”
“这应该问你自已!你要是不搂,能惹出什么事儿来?我不说你这样做,是道德败坏,法律不允许!”
这岂不是咄咄怪事?韩伯庭打量了一眼余生厚,他惊奇地问:“我说老余,哪一条法律能管这个?现在‘大款’养二奶,都没人管,我又没干别的,就是搂一下女的,你凭什么管啊?这碍着你什么屁事儿?”
马广驹见余生厚眉梢有几根长长了的眉毛一挑,他变了脸色,赶快去拽一下韩伯庭的胳膊说:“你撞枪口上了!老余专管这个,男女只要不是两口子的,他看见了,坚决不让搂。老余,我说的对吧?”他这样打趣余生厚,说完扑哧一笑。这笑声稍微缓和了屋里的紧张气氛,余生厚没有发作,他伸手指着立在门后的一把铁锨和扫帚,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你搂铁锨、扫帚,我保证不管。你搂翠花,我就要管!”
韩伯庭理直气壮地诘问:“我搂,是我的自由,你管得着吗?”
69書吧
余生厚振振有词地反驳他:“人家是有家室的人,你凭什么搂?再说,她是我们的同事,同事之间,不一定就你和翠花关系好,我们不好,你凭什么要和我们不一样?你搂——”他说着猛一扭脸,后脑勺朝向韩伯庭,断然地告诉他:“不行!”
韩伯庭看着余生厚长着稀疏的花白头发的后脑勺,能想什么呢?韩伯庭如果想到瘦老余的老伴去世好几年了,他家里过日子缺少一个女人,张翠花这个女同事对他来说也许是有非同寻常的一种吸引力,这才使他和别的男同事不一样,是坚决不让他韩伯庭搂张翠花。
可韩伯庭看着余生厚长着稀疏的花白头发的后脑勺是什么也没想起来,他气得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地朝这个固执已见的老人摇了摇头,转身看着宋阳春、马广驹说:“唉,你说这么大年纪的人,我又不能骂他、揍他,我今天要是不出出这口气,真得像诸葛亮三气周瑜,活活把我气死!我操!不行不行不行,我憋得慌,实在是受不了,我得出去透透气。”他一边解开衬衣胸前的扣子,一边赶快走出去。
不一会儿,张翠花手捂着半边脸走进屋里,田英杰、崔明义、赵亚兰、新怿和开卷扬机的一个女机械工跟着她进来。赵亚兰的左眼被打青肿了,她哀怨地说:“我和他去法院离婚,得给她要诉讼费。”
张翠花反驳说:“你凭什么让俺拿这个钱?说不给,你就搧俺一巴掌?”
田英杰急忙把她俩分隔开,他忍不住埋怨说:“老余,你这张臭嘴,惹出多少事儿来!”
余生厚不服气地说:“你们怪我,我眼又不瞎,看见了,我怎么办?”
韩伯庭拉开纱门进来,他手拎一只沉甸甸的大塑料袋从站在屋中间的几个人当中穿过去,走到余生厚对面的办公桌一头,费劲地把手拎的塑料袋放在桌上时,塑料袋里的一堆玻璃瓶碰得丁丁当当响,大家都奇怪地看着他和塑料袋里装满的不知是啥玻璃瓶。
他很快从塑料袋里掏出来一个长颈玻璃瓶,让大家看清楚瓶上商标是本地的泺口醋,然后手拿瓶颈,用圆粗的瓶底指着余生厚说:“我喊你醋坛子!”说完,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抡起醋瓶,啪嚓一声,使劲摔在余生厚脚旁边的水泥地上。
大家全吃惊地看见韩伯庭接着把手伸进塑料袋里,他又利索地掏出来一个醋瓶,瓶底朝上举起来,屋里除了余生厚不知所措,其他人仿佛害怕他举起来的醋瓶像是一颗手榴弹要在屋里爆炸似的,他们一窝蜂地挤到门口去。
“我喊你醋罐子!”韩伯庭的话音未落,啪嚓一声,他又把一个醋瓶在余生厚脚旁边的水泥地上摔碎了。余生厚赶快从桌底下挪出来双腿,他要站起来躲开溅到自已裤腿上的醋,这时摔醋瓶子的人再喊一声“我还喊你醋缸”,好像是因为醋缸比醋坛子、醋罐子都大,他喊“醋缸”的嗓门儿更大,随着喊“醋缸”落地的那啪嚓一声听起来也更响亮,震得刚站起来的余生好像是挨炸一样,他的身子摇晃了一下,又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接着,余生厚看见韩伯庭抡起醋瓶往地上一摔,便赶快抬起双脚,闭上眼睛听见脚下啪嚓一声,他不禁全身一阵颤抖。
每个醋瓶在地上摔碎的一刹那,四分五裂的醋瓶玻璃碎块崩起来,瓶里的醋溅到桌腿、椅腿和墙上,一股酸醋味儿渐渐弥漫在屋里。韩伯庭痛快淋漓地一气摔完了六个醋瓶,桌上的空塑料袋瘪了,
余生厚低下头一看,办公桌一头的地上,出现那么一大片深褐色的醋渍,他没地方下脚了。
如遇章节错误,请点击报错(无需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