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的纪闻语坐在医院走廊上，旁边是低垂着头的父亲，她看着父亲低垂着的脑袋，小小的手轻轻放在父亲交握的双手上。
“爸爸别担心，妈妈和弟弟会没事的。”柔声安慰着。
纪父抬头望了她一眼，眼里的泪水终究忍不住流了下来，将面前的女儿抱在怀里。
凌晨的医院到处都是安静的，长廊上的两个人坐在椅子上，祈求手术室的人平安。
所幸一切安好。
“妈妈，弟弟好丑啊。”纪闻语看着爸爸怀里抱着的弟弟，有些嫌弃道。
纪母温柔地笑了笑，招手让她过来，躺在病床上摸了摸她的头说：“刚出生的小宝宝都是这样的呀，小语以前也是的，不过后面会长得越来越好看，小语现在不是也很好看吗？”
“噢。”纪闻语乖乖地低着头，偷偷瞄了一眼正安静睡觉的弟弟，又问，“弟弟叫什么名字呀？”
“还没有取呢，不如让小语这个姐姐来给弟弟起个名字吧。”纪母笑着。
“我？我可以吗？”纪闻语有些迟疑地轻轻抬头，指着自已说。
纪母温柔而又坚定地点头，纪闻语歪着头看着自已弟弟正安静的睡觉，仔细想了一会儿。
闻，指听。
她听到了弟弟呼吸的声音。
那是生命的呼吸。
生，生命。
“妈妈，弟弟叫闻生好不好？纪闻生，闻到呼吸的生命，也可作，听到呼吸的生命。”纪闻语笑嘻嘻的。
“好啊，小语取得真好听。”病房里的人全部都笑着。
苍生唯苦，只愿，余生唯乐。
纪闻语看着自已弟弟，从小小的一个变成老大一个。
十五岁那年她在房间里写作业，弟弟在客厅里到处窜，窜到外面摔倒了，哭着大喊：“啊！好烫，好烫！姐姐救命！”
纪闻语扶头苦笑，外面那个傻小孩真的是她弟吗？40多度的高温跑到外面到处窜？
吐槽归吐槽，还是快速跑到下面去把纪闻生一把拎起来，甩到沙发上，让他乖乖看熊出没，并威胁对方敢出去就打断他的腿。
纪闻生老实了，乖乖坐在沙发上啃西瓜看熊大熊二。
纪闻语满意地笑了，回房间继续写作业。
此后过了好久，纪闻语每天都在怀疑弟弟真的是妈妈亲生的吗？那真的是她亲弟吗？
五岁的纪闻语已经会背乘法口诀表，正在背元素周期表了；五岁的纪闻生堆个积木都要堆半天。
八岁的纪闻语在写奥数题，八岁的纪闻生在土里玩泥巴，并把自已搞得浑身脏兮兮的，最后还要她自已来帮人把衣服洗干净。
甚至到了十岁时纪闻生还能跑地里玩泥巴！
而她十岁那会儿小学的科目已经全部掌握了，开始学习初中知识了，最后成功考上庆城第一中学。
因为喜欢大海，上高中那会义无反顾的去考海城一中，家里面的人表示全力支持，并一起搬到了海城。
以海城第一的分数考上北城大学，国内顶尖大学。纪闻语可以说她前半辈子基本上顺风顺水，除了遇到骆文书，包括他的那些家人……
天上的愁云紧紧地挤压着天空，阴沉沉的，让人透不过气。
纪闻生跪在墓碑前，脸上没什么表情，低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遮挡住了眼睛里的神色。
墓碑上写着的是，他姐姐的名字。
小的时候，纪父纪母很忙，家里面请了一个阿姨照顾纪闻生，他有时候太想爸爸妈妈了，就蹲坐在门口从早上等到晚上。
爸爸妈妈倒是没等到，等到了姐姐下晚自习回来，看见他傻不拉叽的坐在门口，一把拎起了他的后领子就往房间里走。
“生生啊…”纪闻语一边去厨房弄吃的，一边跟他念念叨叨的。
才三岁大的纪闻生就在旁边扒着他姐的腿，一边摇一边说：“姐姐，爸爸妈妈怎么还不回来呀？我好想他们啦，姨姨今天给我做饭，我吃了好多。”
“哦，那你真棒。”纪闻语面无表情的，拖着腿上的挂件去饭桌上坐着，“吃饭了，陈阿姨说今天吃完饭就往门口跑，不热吗？还有爸爸妈妈很忙，所以说没空回来照顾我们，我们就要自已照顾好自已呀。”
“噢…”纪闻生有些失落，艰难地爬上椅子扒到桌子上自已用勺子舀饭吃。
纪闻语回屋写作业的时候，纪闻生非要跟着她，一个劲的扒到她腿上，扒着扒着，有的时候她突发奇想。
她弟娃那么小一只，她万一哪天没注意，一脚把他踹飞了怎么办？
反正不管怎么样，虽然有的时候很嫌弃，但是纪闻语真的很喜欢弟弟。
所以纪闻生十二岁那年发生的那件事，气得二十二岁的纪闻语差点从北城飞回来砍死叶舟行，她也就是去北城读个大学，她乖弟弟差点…
其实遇到骆文书，纯粹是个意外。
十二月的北城大冬天的，纪闻语冷的哆哆嗦嗦的端着泡面，准备回宿舍的路上。结果路上下楼梯的时候脚一滑，一桶泡面全扣前面男生的头上。
那个男生估计都烫懵了，纪闻语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抬头一看那男生的帽子在冒热气，忍不住笑了，然后笑得更加爬不起来了。
那是骆文书和纪闻语的初见。
闻到文书中的语言了吗？
他俩在一起之后，纪闻语宿舍里面的女生经常笑称他们两个的情侣名，可以叫语文书。
其实，纪闻语一直都很不喜欢，骆母。
但是…算了！没关系哒！她喜欢骆文书就够啦！
所以最后她死在医院的手术台上，一尸两命。
风静悄悄地吹，天上有只小鸟飞过，跪在墓碑前的人垂下手指微微一动，慢慢抬头看着那只鸟，抬起手想去触碰，却发现自已太矮小了。
“生生。”身后传来女生柔弱的声音。
纪闻生下意识地转头，女生穿着黑色旗袍头发挽在身后，是音表姐，，不是姐姐。
“音表姐。”纪闻生依旧跪在原地。
纪嗣音慢慢走过来，在墓碑前慢慢鞠了一个躬，轻声细语：“闻语姐，阿音愿你，在另一个世界安好。”
旁边树上的小鸟叽叽喳喳的，见下面的两个人看向它，它又快速飞走了。
“音表姐，我姐姐真的是因为难产而死的吗？”纪闻生跪在地上小声说。
“至少表面上是如此。”纪嗣音轻轻咳嗽着，手搭在纪闻生的肩膀上，“有时候知道的越多，并不好，索性什么也不要知道。”
见纪闻生不说话，纪嗣音轻轻叹了一口气：“生生起来吧，斯人已逝，但你还有人在，不要让活着的人更难过。”
有的时候猜出来了，太聪明，也越痛苦。
纪闻语进入手术室前一天，骆母在房间里，没有人知道她说了什么，只是当她出来后，纪闻语就被推进了手术室。
纪父因为女儿的逝去病情越发严重，纪母双眼无神地盯着病床上的人，窗外的叶子无声的落下。
秋天来临，但，还能撑过冬天吗？
中秋那天，天上明月，高挂星空。
纪闻生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看着窗外的月亮，家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为什么今年中秋月不圆？”慢慢走近窗户，抬头望着那不圆的月亮。
是因为他没有团圆吗？
“叮铃！”手机突然发来一条信息。
这几天纪闻生都没空看手机，也不想看，索性就把手机关静音了，只是刚刚才把手机打开声音。
划开手机，是，江斯言。
对方发了一个红包，上面写着中秋快乐，还配图一个小人跳舞。
纪闻生拿着手机，手指在手机上浮空着，良久，才打字：
“江斯言，为什么今天中秋月不圆？”
手机屏幕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过了大概半分钟，对方发来信息：因为今年嫦娥太饿了，所以把月亮给啃了一大半，然后中秋月亮就不圆了。
……
纪闻生：o_O嗯？
不想回了。
那边江斯言等了半天都没见人回消息，有些烦躁，想了一会儿反手把电话打过去，对方秒接。
“纪闻生。”
“我在。”
听到对方的声音松了口气，江斯言看着窗外的月亮问：“你在干嘛呢？”
“看月亮。”
“我也在看。”
“嗯。”
两个人突然安静了一会儿，江斯言看着那不圆的月亮，仔细想了一会儿，又说：
“今天中秋节月亮不圆的原因，可能月球绕地球公转的时间有时候快有时候慢，然后你看的时候不一定就是在今天是圆的，可能是靠后，比如说明天或者后天。还有就是月球在轨道上的位置会影响它的形状，所以月亮在中秋也不一定就是圆的……”
纪闻生听了半天对方给他科普所谓的知识，听到最后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沉默。
没有情趣的理科生。
“闻生？生生？”江斯言一个人唠叨了半天，结果电话里一句声音都没有，说到最后声音也变小了，“你还在吗？”
“在，我在。”
江斯言手指微微握紧手机，有些小声地开口：“你。”
“嗯，我在。”
“是小语姐出事了吗？”江斯言终于开口了，“那天你赶回家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我给你发消息打电话你也没回…”
纪闻生只是抬头望着那月亮，并没有回答。
江斯言见他没说话，自已也闭上嘴了。
夜，很静。
静到他似乎听到了电话那头纪闻生的呼吸声，他听到对方带着一丝请求的意味开口：“江斯言，今晚能不能别挂电话？”
“话费很贵的。”江斯言闷声闷气地开口，他这些天一直在找零工赚钱。
相机很贵。
其实也有便宜的，但是不太好，生生得要用好的，他看上的那款得要三万多。
见纪闻生没说话了，江斯言又赶紧补了句：“但是没关系的，江言言有钱，不挂就不挂吧。”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轻笑了一下，江斯言听到对方轻声开口：“谢谢你，今天晚上，我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了…”
语气里暗藏的悲伤令江斯言微微一愣，他没有开口安慰，只是安静地等待纪闻生的下言。
纪闻生却没有再继续开口了，这些天他已经听到了太多安慰了，好在，江斯言没有说话。
就这样安安静静的挺好的。
今天，是中秋，但。
中秋月不圆，人亦不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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