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施国侯府琳琅苑主堂里宁神的幽香,白烟如雾。一室的静香细细,默然无声,只能闻窗外园中水波晃动的柔软声音。
紫檀做框锦缎面的海棠连枝图案的屏风,奢华大气。
澄泥金砖满地的正堂,极硬极细的质地,非常严密,一丝砖缝也不见,光平如镜。
一屋子伺候的女奴肃立着,门外廊前的屋檐和树木上挂红披绿。宽阔的走廊名贵的花卉比较平时多了一倍,都是为了小姐生辰摆放的。
家奴们今日正装值勤,一脸笑意,这是府里的当家女主人大姬孺的命令。
四位姬孺早已端坐多时,今日大家略不满,小小丫头,值得这样兴师动众的?
命令大家穿正装,女儿们都要精心修饰自己,给侯府长女过生辰。这个消息来的突兀,妺喜十几岁了。除了周岁的时候,秦瑟姬孺还在的时候,大家恭贺一下,摆了一天宴席,这些年早就忘记这个丫头的生辰是哪一天。
琳琅苑主屋鸦雀无声,几位姬孺默默坐着,没有交流。大姬孺面色和蔼,微笑着看着自己堂屋里面焕然一新的摆设,笑意加深。
这也是一个几个姬孺比美的时刻,但凡大日子,女人们都会想办法让自己更加娇艳无比,尤其是赛过大姬孺启廖。
启廖又怎么会不知,她淡雅一笑,丹凤眼眸中水波盈动,恰如冰雪初融,春光明媚,瞧瞧自己的一身暗沉的紫色粗锦衣衫,里面搭配着一件粉蓝内衬,让她雪白的皮肤更加娇嫩。虽然不如蒂休的青春明艳,却娴静温纯大气华贵。
一屋子的人都被姐妹几个的模样惊呆住了,大姬孺一直是习惯于先观察几分才会缓缓开口的。见空气紧张,只能勉强笑道:
“你们姐们这是想参加什么奇怪的盛会吗?还是把卖胭脂水粉的打劫了。脏物无处安放那?”
一句话惹的全屋家奴都掩嘴而笑,几个姬孺勉强跟着呵呵几声。
爱喜看着莲喜姐姐跪下哭求,撇着嘴巴,她转眼瞥见纱窗下瓷缸里种着的石榴花,花开得殷红软萎,有大半已经颓败了,惶惶地焦黑耷拉着,微微冷笑。
“又来这套,装什么好人,但凡府里有错,你都跟着认错,却没看见你真受罚的。”
她翻着白眼,小声嘟囔的样子,让几个姬孺尽收眼底。
爱喜圆额尖脸,略薄的嘴巴紧紧抿着,狭长眼睛上面的柳眉跳跃着。
她今日刻意精心打扮一番,以压住母亲口中绝色佳人秦瑟的女儿。
上面桃红碎花锦缎长衫,下面露出半截深粉孺裙,少了平日里的女孩家的稚嫩,显得成熟稳重了。
精致的妆容加上桃花珠花,颇有节日的绚丽多姿。
堂内的姬孺们看热闹一样望着大姬孺怎么应对爱喜。
尤其是四姬孺蒂休摇晃着头颅,因为冷笑连带着一对长长的耳环左右摇摆不定。
爱喜跟妺喜关系生疏,却不经常发生口角。却唯独喜欢针对自己的亲阿姊,一个阿娘生的俩个女儿性情模样完全不同。
虽然爱喜容貌也是属于上乘,却样样比莲喜都差。她看不上莲喜刻意关心爱护妺喜的姿态。
“一黑一白的配合,以后你们就是黑白无常得了,演戏功夫一个比一个厉害。”
爱喜性格直接火爆,直性子脾气跟父母都不太类似,却无法改变自己。
大姬孺看到二女儿的脸色充满嘲讽,暂时没让莲喜起身,肃了神色道:
“爱喜,你刚刚说了什么?有什么话大大方方的说,不要学那腌臜奸淫风气,背后胡言。咱们是有施侯府,你是尊贵的小姐,什么时候改一改你的这种劣根脾气?”
爱喜心里十分恼怒,没犯错,错的是妺喜和莲喜她们胡闹胡说,偏偏母亲又斥责她。
她扬起脸,露出极淡漠嘲讽的笑容,岔岔的行了个礼:
“不就是会跪下吗?阿娘,妺喜出来就跪,莲喜哭哭啼啼的跪,她们的错,就白犯了呗。女儿没错,无端端被您抢白?您就喜欢挑软柿子捏是吧?她们都是入宫的富贵命我是奴隶命,大不了以后当低贱的奴姬得了。”
爱喜这张嘴一出口就含沙射影妺喜和莲喜,还嘲讽几个姬孺的身份。
大姬孺旁敲侧击的暗示几个姬孺私下喜欢嚼舌根。爱喜小姐直接指桑骂槐她们低贱。
这几个姬孺心里真的憋屈,你们的女儿犯错,还有这个野丫头出丑,没有受到责罚,反而被你们娘们骂个过瘾,真的是气煞人也。
二姬孺脸色微微有一点泛红,却不想先表达什么,她低着头,叹口气,表示自己的无奈。
三姬孺是府里最不受侯爷宠爱的,也只是冷着脸摸着女儿的手沉默。
唯独蒂休,目前侯爷接连去她屋里安寝,她感觉自己年轻貌美谁能熬过她?
她今日借着妺喜生辰自是着意打扮了一番,一袭透着淡淡粉色的平罗衣裙,长及曳地,无一朵花纹,乳绿丝绦束腰,垂一个小小的香袋,益发显得她的身姿如柳,大有巧燕临风的娇怯不胜。
发式亦梳得清爽简洁,只是将刘海随意散得整齐,前额发丝貌似无意的斜斜分开,发髻插上两枝碎珠发簪,颔首轻摆间带出一抹雨后新花的天然之美。
除了秦瑟姬孺以外,蒂休的美艳的确压过几位姬孺,大姬孺的华贵文雅在蒂休的夺目面前也是暗下来。
“大姬孺呀,女儿们各有各的本领,会哭的,会跪的,还有会指桑骂槐的,真的是您的好教养。这几位真的逊色的很那!”
蒂休柳叶眉捎翘起来,丹凤眼角上扬,一脸的不服气,跟大姬孺讲话也是依旧端坐的。
二姬孺和三姬孺看着蒂休,佩服的五体投地投去赞许的眼光。
大姬孺认真的听蒂休说完,又看看另外两位姬孺拿着手帕擦一擦眼角,带着伤感的自责。
69書吧
她唇际隐一抹淡淡疏离的微笑缄冷眼片刻才悠然开口。
“蒂休阿娣教训的是,是我无能,女儿们顽劣,一个调皮一个顶嘴,妺喜还不懂女儿家的习惯,都是为娘误了你们。常言道,子不教父之过,女不敬母之错,今夜我去祠堂罚跪莲喜爱喜陪着,妺喜生辰无大过,十几年的男儿习惯突然改变她,她又有何错?妺喜阿,快快起来吧。”
大姬孺说着眼中带泪,扶起来妺喜,又瞪了莲喜和爱喜一眼。
“你们两个,真的给阿娘丢人。先起来给妺喜祝寿,不可误了正事。”
三位姬孺心里明白,大姬孺但凡是人多的时候,从来不会公开反驳任何人的言辞,即使奴隶也会给几分颜面。
只是单独面对任何姬孺的时候,自然端正优雅,气势不减,吩咐做事,训斥家奴那是绝对的义正言辞,公平公正。
在有施国侯府里面,无人敢轻看大姬孺的威严。
众人与孩子们面前,大姬孺极少逞口舌之快,莲喜的个性自然随母亲,爱喜却反之。
三姬孺的女儿四小姐梦喜个性跳脱,喜欢争强好胜,就愿意跟爱喜斗嘴赌气。此刻已经看热闹到非常惬意。
阿秀爬起来拿着几个蒲团轻轻放到各位姬孺面前。
莲喜推着爱喜扶起来妺喜把她夹中间重新跪下。回身微笑着看着几位年幼的妹妹们,暗示她们也要一起请安。
有施府的小姐们,妺喜是长姐居中,左右是莲喜和爱喜。
后面的是梦喜、云喜、芳喜、桃喜四个小姐。
莲喜和爱喜差一岁,梦喜跟爱喜同年,也是小姐中颇为牙尖嘴利的妹妹,跟爱喜没少较劲,每一次都能得到莲喜姐姐的庇护。
云、芳、桃三姐妹年龄尚小,不过才十岁左右,一直看着强势的爱喜和梦喜斗嘴。
她们几个对妺喜非常陌生,对莲喜姐姐却非常臣服,除了梦喜顽皮一些,几个妹妹倒都乖巧可爱。
小姐妹请安完毕,拿着准备送给妹喜姐姐礼物乖乖站到一边。
启廖想了片刻,从自己头发上拿下一个金镶玉的凤尾步摇对着妺喜挥手。
“女儿你来,我把这个步摇给你,这是当年你阿娘赠送我的。多少年以来,它从来没离开我。今天就给你吧,权当你阿娘在天之灵看见你了。”
说着说着又哽咽忧伤了。
妺喜跪下双手接过步摇认真看看。震惊之余不由感愧无比,阿娘竟有这样好的珠饰。
蒂休带着醋意说,“好漂亮啊!大姬孺真的舍得,一个小孩子送这么贵重的礼物,这是侯爷送给秦瑟的礼物那。”
妺喜听了心里暖暖的,重新给启廖磕头,带着真心的感激,“女儿谢阿娘厚爱。”
妺喜极少接触几个阿娘和几个小妹妹,这几个花团锦簇的模样,尊贵美艳的姬孺,真的像画上的人物,心里羡慕无比。
二姬孺个性懦弱出身高贵,从不将三姬孺和四姬孺放在眼中,自己抚育一位公子和三个女儿,她也并不避忌自己的孤僻,独来独往已经是一种习惯。
默默起身颔首告退了,临行之前看了一眼妺喜冷笑一下。
三姬孺只有一个女儿梦喜,身形微微一曲,并不转过脸来对着大姬孺行礼,只面目冰冷走出主屋。
几个姬孺对得宠数年的秦瑟早已不忿,今日见她女儿如此被当众嘲讽,又亲眼所见妺喜的丑陋,心里自然爽快,十停中倒有九停人暗暗称愿。
每个人送的礼物也是小孩子家喜欢的点心之类的。蒂休是最后一位退出主屋的,她盯着妺喜看了半晌,摇摇头,给了一对粉红珠花,和一盒点心,一件女衫,倒比别的姬孺有心。
不管怎么样,这都是昔日旧主的女儿,心里虽然也是不喜欢接近的克星女娃娃,如今看到这副模样,除了意外暗暗惊喜。
绝色佳人的女儿竟然这样的货色,不知道秦瑟亲眼看到会不会羞愧难当那?
几位姬孺领着自己的女儿出去了,堂屋里面剩下大姬孺和三个女儿,妺喜局促的站着,想着是不是也该告辞了。
大姬孺起身挥挥手,亲切的拉着她复又坐下来,喊了家奴上了一桌子好吃的东西。都是妺喜极少见,也极少吃的点心。
大姬孺亲自每一样都包好双份,含笑道:“女儿,这些你拿回去,送给你的家奴尝尝,她们照顾你甚是辛苦,阿娘我惭愧至极。我已经求了你的父亲今日跟你共聚晚餐,我亲自给你梳洗打扮。”
妺喜一边吃着美食,心里暖暖的,看着爱喜理不理的表情,莲喜热情友好的笑容,已然是十分知足了。
打扮完妺喜,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大姬孺吩咐身边家奴亲自送妺喜小姐回风箫苑等待。
妺喜重新给大姬孺跪拜大礼,眼中含泪,又对妹妹们笑一笑离开了。
大姬孺的目光如剑一般落在消失的妺喜身上,她紧紧抿着嘴唇,脸色微微发白。
爱喜等妺喜走出以后,叹一口气,松懈下来,感觉一身华服过于沉重,脱去外衫扔到塌上,看着阿娘关注妺喜的表情嘲讽道:
“阿娘,您说妺喜是绝色佳人,怎么是这种绝色?阿娘您真的可笑。”
莲喜坐旁边看了一眼阿娘那若有所思的表情,一双秋水盈盈的眸子里流露出混合着文静、智慧与娇怯的眼波。
“阿娘,秦瑟姬孺究竟什么样?”
启廖抚摸着女儿的脸蛋轻柔的说:“秦瑟姬孺是天下最美最善良的女子,她对阿娘极好,今日是妺喜的生辰也是她离开的日子,咱们去放灯祈福吧,不管她是生是死都祈祷她平安喜乐。”
爱喜不耐烦的抗拒,面红耳赤。
“阿娘,晚上还得陪着您继续演戏,祈福我就不去啦。你们俩个去呗。反正我去了也是陪衬,父亲大人也不会对我感觉到怜爱的。”
莲喜闻言心头微微一冷,却又淡淡蕴起微暖宠爱的笑。
“你我姐妹直系血亲,阿姊我自然最疼你的,只是母亲的心思你难道不懂吗?妹喜是秦瑟姬孺的女儿,是母亲最好姐妹的唯一的孩儿,咱们同为有施国小姐,要取长补短才行。”
爱喜笑吟吟如常道:
“妹妹我倒没发现你的短处。妺喜就是粗陋不堪丫头一个,母亲心里的天下绝色,嘻嘻。”
爱喜说完,不等母亲回话,独自离开了。
启廖摇摇头,感觉疲倦,“爱喜这样子,可怎么好?这脾气将来怎么办?即使是天姿国色也不能平安顺遂呀,真叫阿娘担忧。”
莲喜似洞穿爱喜隐秘的不屑,却含一缕淡薄如雾的微笑安抚母亲。
“阿娘,她还小那,不必烦恼,爱喜心里都明白,就是嘴巴不饶人,女儿在闺阁中也就几年好光景,就让爱喜自由自在的开心一点,阿娘您就多疼她宠爱她吧。”
启廖搂着莲喜的头,叹气,“女儿呀,妺喜男儿习惯,爱喜和梦喜任性,那几个妹妹还小。也只有你了,你可千万不能任性,有施国的荣耀都在你身上了。”
莲喜搂着阿娘的肩膀安慰着,“阿娘,这是女儿的命也是女儿自愿的,女儿一个人辛苦,换回来所有人的平安,值得的。”
府里花园的桂花开的异常繁盛,在妍妍的月光下如点点碎金,香气馥郁缠绵。
天际云遮雾掩一轮圆月,花苑中花香肆溢,浓光淡影,稠密地交织着重叠着,笼罩在一片银色的光晕中。
启廖领着莲喜跪拜在月下,蝶影一样的体态,跟桂花相印,别致又迷幻。
侯爷利苦闲步走来,被这一幕感动了。
流水样的时光从指间淅淅而去,琴瑟收获了自己的宠爱,也凭添了无数辗转犀利的心事,在心尖生长如芒锋。柔情蜜意的心境早已失去。
目光犀利往大姬孺面上一扫,调匀呼吸,亦将蓄着的愧意和疑惑忍下萧然一笑,
“你的情谊感动天地,可惜她不念夫妻之情,不念姐妹之义,更不顾忌女儿年幼就消失。她辜负了我一片深情,我好怨……”
侯爷驻足良久看着启廖秀美端庄的容颜虔诚肃穆的样子点头。
“今夜去大姬孺屋里,带着我的那副双凤喜珠金钗,我要送给爱姬礼物。补偿以前的冷落她的亏欠。告诉蒂休侯爷今日不去她那里了。”
管家小心的提醒,“侯爷,您不是说去看看妺喜小姐吗?”
利苦侯爷犹豫了一下,“本侯心情不好就不去了,想起来她的阿娘我就会莫名的气,去了也是敷衍。”
“这给妺喜的礼物怎么办?”
管家手里捧着一个大大的盒子,那是几套衣衫和一套珍贵的女孩首饰。
“给莲喜吧!听说她今天为了维护妺喜受到众姐妹的奚落,为父要哄哄女儿去。”
启廖出身有男氏贵族。因母亲是家奴出身影响女儿的当正室的机会。她是第一个嫁给利苦侯爷的。
大婚三年就生下公子欣拓和小姐莲喜和爱喜。她性格娴静优雅不喜欢张扬,不争不抢的也得到侯爷的尊重。
秦瑟比她晚入府一年,虽然不是正室却比原配还要尊贵受宠。
最难得的是启廖未曾表露出一丝丝不满之意,对侯爷爱重,对秦瑟关心爱护。
侯爷一边往琳琅苑走一边回忆自己冷落忽略启廖的过往,他心存愧疚的加快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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