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爽的晚风撩起利苦耳侧垂下的几缕散发,他今夜与大姬孺共饮已经微醉,远处的抚琴笙歌正是蒂休姬孺发出的闺阁怨气。
有施侯府今夜奉命点亮无数院的明炽灯盏灼灼明亮,与夜空中的满穹繁星互为辉映,星芒与灯光闪耀交接。
所有的楼阁楼宇都被笼上了一层不真实的华靡氤氲。因着这氤氲的模糊,阴暗角落的风箫苑暂时被含糊掉了。
启廖是多么贪恋和丈夫独处的时光,那样宁谧,是在浮世里得不到的欢欣。然而,那笙歌阵阵,这繁华处所,时时都在提醒她,秦瑟的歌曲,琴曲,无时不刻影响着她。
大姬孺醉意莹莹惭愧道:“四姬孺希望您过去看看她,她一直没有孩子,一定会非常不安孤独,二姬孺三姬孺毕竟都有依靠,您多疼一些蒂休也无妨。侯爷不必为了我刻意冷落妹妹们。看着妹妹伤心,我于心不忍。”
利苦侯爷愈加窘迫,脸上不由一阵红一阵白,身子有些软软地发颤,泪水含在眼眶之中,几乎含不住要落下来,只淡淡温言道:
“这么多年以来,你一直对本侯无微不至的照顾,却不见你撒娇吃醋,女人的本性都是心眼狭隘,你如此大度,难道就那么热衷于孤独吗?或者是你一直芥蒂本侯对你的辜负?”
今夜的启廖明眸皓齿,一副宜喜宜嗔的桃花面在堂屋中明光锦绣之下愈加娇俏秾艳,眸光娇嫩得似能滴出水来。她软绵绵道:
“侯爷有几位姬孺,如果我也一直抢夺侯爷的宠爱,别的妹妹就会伤心失望,侯府不宁,惹您生气,孩子们也不会有好的教导。我一个人的孤独换个一家人平安,也是值得的。”
半晌的静默之后,她嘶哑的声音呜咽而含糊地逸出:
“这几年,您心里也是一直孤独,秦瑟离开以后,您心情郁闷,我无法弥补,这是我的失败,妹妹们得不到您的爱重也是孤独的,每一个都有孤独的心。我已经学会不让自己寂寞,用心教导孩子们,操持家务,只要一家人和和气气,孩子们健康就足够了。”
酒醉的利苦喉头的哽咽噎缓不过气来,他一直以为启廖是一个豁达的女人,没想到背后竟然是用这种痛苦换取家人的和平。
“启廖,你是一个难得好女人,让我汗颜羞愧,以前是我辜负了你呀。以后不会让你受委屈了。明日我就跟你和园居住,经常陪伴你。”
“侯爷不可,一旦和园,那就是明晃晃的宣战一样,几个妹妹嘴巴不说,心里的愁苦会更深的,侯爷您就辛苦一些,对各位妹妹都要及时关爱,咱们这种勋爵人家,大门大户的,哪里能一夫一妻那。子孙繁茂有施国才会代代传承。另外……”
启廖大姬孺看见利苦侯爷凝神专注表情,似乎被自己感动了,微微一笑继续说下去。
“另外,大公子长海至今杳无音信,您还是不要放弃寻找哇,孩子福大命大,一定是活在人世间的,去各国罪奴堆里找一找吧。他的阿娘虽然只是一个无名无份的姬奴,好歹也是您的骨肉,我于心不忍……”
利苦目光闪闪,情意浓浓,拉过启廖,拥抱在怀中默默自语道:“世子之位就是欣拓的,有你这位母亲,他一定堪当大任,胜我三分,明日我就发告示,长海阿娘身份不如你,品格更无法比较,即使寻找回来,也不能当世子的。为夫我对你承诺,欣拓就是唯一的有施国君侯继承人。”
启廖软软的身体伏在丈夫身上,柔魅娇俏,对比白日那种端庄优雅更增加几分娇魅。
夜色浓稠如汁,隐隐的哗哗的树叶声,夜雾激在万千树叶草木之上,冲出湿冷清新的草木清馨。
风箫苑里,妺喜昏昏然斜倚在凉榻上,半寐半醒。身下是青丝细篾凉席,触手生凉。
妺喜自梦中一惊,身上的毛孔忽忽透着蓬勃的热意,几个转身,身上锦缎的衣裳就被濡得汗津津的,几缕濡湿了的头发,粘腻的贴在鬓侧。
嗷嗷嬷嬷看妹喜的目光深沉而明了,良久,她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小姐,脱下去吧,换一件清爽凉快的,侯爷可能事多忙忘了。”
妺喜不敢脱下这身女衫,等父亲大人时辰过久竟然浅睡一小丢丢。
重新擦一擦香粉覆盖着汗滋滋的脸,依旧激动的唠叨着:
“父亲大人会不会夸奖我一次那?我好想父亲赞美我的。这个样子就是女孩的美丽吗?反而感觉有一点怪怪的。”
嗷嗷嬷嬷哀愁的笑容在月光下隐隐有不屑之意。
“小主人不必放在心上,这是昙花一现或者连现都不会出现的美好,你全当他不存在。”
妺喜没有听懂嬷嬷的语言和语气,自顾自的打量房间。
房间里面难得的鲜艳明媚,来了几个大姬孺屋里的姐姐帮忙摆设的好看的玉器和字画还有鲜花。
换了新的餐几和新的碗筷,新的厚厚的坐垫。
妺喜长这么大,风箫苑第一次这样漂亮别致。
她抚摸着新的被褥、衣衫和首饰满心欢喜。
院落里面却一如既往的凄冷,只剩了一轮夏月,如新眉般向繁茂的杂草遍洒清辉。
妺喜半阖上眼睛又欲睡去。蝉的嘶鸣一声近一声远的递过来,叫人昏昏欲睡却不能安睡。
近日因为及笄之年的事,闹腾的自己几夜都兴奋的睡不好。白日里又跟姐妹们玩耍一日,大姬孺亲自给她换了一件更加华丽的衣衫。
难得得到莲喜认可,打扮了两个时辰,神采亦好,上身蜜合色透纱素色衣,月黄的藻纹绣裙由内外两层颜色稍有深浅的云霏纱重叠而成。
发髻梳成简单大气的云朵一般的款式,佩戴了两只女孩年龄的黄色珠花,据说这是秦瑟姬孺最喜欢的形状。
难得眼角眉梢都平添了一段飘逸清雅的模样。
虽然跟莲喜和爱喜站在一起依旧是逊色几分,总算是有了女孩的模样。还超越了梦喜一筹。
众人赞叹声中,妺喜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美还是怪,不知道她们的夸奖是真心还是嘲讽。
大姬孺温柔的吩咐家奴送妺喜回风箫苑,等待与父亲共聚晚餐。
她窃喜的告诉妺喜,父亲准备了礼物,答应好好陪着女儿单独补一个生辰。
彼时堂内纱帷重重垂垂,整个堂屋恍若深潭静水般寂寂无声。
崭新的铜炉内燃着清雅的百合香,氤氲的淡烟若有似无地悠然散开,铺在半透明的纱帷之上,袅袅婷婷,更是让妺喜恍若置身瑶台仙境之中。
终于又忍不住询问起来。
“嬷嬷,父亲大人怎么还不来?我的心简直烦死了。”
嗷嗷嬷嬷静静走出去似乎是打探去了。
半晌以后,来了一个家奴说侯爷今夜不来了,请小姐自行用餐,妺喜一下子就愣住了,看着远走的家奴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嗷嗷嬷嬷默不作声的收起来那些珍贵的物品和餐食,只留下妺喜的餐几的饭食。
“小姐您又长了一岁,老奴给您贺岁磕头了。”
看似身材佝偻的老奴麻利的收起那些贵重的摆设和蔓藤一样的美丽的纱帘,妺喜心情崩溃。
“嬷嬷,你好像还很高兴?”
嗷嗷嬷嬷轻轻一笑,目光深邃如波澜不兴的水面,唯见水光,不觉波动。
“老奴没有不高兴,也不会感觉意外,父女感情不会因为及笄之年就复苏。亲人之间也是需要时间积累的。小主人真的想得到父爱,得慢慢等待,侯爷心思深沉,不好琢磨,何况你是克星,怎么会有父亲的真情?”
脸色铁青许久,精心梳的发髻早就松散了,如受惊吓的鸟羽一样毛毛的蓬松着。
可是妺喜的心却紧的窒息堵涩,难得松散下来。泪水模糊了视线,怨气十足道:
“我不信,天下有狠心的父母,可是我的阿娘抛弃我,父亲不理我。我真的是克星吗?他们为什么生下我那,我这么丑陋?秦瑟的女儿真的这样丑吗?你们都是骗子。”
门外走进来成河大叔拿着一盆鲜花笑呵呵的站在门口。
“给小姐祝寿了,祝您……”
成河没说完就发现妺喜哭着跑了出去。
嗷嗷嬷嬷似乎不在意小姐这种反应,淡然道:“她最终会明白的,有一些东西一直都没有存在过,也不会拥有。”
成河大叔嗯了一声,悄无声息地出去了。
风箫苑外是深夜无尽的黑暗,连月半的一轮明月也不能照亮这浓重的黑夜与失望之悲。
妺喜哭着跑到练武场上,抽出一把刀开始乱打起来。
“为什么?难道我不是您亲生女儿吗?父亲?您为什么不疼我那……父亲……阿娘……阿娘您在哪里啊?我的心简直是烦死了。”
妺喜一边挥舞着刀一边哭着喊着,旁边的大树上几只乌鸦被吵到了,哇哇的抗议了几声飞走了。
妺喜打累了,摸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眼泪,发现手上是一层油腻腻的黄油一样的东西。
她撅着嘴厌弃的蹭着面皮,“嬷嬷给我化妆涂抹的这是什么呀?难怪阿秀怎么画都画不好。”
恶狠狠的把屁股上和腰上系的布袋子拽下来扔了出去,脸色特别不悦。
“臭嬷嬷,都是你给我弄这个破玩意,说我太瘦这样显得胖一点尊贵一些,你这个骗子弄的我跟母猪一样臃肿难看,烦死了。”
月色正浓,风爽轻绵,习武台旁边冒出来一枝柔弱又坚韧的草,妹喜坐在台阶上抱着膝盖。
大姬孺说寻找机会去商候府做客,拜见尚侯爷,听说有施国几位小姐已经到了及笄之年都想看一看。
尤其是商国候爷竟然定下自己成为义女,等待入宫成为贵人。
丝丝夜风吹过妺喜的发丝,苏苏地痒,她仰头看着暗蓝厚重的天空,烦躁的自语:
“烦死了,我这么丑不想见人。一定会被嘲讽的,就不去,我装病好了。”
妺喜心内略悲,咬着袖口呜咽哭了出来。夜深,四周除了哭泣之外静静的无声,忽然有个人影闪过到她跟前躲在身后。
“谁?跟在我身后鬼鬼祟祟的,这是侯府你不怕抓住你砍头吗?”
妺喜听见身边有人隐藏的声音,跳了起来拿起一把刀站起来喊道。
寂静的夜里妺喜的声音格外清脆。
“我……出来了怎么样?”
一个蒙面男子一身夜行衣,从大树后面出来,拿着一把宝剑。
妺喜心头骤然大怔,随即放松下来,她带着试探问:
“你是刺杀我的吗?上一次是不是你?为何手下留情?”
男子转了一下脚步,蒙面露出的眼神明亮,道:“你怎么知道我手下留情?”
妺喜猫目微睁,蕴了一缕似笑非笑的影子不屑道:
“你进来我就知道了,因为你身上的味道不是嬷嬷的味道,你思索良久才出手的。如果刺杀为何犹豫?你究竟想干什么?难道是为了比武吗?”
男人的声音极深沉磁性,道:“好一个聪明的丫头,你说对了,就是比武,今天是你的生辰,就当陪着你过生辰了。”
妺喜心里诧异,紧紧握住刀柄,后退半步,半瞪着眼睛:“你就不怕惊动侯府被抓住吗?难道你是府里的?”
黑衣男子哼了一声,“小小年纪却有胆有谋,算你聪慧,我不是府里人,却能轻易进出。”
妺喜看了一眼旁边有没有夜巡的家奴出现,撅嘴喝道:
“男女打斗没有意义,我尚未成年武功稀松,不是你的对手,你那次逃走的身法我看了,算是高手,如果不想杀我就走吧!”
黑衣男人嘿嘿笑了一下,道:“接招,这是送你的礼物记好了。”
说完就连出几招妺喜没见过的功夫,她大惊只能招架起来。
二人对打几个回合妺喜渐渐招架不住了把刀一扔。
小丫头紧咬下唇,胸口起伏不定,脸色因技不如人而涨得潮红,挥挥手喊道:
“不打了,累了,你走吧,不走就一刀砍了我得了,打不过!”
她坐在地上大有撒泼打滚的意思。
男人停下动作,眼睛一瞪,趁着妺喜不注意抓住她就飞到屋顶坐下来。
妺喜惊魂未定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在高处坐稳,她心中陡地一震,复又一惊。望望所在高处,不由自主地后怕起来。
在高手面前,怎么能怯弱,故作轻松的欢喜道:
“哇……好过瘾的!您教我这个翻墙的本领吧,真的好厉害,以后我出去就不用走门了。”
男子声音哀凉如夜色,道:“为什么不问我是谁?不害怕我害了你?或者我会害你们家的人。”
妺喜喜滋滋望着远处一大片房屋树木,随口回答。
“你如果想杀谁,早就杀了,你是好人,给我送药,试我武功,今天又陪着我过生辰,您一定是我阿娘的好友对不对?”
男人沉默着没有回答,眼睛看着远处,神色阴晴不定。
“好,我教你翻墙的本领,你得给我磕头拜师父。”
说着男人扔过了一个手串一样的东西,“戴脖子上,不许弄丢,以后有大险的时候拿出来。”
妹喜看着这一串丑陋的骨头,不敢信会有那么厉害的功能,狐疑道:“这是暗器看着不像呀,这代表什么呢?”
男子面孔被黑纱遮盖的半边面孔诡异冰冷。
“别问!不要跟任何人提前,否则我就不收你这个徒弟了。”
妺喜虽然不解,皱眉沉吟,却也习惯了这种束缚,道:“好,我答应您,不说不问。”
她颤巍巍站起来,就在有一些斜坡的屋顶,给黑衣人磕头拜师。
师父双目烁烁一睁,目光中瞬然有了明显不可言说的喜悦,声音微有嘶哑:
“好孩子,起来吧,习武之人必定行善,护命救命,不能坑命,主要用于防范你不可处于危难中。”
妺喜喜滋滋站起来,抓着师父的胳膊,“教我这个翻墙的。”
黑衣男子整理一下衣服,看了一眼旁边已经有家奴巡逻。
“改日教,你自己想办法下去,记住今天我教你的,告辞。”
人影一闪贴墙飞跃起来瞬间不见了。
妺喜看着他的身影猛然一动,吃惊道:“庙会的竟然是你?果真你就是那个刺客?”
她一脚站不稳,脚下一滑,屏住呼吸,狠狠心学着师父腾空跳了下去,虽然落地的时候,有一些踉跄,总算没摔的太难看。
“谁在那里……什么人!小姐……怎么是您?这么晚了。”
巡逻家奴听见有人掉落的声音极速赶来。
妺喜拍一拍身上的灰尘,无奈的看着他们道:“你们呀真是笨蛋,我刚才自己练习武功来着,这就走了……”
69書吧
四个家奴看着妺喜大摇大摆离开,瞪着眼睛恍然大悟一样。
“小姐从屋顶跳下来的,这些天屋顶飞人竟然是小姐,这不敢跟侯爷说的事,终于敢禀告了,妺喜小姐好厉害呀。”
黑衣男子并没有走远,趁着夜色如同飞鸟一样,翻腾跳跃到侯府最高的主屋屋脊顶上坐下。
掏出来一只兽皮袋子打开,一股浓烈的酒香散出来,喝了一大口,深黑的眼睛盯着这座府邸,悠然长叹。
如遇章节错误,请点击报错(无需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