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弯下弦月照着窗,似蒙昧珠光四散流泻,堂外的草木荒疏气味缓缓涌进,又是一年秋季。
烛火一跳一跃,幽灭不定间散发蜡油的刺鼻气味,红泪一滴一滴顺势滑落于烛台之上,似一声幽怨的叹息,映着沾染了凋败灰尘的重重锦绣帷帘,似蒂休此刻荒凉的心境,幽迷在昏暗的光线中。
几位姬孺和小姐远游商国多日未归,后宅院落出现难得的清静。蒂休因未曾有子嗣不必陪同。
69書吧
这位女奴出身的姬孺熬过十年伺候人的日子,终于让侯爷下决心收了她。
蒂休原来的名字叫火影,秦瑟嫁给利苦侯爷以后,把她提出来给自己当了细奴。
夜里独寝,燥热的天气让她辗转反侧,又不敢贪凉。
重重心事的逼仄,终于起身,赤足蹑声走到花园廊上。
隔着被风吹起的廊下挽纱,似乎看见秦瑟伏在石头床上睡的正熟,秦瑟失踪后,她近身服侍侯爷的一切事宜,又要警醒夜半突如其来的幻觉和抽筋,自是十分劳累了。
醒悟一切不过是个微薄替身,模仿秦瑟一举一动,衣衫首饰和微笑。
而醒悟之中,是更深切的悲辱——她留下给我的一切安然与归宿,不过因为我是个不太相似的影子啊!只不过是伺候过秦瑟的一个女奴,只不过侯爷喜欢听秦瑟过往陈述的工具,一切都跟秦瑟息息相关。
十年岁月,拽摸秦瑟的言谈举止一笑一颦,真的辛苦。
秦瑟姬孺离开以后,蒂休就负责照顾侯爷。因为她对秦瑟姬孺最熟悉,完全按照她的方式照顾主人。
饭食,汤饮,蜜汁、床品,包括跟侯爷聊天的内容。
除了容貌逊色以外,就是性情,蒂休怎么也做不到秦瑟那种永远淡雅的模样,天塌地陷也处事不惊的味道。
秦瑟会骑马与跟侯爷习武比拼,自己只能在旁边鼓掌欢呼;秦瑟与侯爷一起烹饪煮茶,自己只是那个递工具的女奴;秦瑟与侯爷对诗吟唱,自己一句也听不懂。
囚徒屋里面,秦瑟永远是自己的保护伞,永远能够镇住那些色咪咪的男奴,火影才能保全自己的清白身体。
这副躯体第一次就是献给了利苦侯爷,而琴瑟?秦瑟似乎是身怀有孕进的有施国侯府邸。
依稀记得,主癸侯爷曾经深夜与秦瑟共处一室的情景。她躲在柱子后面看见主癸凌晨才离开秦瑟园。
这样一副破壁之身,瑕疵的灵体,还能得到利苦侯爷的痴迷。火影心里有一些不平衡,终于还是有意无意的透露出来她知晓秦瑟秘密的态度。
想起来那一日,秦瑟夜晚慵懒的蜷缩着身体,轻轻摇头,眸光中有无数神采流转:
“这里不是我的归宿,起码不是我心灵的归宿,希望我离开以后,你能心愿达成。只是切不可模仿我。需要用心伺候忠心耿耿即可。”
蒂休心烦意乱的回忆着秦瑟曾经无奈的口气,大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饮一口蜜汁,心中烦乱。脑海中清晰地浮现起秦瑟失踪的半月前,她极少急躁的说的那些话。
“我嫌弃你的时候,你专注于我的态度,却不知道马上改变嫌弃你的地方是什么,怎么避免下一次不被嫌弃,你却总是耿耿于怀于我不能好言好语的教导,已经多次了,这种小事都不能马上改观,以后大事面前焉能完卵?”
这样的七零八碎的琐事凝滞在时光匆促的脚步里,总是令蒂休忧惧不已,只得小心翼翼歉然垂首而立。听着秦瑟气急的训话:
“耻辱感就是,不能任由人家说你无能,要超过对方,即使暂时做不好,也是用心努力过的,你这样懒散懈怠,贪图一时的轻松的性格可如何是好?你说我怎么帮你那?事事需要我提醒你,你说做细奴更辛苦,那么你想继承做罪奴吗?一个女子,越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倾城美貌越是辛苦。”
孤独的笑了,滚烫的泪逐渐变得冰凉,耳边还是熟悉的唠叨声音,曾经那么的刺耳,如今却淡淡的回味。
“火影呀,我已经给你树立过无数次的标记,标准和应该达到的格调了。你眼中困乏,心里抗拒,怎么可能跟那几个女子对弈?”
心意有一刹那的虚空,恍惚中,似乎是秦瑟走近她,斥责道:
“你的奴性太深,脑筋本来就不灵光,却不想用心学习,愚钝无知的心,再美貌也是枉然,要不你就离开侯府,嫁一个布衣百姓,也许还能显出来你的高贵典雅那?何必苦苦纠结于跟这类男人纠缠?”
蒂休心念震动,激荡如潮,一时竟说不出一句话来。原来她一早,这样待我、保护我,为我周全。我总以为自己是机灵的,却是那样蠢笨,那样懒,我能够模仿的不过是她的冰山一角而已。
微微垂首,望住墙上自己的倒影,看不清容颜是否已久,只觉得侧影如见秦瑟,是的,俩姐妹身材相仿,衣衫一致,发髻一样,自然这倒影也惊人。
梦幻中,那影子却悠然开口道:
“我真的服你了,还是从最基本的小事做起吧。也是我过于急躁,人与人的脑筋本来就不同,我偏要求你跟我一样,咱们姐妹相处多年,我应该了解你的个性了。唉……就这样吧……但愿你能够开悟,不要无畏的浪费自己的廉价的感情。男人眼中,你的这点价值不值得一提。也正是这一点,我才及早醒悟过来。”
愕然起身,躲避过墙影坐到铜镜下面,把思绪拉回来,揉一揉肿胀的大脑。
蒂休一句一句的品味着,那高高在上的秦瑟走了,自己竟然开心了几天,伴随着些许的落寞和隐隐的难过,更多的是轻松。
秦瑟才气逼人,无师自通,而自己一直活在她的阴影之下,女人嘛,百花齐放,各花入各眼而已,难不成天下所有男人都为你迷醉吗?
可是三年了,蒂休熟悉府里几个姬孺之间明争暗斗,渐见大姬孺获得侯爷赞许,自己被冷落,心里忿忿不平。
人家母子女四人之间配合的天衣无缝,莲喜小姐又出类拔萃,那妺喜粗鄙不堪,真的给秦瑟丢脸。
妺喜从练武场回来路过花园,看见俩个女奴躲在游廊里面窃窃私语。
“四姬孺说大姬孺人前人后俩副面孔,是她亲眼所见,这是真的吗?”
“不会的,四姬孺刚刚被侯爷收入屋里连日得宠几个月,今日侯爷似对她有厌倦之意,所以故意说的,她失宠是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四姬孺的生肖跟侯爷以及几位小姐的生肖犯克。”
“这是谁说的那?”
“还用说吗?妺喜小姐就是蒂休姬孺过门那天突然得了怪病,然后也有几位小姐头晕目眩,还有侯爷近日也开始呕吐厌食了。”
妺喜躲在树后听她们讲话感觉可笑,一个人生病跟别人什么关系。这些人真的闲的无聊爱搬弄是非。
她害怕突然出现吓坏女奴就学了一声猫叫提醒她们赶紧离去。
“喵呜……喵呜……”
果然俩个女奴急匆匆的走开了。
蒂休一脸沮丧无辜的坐在榻上,看着冷清的卧房不由得忧伤起来。
“是哪一个挨千刀的诅咒我克人?我好好的怎么就克八竿子够不到的野丫头了,我倒要去问问她。大姬孺喜欢她给她撑腰拿她争宠。侯爷眼里可没有这个死丫头。”
蒂休说着就擦着眼泪怒火中烧的冲出卧房直接绕了一大圈来到妺喜房中。
长久的睁眼和哭泣之后,眼睛干涸得刺痛。良久的寂静之后,驻足于风箫苑门前推门而入,目睹这个简陋的院落,暗暗吃惊。
秦瑟园的繁华与这里对比起来,真的是天壤之别,侯爷心里真的没有这个女儿,应该是知道了一些秘密吧。
嗷嗷嬷嬷正在给妺喜熬煮草药。看见家奴陪着蒂休怒气冲冲的进来,依旧不温不火。
微微欠一下身体静静问:“您是哪一位贵人?可否有事?”
蒂休捂着鼻子一脸嫌弃,“这是什么破地方,也算是小姐的卧房吗?什么味道难闻死了,妺喜……妺喜……你出来……”
家奴告诉嗷嗷嬷嬷这是四姬孺的时候,嗷嗷嬷嬷微微愣一下,转瞬已经恢复平日的恬和淡定:
“是四姬孺?您驾临妺喜小姐的院落何为呀?小姐她出去了。”
蒂休看着熬煮的草药不知道是东西,“就是它,应该就是你们的毒药让公子们染病,侯爷身染恶疾的,就是这个东西吧?”
打量着妺喜的卧房,见殿内悬挂着不少男孩习武的小玩意儿,屋外多种花草,一架小秋千被风吹得晃晃悠悠,庭院里的竹竿上面挂着一件女衣衫,心里一颤,缓和一下情绪怨怼道:
“你这个丑奴照顾妺喜多年,装神弄鬼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来历不明从没露出真面目过。就是你这个妖奴做法祸害侯府对不对?”
嗷嗷嬷嬷的声音沙哑而落寞,似细雨绵绵中风吹落叶,她瞧了蒂休一眼,细柔的眼睛依旧看着自己熬制的汤药。
“四姬孺,您不可猜疑老奴的,老奴不敢……侯爷和妺喜小姐对奴恩重如山。”
蒂休傲然扫了一眼卧房,“这屋里一切都不正常,阴森森的,一个野小子一样的妺喜,一个鬼魅一样的嬷嬷,还有一个独目奴。侯爷真的不知道怎么想的,这孩子一定不是有施氏的骨血。”
嗷嗷嬷嬷骤然凝眸于她,目中闪过一丝冷凝的凌厉。
“四姬孺如果有证据妺喜不是有施国的小姐,可去侯爷那里告发,跟老奴说是无用的,如果您不想去告发,平白无故的猜疑恐怕侯爷得知以后就不好了。”
蒂休一愣,没想到老奴竟然这样叫板,一时间按捺不住怒气,悲声道:
“你!别以为我不敢去……侯爷知道以后自会查明。”
嗷嗷嬷嬷脸上微含了一丝冷意道:
“秦瑟姬孺救您于水火,您不仅不感恩,照顾她的女儿,多年以来不闻不问,今日又来说三道四,老奴我真的替秦瑟不值。”
蒂休呆呆看了嗷嗷嬷嬷一眼,神情悲凉如冬日晨起时弥蒙的雾气,哽咽道:
“我何尝不想秦瑟姬孺?可是她抛弃了我,我孤身一人对付那些女人已经很吃力了。怎么照顾妺喜那?”
嗷嗷嬷嬷刚要说什么,见妺喜嗖的从外面进入卧房看见蒂休一副要拆家砸场子的架势。
她扶着嗷嗷嬷嬷一笑,把她推出房间,然后对着那些家奴说。
“你们先出去,我跟四阿娘有话说。”
家奴们都出去了,嗷嗷嬷嬷不担心妺喜会吃亏,所以躲避走开。
蒂休有一些胆怯看着妺喜,“你要说什么?你不会对我不敬吧!告诉你我可是你的的庶母。”
妺喜眉毛一挑笑嘻嘻的独自坐下来拍一拍坐垫。
“父亲和府里的人生病,我知道原因了,你想知道吗?”
蒂休惊讶的看着妺喜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看她的脸,以前真的不知道她具体什么模样。妺喜从来不去她的青花园只能在大姬孺的琳琅苑里看一眼。
“什么原因?你的意思是不是我克的啦!”
“我是天下第一大克星,你还能克我吗?所谓克星之说都是借口而已,府里的人病了都会不治而愈的,放心就是。”
妺喜一笑,继续拍一拍坐垫神秘笑着。
“好……”蒂休坐下来,“你说什么原因有什么解决办法让我立功,你父亲就会善待我了。”
妺喜摇摇头,漾着一抹浅淡的微笑,“即使您立功父亲以后也会冷落你的,你不是她们的对手!”
蒂休瞪圆了眼睛,表示不服气。
“您得动脑子,侯府里面讨生活,您不如我。”
蒂休摸一摸自己的脸蛋,意思是自己年轻貌美为何不行!
“大姬孺她们三日后就回来了,您还是好好想想,怎么修心养性磨练自己的耐心吧。另外父亲大人的病,您不能亲自敬上药。侯府里面名医众多那不是您操心的事。”
蒂休终于放下防卫,“我该怎么办?你父亲已经十几天不理我了,我不能坐以待毙呀。”
妺喜看着深府大院的女子深深惋惜,也许自己也会如她们一样。跟许多女人争夺一个丈夫,不觉叹息一声。
“四阿娘,您的容貌不输任何阿娘,,只是性子过于急躁,还有就是,您不通文礼不懂器乐,不善歌舞,不精烹饪,不打理花卉和刺绣。仅仅凭借美貌是不行的。”
“你一个小屁孩怎么懂这么多!”
妺喜微微垂下眼睑,仿佛无心一般说:
“我从小就观察父亲大人的喜好,我听说大姬孺就善于烹饪和养花卉还有精通文礼,您也得有一样拿的出来的技艺呀。”
蒂休的脸色愈加难看:
“我还没来得及跟你阿娘学,她就走了。”蒂休一副失魂落魄,“这辈子真的完了,我还没有孩儿,怎么办那!那个女人心肠歹毒不会让我长久陪伴侯爷的。”
妺喜眼珠子转悠一下,“您可以跟我练习武功,或者骑马打猎,都行的。”
蒂休连忙摆手,“脏死那玩意,我一个女子怎么能学那玩意,骑马不得摔死我呀,你这什么破主意。”
蒂休说完又感觉惭愧,因为妺喜说的这些秦瑟都会,而且也是半路学习的,而她却感觉麻烦。
“要不您就学习圣灵舞好了,那样就无人敢得罪您,先不管谁歹毒与否都不敢轻易去跟您对拼。”
蒂休眼睛瞪大嘴巴张开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什么?圣灵舞!那我不成了圣灵教的人了吗?你父亲更不会去我那里了。”
妺喜看着她神秘的凑近一些勾勾小指,“您学不是纯粹的圣灵祭司舞,是一种诱惑的舞,跟祭司舞区别很大。”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我去哪里学习这个那?”
妺喜扬一扬唇角,发髻上端正的绿珠花微微一动,耳垂下的殷红如血的珊瑚耳环丁丁玲玲,不疾不徐道:
“找一个女圣灵祭司,然后改一改,换一个妖娆衣服就行了。”
蒂休托着自己的下巴紧张的问,“真的可以吗?”
妺喜不置可否,隐隐带了一抹浅淡的笑意。
“可以的,其她阿娘都不会,您会的就能得到父亲大人的关注。不过您的多多准备贝币赠送祭司。实话实说,她自然帮你出谋划策。”
蒂休站了起来,看着妺喜那清澈透明没有虚假的眼睛,和说话时候的灵动的神情。
“天哪,我发现你跟你阿娘很像了表情和眼神。”
妺喜微微迟疑,继而轻轻笑道:
“嘘!以后咱俩不要公开见面,有事私下说。以免有人发现,您现在就回去,不用哭闹不要不吃不喝的,该干什么干什么性情一定要温和起来,因为嗷嗷嬷嬷说你是我阿娘的妹妹自然会是我的姨娘,我在你面前说的是最真的。”
蒂休漠然站着,表情严肃品味着妺喜说的话,仿佛憋着一口气,神色微微一暗。
“妺喜,我今天才知道你阿娘为什么得到所有人的尊敬和喜欢了,以后我也要学她。”
妺喜急忙问:“什么?”
蒂休表情严肃一字一顿的说:“如同神灵一样的聪慧,善良和大度。”
她站起来叹口气,“妺喜,你阿娘其实对我很好,没有她我这辈子就完了,可是她无声无息的走了,我这依靠也没了。所以我才拼命讨好你的父亲,你一定帮帮我。”
妺喜反握住蒂休的手点点头,话说得和气,然而话中之意不容置疑。
“四姬孺,咱俩以后不用过于亲密,以免惹麻烦,有事我会偷偷找你的。”
蒂休一双澄清眼眸悠悠看向妺喜,不觉大大一怔,低低道:“妺喜,看来我不了解你。也许你比你阿娘更聪明。好吧,我回去拿着你阿娘留给我的竹简开始一点点的学习,她说要把每一件微小的琐事做好,做到最好。我试试去,也许侯爷会因为这些细腻和耐性感动吧。”
妺喜淡淡盈起恬静的微笑,那笑意亦像树荫下漏下的几缕阳光,自生碧翠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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