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果真下雨了,起先只是淅淅沥沥的如牛毛一般,后来竟是愈下愈大,渐成覆雨之势,哗哗如柱,无数水流顺着殿檐的瓦铛急急的飞溅下来,撞得檐头铁马丁当作响。
若水悠然一笑,似有所触动,然而很快望向车外,伸手接住车檐上滑落的积水。
道:“暴风骤雨看似来势凶猛,却只是一阵风而已,瞧瞧,可谓是东边夜雨,西边亮,这一处依旧月色撩人,若水三千盛哪一瓢都是若水。”
成日在府邸里与人周旋,乍离了深宅大院百尺高墙,挑起车帘即可见到寻常百姓烟囱轻烟,闻着泥土的清新,顿觉得身心放松,暂时忘却自已谨言慎行的规矩,这是千金小姐们的共同感受。
自小就亲眼看见母亲的委屈和争斗,自小就耳边熟记各种女子生存之道。做为君侯之女,尊贵的出身之下,无法选择的就是脱离不了维护稳固富贵荣华的使命。
若水不记得自已幼儿时期有什么孩童意趣,自已的喜好也迷惑不清。跟妺喜完全不同的儿时经历让她过早成熟,自以为超越同龄少女的聪慧。
唇角抿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神色几乎没有任何破绽,笑容满面道:
“姐姐跟我真的是有缘分,虽然你只是一个女奴身份,可是我一见你就喜欢不得了,这次救你于水火,也是善事一桩,但愿你能脱离苦海,自由自在的生活。”
妺喜似乎惊魂未定,胸口起伏不平,极力保持镇静,看着被雨浇得颓败发黑的野菊花。
晚来风急,乌云突然散尽,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的,并没有被若水的表达而吸引。心想同为贵族女子,对方却端庄优雅,自已狼狈不堪,心里隐隐惭愧。
她若思及曾经过往的幼儿时期,随之而来的,便是对自已经历的失望和伤怀。
勉强笑道:“感谢小姐仗义相救,其实我不走出来,也不一定有危险,只是刚才被这种兴奋感染,一时间就跑了出来,不如我还是回去吧,这样消失真的是失礼。”
若水听了大惊失色,不无委屈拉着妺喜的手,目光惶恐,伸手抚一抚妺喜的脸颊,柔声道:
“姐姐三思,我已经救了你,你再次入宫,一旦东窗事发,我就也会牵连进去,如今你已经没有退路了,夏宫不比寻常人家,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
妺喜心底有一种深重的失落与迷茫无法寄托的滋味,望着若水那天真无邪眼神,无奈点头。
“去你家打扰,实在无礼,感谢妹妹热情相助,以后必定感恩戴德。”
若水嘴角蕴着愉悦笑意,心下渐渐有些微安定,得意自已的应急之举。
“不打扰,我的府邸很大,客卧很多,只不过今日你只能暂时委屈一下,明日我亲自送你回家,或者按照你的意思给你去求一个出入夏宫的手牌。一定满足你的任何要求”
妺喜木纳的点头,打开卷帘看着外面,即刻被外面的街景吸引了,她虽然不是在深宅大院里憋屈的长大的,也只是封地君侯城里面的景致,跟这繁华的都城无法比拟。
夜市初起,她想起来玉箫公子,不自觉的微微一笑,恰如冰雪乍融,春光四溢,反握住若水的手。
“姑娘,你认识玉箫公子,不,易布公子吗?可不可以把这个玉箫给他,我想约他以后有机会见一面。回家一阵子的……”
妺喜想起来,夏宫还有那么多人没有安排好,顿时后悔莫及,跟莱朱师父告别,跟两个家奴说明白,跟香米交代一番,还有……还有易布公子,一定要寻找机会见一面。
夜色沉沉中看得并不清楚若水的眼神,依稀感觉若水又是一愣,易布公子是自已的堂兄,扶余侯爷的弟弟的儿子,如今住在宫里,这个野丫头竟然有易布公子的玉箫?还真的是一个妖女。
隐藏着心里的翻腾的妒忌和厌烦,不露声色的回答:“小女不认识易布公子,但是会求哥哥专送的。”
“其实我师父也能帮我,可是我不敢找他。”
“你师父是谁?”
“他叫莱朱。”
若水冒了一身冷汗,这姑娘远远超过自已的想象,莱朱也是一个世子出身,易布公子是这天下一等一的美男儿,还有当今君王……
若水沉默着,忍不住咬牙切齿的望着卷帘外的风景遮掩自已的慌张。
妺喜眼中闪过一丝俏皮的陶醉与神往:“太好了,以后咱俩当好朋友吧,可以说说知心话,就像跟我妹妹一样说秘密。”
若水微微一笑,媚色顿生,带着一点雨水的寒气,“我们已经是好朋友了。”
马车稳稳当当的载着妹喜走在宽阔的马路上,她并不知道自已去哪里,只感觉遇见一个可爱的女孩,真心帮助自已解围的好姑娘。
牵着的手心微微出汗,滑腻冰冷,若水抽回来,捋一捋发髻微笑道:
“离开夏宫这是你的福气,有多少女奴死于非命,想想太可怜了。”
她依旧极力安抚着妺喜,嘴角一抹浅笑,让一个夏后心仪的女奴消失,这就是做为一个未来的元妃该有的手段。自已虽年龄小心机不少,不然怎么做元妃那!
想起来自已的阿娘也是一路靠心机才赢得父亲的宠爱,打败几位姬孺的从来不是仅有美貌,而是聪慧和手段。
这个傻呼呼的野丫头如此愚蠢全然不知道隐藏着骇人而凌厉的杀机,这种女子不合适跟我争宠,即使入宫也活不过几日。不如我先成全你。
若水那张带着稚气,隐藏着一丝笑意的眼睛温和的看着妺喜,亲切叫着姐姐,一路带着回到府里。
“姐姐莫怕,离开夏宫对你是好的,不然早晚会惹祸上身,后宫这些妃儒个个都是狠毒的角色,对待宫奴今个儿利用你,明个就会杀掉你。何况你那个主人香米手里不知道已经死过多少宫奴的性命了,她可是头号阴狠之人。”
妺喜离开夏宫纯属意外却有一种非常刺激新奇的感觉诱惑她。
神色有些恍惚,大脑中开窍一般警觉道:
“你怎么知道我是凤仪宫宫奴那!”
若水不慌反笑,神色愈加温柔以待,轻轻抚着妺喜的手,给她整理一下凌乱的头发。
“我的傻姐姐,那还有问那!瞧你这样子就是宫里传说中女侠。大后已然是怒了。香米妃孺如果保不住你,就会活埋灭口。这是她一直的技俩。”
心下一紧,整个人都如浸润在紧张畏惧中。须臾才想起是在若水面前,忙道:
“活埋?我?”
温柔的声音轻轻在耳畔,妺喜冰冷的指尖被若水柔软的掌心合住,叹息安慰道:
“你以为她利用完了你还有何用?”
妺喜的鼻子冒出来汗珠,小手冰冰凉的想从若水的话中寻找答案。看见的是若水那双担忧恐惧的眼睛,心想自已多虑了,她不过一个贵族女子才十几岁能有什么坏心眼?再说自已与她无冤无仇。人家何必欺瞒自已那!
“小姐,你为什么救我?咱俩不过萍水相逢而已。”
话音未落,若水噗嗤的一声轻笑,街口一声幽长绵软的猫叫却无比清晰地落在耳中,在静夜里听来格外毛骨悚然。
若水干咳一声,忘了一眼刚刚发出猫叫的方向,捋一捋发髻微笑道:
“你看你说的,咱俩年龄相仿,一见如故我喜欢你伶俐,既然举手之劳就拉你一把,积德行善是一个女子应该做的呀。再说我想让你教我武功的,怎么样?”
妺喜咧嘴笑了,就是呀,自已这个本事可是一般女人不会的。纵然有贵族女子对自已好也是应该的,那香米妃孺不也是有求自已的嘛。
萧凉的晚风撩起她耳侧垂下的几缕散发,远处街口建筑里面欢笑笙歌远远地仿佛在尘世的喧嚣里。
无数宅院的明炽灯盏灼灼明亮,与夜空中的满穹繁星互为辉映,星芒与灯光闪耀交接,都城所有的房屋楼宇都被笼上了一层不真实的华靡氤氲。
因着这氤氲的模糊,所处的环境暂时被模糊掉了。妺喜是多么新奇这种时光,那样宁谧,是她曾经在浮世里自觉孤苦无依的时光中得不到的欢欣。
还有夏宫那笙歌阵阵,繁华宫廷,时时都在提醒她,那不会是她适应长久的地方,最终还得离开。
辗转到了巍峨庞大的府邸大门,却绕行选择从花园侧门悄悄进入。
若水拉着妺喜路过花园,回到后宅自已院落里去再打算怎么办!这件事该不该告诉母亲那?
先把人扣下再说。宫里丢了一个紧要的女奴,香米妃孺就会翻天的找她。大后也会搜宫,这么一个女奴让宫里几个贵人关注,被夏后当成宝贝,还能让她存在吗?
若水越想越感觉自已做的没错。下一届选妃孺的时候,不能让这个女侠出现搅乱她的计划。
后花园里面,父亲大人跟商国候世子天乙正在凉亭里面饮酒作诗。
若水想一想让妺喜带上自已的面纱跟随在身后。
妺喜透过面纱看见熟悉的天乙的面孔,却不能喊他,怕给若水小姐带来麻烦。
静夜难寐,若水没想到父亲大人依旧跟客府的公子闲坐夜吟。
侯府花园里景致不比夏宫的逊色多少,一缕芳香随风飘荡,满目的繁花似锦,翠绿如画。
远远望去错落有致的浮动着几座古意凉亭,映衬着岸上那红红翠翠的绿叶红花。
虽然是夜里却被月光和花园随处的明烛火映照如同白昼一般。
天乙已经微醉倾听扶余侯爷的吟诗作对。
“皎月朦胧视,繁星清冷闻。悄等春暮说离分,留恋隔年心事,一现为逢君。谢似相思雨,开如寂寞云,怜惜有梦自纷纭。刹那温柔瞬间了无痕。淡然芳华逝,莫恋悦已群。”
“好,意境优美略带伤感与这景色甚是匹配,侯爷您这等英才却能有如此的柔情似水的诗词,可见您也是一个剑胆琴心的男儿。”
“这本不是老夫所做,只是一个民间女子随口歌曲而已,却令我难忘。”
天乙和扶余侯爷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妺喜不觉也侧身偷瞄的一眼。
若水拉着她低声细语,“你还有心情赏景色,快走,一会父亲大人发现了,还有那个天乙是这世上最会吹奉王族的人,他为了当今君王大后不知道有什么鬼主意那。”
妺喜点点头,“就是他没错,他曾经阻拦我入宫,说是大后口谕宣我入宫,我也不认识他们,真的莫名其妙。”
可见口无遮拦是一个惹祸的源头,若水无意中又知道一件事,天乙竟然也找这个女奴溜须夏后,这还了得?
看夏后迷恋她的这种状况,真的不能让她出现,谁让就这么一个武功高强的奇女子那。
想想自已的姑姑输给的那个女人也是宫奴出身。大后还不管什么贵族不贵族。他说你是什么就是什么,他不高兴你可以瞬间当奴隶,他高兴的,你可以直接成为豪门显贵。
若水拉着妺喜很快就穿过湖面走向对岸的一片暗隐下面的矮屋。
如果不是为了你这个女奴,我才不会夜里来这鬼地方。十几年了,都不会踏足一步。
妺喜感觉景色越来越凄凉,刚刚经过的花园和那类似王族威仪的殿屿比较起来,这里比自已院落还荒芜几分。
眼见若水掩鼻孔欲离开,心中哀郁之情愈浓。近旁树影微动,仿佛是谁的身影惊悚道:
“这里是什么地方?”
若水强忍耐心,只管往前走,她的话,刻薄而娇媚。声线细高且尖锐,似一根锋利的针。只有自已知道有多狠辣和阴暗。
“这里是安全的地方,谁也不会找到你的地方。让你一辈子都会不受打扰,不影响你稳定生活的地方,保证无忧无虑,改变都难的地方。”
对旁边家奴和蔼吩咐,目光却极度凌厉刻薄,“让姑娘进去,不允许别人接近她,这是紧要的一个人,照顾好了,把门看好。”
若水说完就走,妺喜急得想抓住她,却俩个家奴阻挡住。眼睁睁看着若水人影很快消失,心里浮现一股胆怯和空洞。
“姑娘,我们小姐说你只能在这里不许出去,姑娘你先回去,明日再说。”
说不出此时的心情到底是怕是悲,只觉茫茫然一片白雾荡涤心中。
悄然转首,抿嘴不语,空旷寂寥收入目中,远远的高墙之内,便是低矮简陋的屋所,听大树上叶影婆娑,落亦如雨缤纷。
一股带着腥味和臭味还有烧毁杂草的味道,脚下的路坑坑洼洼的,咯的妺喜的脚疼。
喉头一紧,仿佛有些透不过气来。这样的地方,生生将她期待的心瓦解,是酿成了欲哭无泪的失望。
“这是什么地方?这么难闻的气味!这破地方怎么待?你喊姑娘回来,我不要在这里待着。我要去卧房。”
“噗嗤……”
几个看守他的家奴笑了,“姑娘,你还痴心妄想那?若水小姐亲自送你进来已经是你几辈子的福气了,女奴就女奴,别做梦了,进去吧!”
几个男家奴说完就走,妺喜还想喊他们回来,却一想,如果惊动了那边的公子。也许还会惹上麻烦,不如将就一夜,明日见到若水小姐再说。
父亲大人不允许自已暴露有施国侯爷的千金身份,不是女奴还是什么?委屈一晚又何妨?正是初秋,夜里也不会冷太多,何况自已身体上面有护命垫子,正好阻隔夜凉。
她找了一个角落蜷缩在那里,这里看着干净一些,有一些杂草堆成的堆,还有几块木板,妺喜干脆把草堆铺到木板上面,躺下来。
这个地方是自已睡过最差的地方了,堂堂贵族女子也算是经历奇特了。
恍若一场梦一样,细细回忆自已出宫的每一步的经过,摇头笑一笑,若水小姐跟自已无冤无仇不会故意坑害自已的,也许是一场误会,不管怎么样,又施国侯爷的千金小姐身份,谁也不能把她什么样的。
69書吧
并没有违反规矩遇见君王,也没有特别过分的错误,按说香米妃孺也不应该害自已。
已经这样了,深夜大喊大叫也不符合女孩的礼仪,先凑合一夜吧。
妺喜带着疲倦很快睡着了,估计要是普通姑娘定然不会安心入睡,这里阴风阵阵,乌鸦乱飞,老鼠乱窜,各种小虫子夜间都爬行出来觅食。
可是她经过夏宫“逃亡”和若水一路奔跑,可见是真的是累了。
幸亏妺喜随身腰间的荷包里面带着几块肉干和馍馍,吃了几口,被一股又一股臭味搅弄的没有食欲,刚起来荷包,准备睡一觉。
明天就要回到有施国见到嗷嗷嬷嬷和父亲大人了。妺喜离府两个月真的思念自已的亲人们。
带着期待的梦想妺喜一觉睡到天亮。
如遇章节错误,请点击报错(无需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