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门府邸,实力方国部落,众多规矩压着,阿娘半生谨慎小心,仿佛跟父亲之间只有尊重并无夫妻之间的爱恋。
而父亲大人心里究竟藏着哪一位女子,他自己也无法捋清楚。
这府里每一个人都长着九曲心肠,看着和睦和蔼面孔背后,不知道真的心思又是如何。
天乙世子是商侯公子中武功最低,身形最纤细的儿子,他偏重文次之习武,文采斐然令父亲欣慰。
最重要的是天乙性格十分谦逊厚礼,真可谓是每一处礼仪都不差分毫。这位举止言谈谦和始终嘴角带着笑意的年轻世子是府里人缘极佳的主人。
他对家奴与众不同,和蔼可亲,对府兵甲士也会宽厚仁慈。
“呜呜……呜呜……”
一阵渐近渐远的孩童啼哭声音飘入天乙的耳中。他狐疑的放下书简闻声而望。
外面细碎的脚步声伴随着家奴们吆喝声传来。
从后院走来几个家奴抬着一个大箱子向门外走去。
“慢着,这是什么东西?你们这是做什么?”
天乙站在门前对着家奴喊了一声。
“奴参见公子,奴等奉侯爷之命去送礼。”
此时正值傍晚并不是适宜礼尚往来的时间,父亲大人怎地失去这种礼数。
天乙感觉奇怪不由自主的走近大箱子看了一眼,分明传来压抑的孩童哭泣的声音。
家奴们面色惊恐急忙告辞,抬着大箱子离开侯府。
天乙暗示身边贴心的家奴沉木,去盯着他们究竟去了何处。
沉木深夜才悄然归府,并及时跟还在等消息的公子禀告。
“主人,他们一路骑着马直奔有莘国*方向去了。难道侯爷是送有莘国大主扶余候爷的礼物吗?好大一个箱子,不过……”
“不过什么?”
沉木带着冷气的嘴巴喝了一口蜜汁擦擦嘴角挠挠头皮犹豫着回答。
“好像是孩子啼哭声音,还有点像……狐狸……侯爷不会送人家一个活物吧?”
天乙眉头微皱,眼睛骤亮了一下。
“别胡说,你怕是耳朵出幻觉了。今日之事切不可传出去。父亲深夜送出贺礼一定有他的道理,有莘国侯爷跟父亲大人也是莫逆之交。”
他面色素然,想起来自己当世子的那天,有时候临终指着自己,眼睛里面呼之欲出的期待。
“有施国、有莘国……圣灵教主……”
府里中各院落巷子的积雪已被家奴们清扫干净,只路面冻得有些滑,走起来须加意小心。
商侯主癸坐在后院一间静室里面打坐。他双手抚膝盘坐蒲团上。眼睛微眯一脸隐隐的忧伤。
“请你不要怪本侯,谁让你是天选之人,手心里有三颗红痣那!并非我无情无义!是为了给你的母族报仇,也是为了商族大事可定呀。”
主癸喃喃的倾诉着,把一对婴儿的襁褓弯腰托起,用脸贴着布面肩膀抖动,似有哭泣之状。
天乙站在外面听见父亲大人的自说自话,放轻脚步离开了。
他屏住呼吸,慢慢地落脚抬步,闪身往外移动,生怕踩重了积雪发出声响。
主癸侧过头耳朵微微一动,嘴角有笑意,儿阿,你不记得为父的特异功能吗?一根针落地,为父都能听见。
四周万籁俱静,只闻得风吹落枝上积雪的簌簌轻声,半晌无一人响应。
天乙紧紧用羽缎裹住身体。星光隐隐,雪地浑白,重重花树乱影交杂纷错,像无数珊瑚枝桠的乱影。
夜晚薄醉的天乙躺在榻上面,细细捋顺近几年之间所发生的异样的事情。
“有施国侯爷爱妾秦瑟,三颗红痣,有莘国是屠族仇人?孩童贺礼,黑耀大叔突然暴毙。阿娘跪祠堂与父亲之间的对话。”
少年天乙思索着父亲的眼神和说过的话。
“我说是谁就是谁!散布出去这个舆论,是有莘国人屠杀的我的兄弟。”
天乙出生在各部落争霸方国战乱的年代。让他幼小的心灵有一种别样的敏锐。他能够从几位公子中脱颖而出,跟他的周全心细的性格有关。
有施国布吉侯爷,父亲的结拜兄弟临终嘱托源于自己跟布吉叔叔特殊的感情。
天乙母亲扶都自小与布吉叔叔一起长大,属于族亲关系,天乙记得儿时布吉叔叔就经常带着自己去骑马游玩。而母亲也会亲手做一些美食和衣衫送给布吉叔叔。
扶都乃有施国老侯爷收的义女,其母族也是与有施族并列的东夷族*之一的部落。因父母双亡见女娃娃伶俐可爱带回府中悉心教养。
成年以后嫁给当时还是商国候世子的主癸,扶都自幼就出现非同常人的聪慧和细腻,性情温良恭俭。
儿时模糊的记忆中,有一次母亲因为父亲的责骂而去祠堂罚跪。
“族女有罪自愿请罚,宽宥我的儿吧!一切的罪过族女一身担当。愿饶恕布吉吧!”
后来天乙问母亲这话是什么意思。母亲一把捂住儿子的嘴巴。
“儿啊,如果你不想阿娘被恶狗分尸,被沉入河底,你就永远不要说出去这些话。否则就会引发战乱,亲人互相残杀。”
儿时的天乙惊恐的点点头,大脑中父母的对话依旧清晰的记得。
昏暗冰冷的祠堂里,主癸平静而疏离的表情,默默盘坐于家谱面前。旁边是直着身体跪着的扶都姬孺。
他看也不看她,而是淡淡的冷笑道:“早知道你与他情谊深厚,青梅竹马,难分难舍,委屈多年,终究还是破格了吧?府里人尽皆知,你让我怎么办?你告诉我怎么办?”
“侯爷既然心里有了打算,就无需客气了。眼前大事仿佛已经定了,东夷族维护商国诚心满满。您可知还有几道隐患预留下来。”
“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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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黑耀充当刺客的事,刺杀人又救人,为其一。忠奴长风投奔岷山氏侯爷麾下,去告发有施国私藏妖女的事为其二。布吉之死并不是有莘国和大夏国所致为其三。遣送一份孩童大礼去有莘国为其四,把秦瑟送给利苦挖掘东夷族部落联盟宝藏之地为其五……这些秘密贱姬一直藏着,并写到绢帛上面,放到有施国一个老奴身上。”
见主癸凝神倾听之际,盘坐依旧镇静,只是脸色暗沉,目光见凌厉。
“我出生于东夷族部落,成长于有施国封地,受布吉父子爱护成年,却心里无私,一心一意忠心于商国。虽然知晓这些秘密,心里却理解侯爷。”
“有人出首揭发你的……不堪的过往,怀疑四公子血统纯正。这件事令本侯无法维护你。不如你想一个万全之策。”
“已经有人自首承认了,那日与外男苟且的并不是我,只不过是一个居心叵测的女人穿着我的衣服,伪装我故意生出事端罢了。侯爷应该大刑审讯,而不是在这里质疑您的女人和儿子。”
“本侯心里对你一直是颇为爱重,也信任你,天乙机灵智慧,个性内敛,头脑清醒理智,是一个可朔之才。而且天乙容貌与本侯竟然有七八分相似,谣言难听,为夫我亦是恼怒片刻而已。”
“贱姬让侯爷难过,自罚跪祠堂一日,略微表达歉疚心情吧。一切都因为贱姬愚钝无知,无意得罪了府里的女子,才让她这样陷害于我,谣言四起,都是贱姬的罪过。”
“莫要慌乱,为夫我心里有数,你跪一会就回去吧。莫让天乙发现这些鸡零狗碎的事。”
“贱姬守口如瓶。”
等主癸离开祠堂,天乙从屏风后面开始发抖,看着恩爱有加的夫妻之间,是这种尔虞我诈,难怪难怪,父亲竟然几个月都不会去母亲屋里一次。
府里一旦有大事,人前那就是夫唱妇随,比翼双飞目光情浓。
最终还是忍不住出现在阿娘面前,一脸疑问,带着惶恐和极度的不安。
母亲似乎知道他躲在屏风后面,并不奇怪,让他跪在祖先牌位面前听从教诲。
她始终带着的微笑,如脉脉月光,涓涓清流,融融流淌:“遇人少说半句话,逢人要留半颗心,大乱面前莫惶恐,值得信的只有自己,兄弟姐妹和长辈,府兵家奴和外族人,哪怕是撞令奴群里也要有几个知己。散出“贝币*给这些人,细水长流要交心。”
母亲让他把这些话背下来,告诉他不能得罪任何人,要偷偷的在每一个层次的人里面找一个跟自己交心的人。还要大气慷慨的散布币子。
扶都夫人生活极其简朴,却舍得散财币给儿子用来打赏。
少年天乙在母亲数年如一日的熏陶下形成这种淡雅宽厚不卑不亢的低调个性。
家奴沉木走进来,打断天乙的回忆。
“公子,侯爷请您去祠堂,还有所有的公子都去。”
沉木手捧祭奠祖先专用的一身玄色衣衫等待主人换上。
“慢,给我换一身大绯色的,头发佩紫金毡冠。”
“公子您疯了?进入祠堂不能穿颜色衣服着颜色配饰,侯爷会发火的。”
天乙拽起来跪下的沉木神秘的笑一笑。
“按照我说的办我自有道理。”
“小奴不懂您的道理,每次您挨罚,小奴都跟着挨罚。您每个月故意犯错奴实在不懂。”
“因为我不能当一只冒尖的鸟,也不成为一棵最高的树。只能在心里藏着一把最锋利的刀。”
沉木挠一挠头皮挤着八字眉无奈的跟着主人去了祠堂。
果然父亲大怒罚天乙跪祠堂。见天乙不无委屈地低头揉着衣带,父亲凝神他片刻,脸上却有隐约笑意,故意厉声道:
“如果不是布吉临终嘱托,我定不会传位与你,你再犯错为父定不饶恕。”
父亲走后大公子孟胡悄悄走近弟弟,担忧、责怪、心疼的表情瞬间转换着,尽显为兄的情谊与别人不同。
“你呀,就是这样粗心,一会我偷偷给你送饭,也跟父亲为你求情的。”
微微一笑,面色却郑重,
“谢谢兄长,我会把世子位还给你的,我还会多多犯错。”
大公子皱了皱眉头,觑着四弟的神色轻声道:
“嘘!休要胡说,父亲大人既然这样做,一定是你有过人之处。这种想法赶紧收回。咱兄弟之间谁坐都一样,为兄我会辅佐你的。”
大公子孟胡离开祠堂的时候,嘴角一抹难以觉察的冷笑。
他年轻得志,早就做了夏后赐封的牧*。虽然只是一个虚职,自然有人代替公子去地方封地辛苦公务,侯爷之子担任的不过只是一个名头。
商国侯府里面只有父亲大人兼三正*要员之外就是孟胡大公子有官职了。
孟胡是侯爷贵孺*所出的庶长子,儿时偶然发现的秘密永远不会忘记。他深夜撞见父亲的姬孺与其他男人纠缠在一起。虽然没看清男人的面孔,但绝对是外男。
他一直隐藏了十几年的秘密关键时刻就会公布于众。
商侯躲在柱子后面看着众公子纷纷离开祠堂。看见父亲大人习惯的冰冷着脸,都默默站到身边等待训话。
父亲依旧是威严面孔和凌厉的眼神。抬头看看铅云密布欲压城的阴沉天色,深深吸一口气,严肃道:
“你们几个下去吧,不过要加重对他的打击和试探,尤其是要体现出来争夺世子位置的野心。”
三公子初齐看了一眼罚跪的弟弟小心谨慎的对父亲说。
“父亲,我们兄弟之间不比别府,自然是受父亲教诲自小就情深团结,您为何这样呀?”
侯爷眉头一皱目圆怒视道:
“这么简单的问题何须问为父?孟胡你说。”
大公子已初见长兄威仪。
“群狮面前才能磨练意志;狼群面前才能机敏警惕;与猛虎恶斗才能快速强大;与狐狸斗智才通阴柔诡计。”
侯爷走后几位公子开始嬉笑起来。
“原来我们一直在天乙心中都是豺狼虎狐呀!大哥一定是狐狸喽,我就是那个最恶毒的假老虎。”
大公子浅笑溢表,“休要胡说,为兄我不仅仅是狐狸,还是猎人等猎物长大!”
孟胡自大婚以后纳了几房侧孺,恰是与旁族不同。
他极力劝说父亲需纳那些落魄王族的女儿为姬孺。后来纳了四房的亡国国侯的女儿皆是一样的厚待。
因此商府与别处不同,可谓卧虎藏龙,鱼龙混杂,各姬孺的母族陪侍及家奴各显神通都希望自己的小姐得到宠爱,力助复国。
侯爷信守承诺,帮助大公子姻亲的母族恢复了身份,争得了封地虽小,也是一方诸侯了。
因此孟胡的姬妾们背后都有一个小诸侯国撑腰,这位大公子却能权衡得当。
本应该到手的世子之位旁落天乙,府里上下都以为他会反驳抗拒,没想到的是他跟四弟关系更加和睦了。
天乙最敬重的也是这位心思深沉,心机缜密的长兄。因此少年天乙身上有着几个人的特点和个性习惯。
父亲的大气慷慨,母亲的细腻宽厚,长兄的缜密和隐忍。
时光荏苒,一转眼,天乙已经是二十二岁了,过早的成熟沉稳,少了一些年轻人应该有的激情浪漫。
这位世子带着略略内敛和沉静,准备迎接心里未知的风雨雷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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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燧人氏:钻木取火的发明者。称火神。人文始祖之一。相传为黄帝的曾祖父。
伏羲氏:相传为人文始祖之一,黄帝祖父,龙图腾的设计者。有“伏羲画龙”的成语。
东夷族:古老的一个民族。传说是蚩尤三苗的后代。
牧:一个官名。
贵孺:良妾。
贝布:贝壳做的钱币。只有贵族中流通。
三正:夏朝权力中心一个名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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