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到掌灯时分,黄昏的余晖隔着帘子斜斜射进来,满屋子的光影疏离,晦暗不明,像在迷梦的幻境里。
有施国利苦侯爷歪着身体半躺着亲自给女儿选择照料起居的奴隶。
仿佛这几日的苦闷落世愁肠都如浓雾遇见日光般散尽了,喜悦的点头。
“兄长的主意甚好,已解我心忧,女儿这回定是有救了,找商国推荐的人,别国暂且排后。”
昌吉面色略显为难,并没有说什么,他默默退开两步,保持着作为奴隶该有的得体微笑,弯腰出去了。
利苦侯爷把身体躺平,任凭身边的两个女奴给她揉着肩膀和大腿。
自从他继承有施国这偌大的家业以后,表面上,愚钝懦弱,没有主见。大事请教商侯,小事交给管家去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任凭商侯与自己手下的文武大正交情深厚。
他经常表达自己的想法,并且想法子传到商国候耳朵里。
根基薄,名不正言不顺,当一个傀儡岂不是更好。他不羡慕商国候一家人虎视眈眈,夺取江山那种韧劲。出身不同经历不同,自己当一辈子富家翁,平平安安把孩子们抚养长大,这是他最终的目标。
所以,他装傻,装弱,装着离不开商国的鼎力支持。
其实他手里有一个惊天的把柄,握在手里,也只有他明白,除非自己和自己孩子们有危险的时候才能拿出来,否则一辈子隐瞒起来。
昌吉见侯爷又进入困倦中,急忙去继续筛选,他看着院子里跪了乌压压一群人,面色波澜不惊的逐个过问后满面忧色。
他返回堂屋里忧声回侯爷道:“筛选了几日,并没有商国候推荐的人,都是自发掀告示的圣灵教徒,还有几个别国送的巫人。”
昌吉如此回禀倒是意外,利苦侯爷略微沉吟,思量许久方道:
“那就试试吧,谁能安抚住妺喜*,就谁吧。商国怎滴没有圣灵教徒那?或者是兄长一向管理严苛,就连百姓信仰也干涉吗?”
昌吉沉默片刻躬身所问非所答:“小姐不能再喝安神药了,这几日靠这巫人开的药方,竟然昏睡一日不醒,您还是下一个决断,找一个正经的人看一看。”
利苦侯爷叹息点头,微显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难言的内疚与愧怼,于心难忍的苦笑。
“那就随意找几个人试试吧。”
除了商国封地,其他诸侯国却不理会这种市井杂事。既然百姓和奴隶们信奉以善为基,以德服人,以万灵为尊,自然这个圣灵她是天下之灵。
几年间,圣灵教徒可谓是遍地开花,唯我独尊的万灵之主,成为万民供奉和乞求的上苍神灵。
有施国发布告示的那天,就有数十个自称圣灵教徒人掀了告示急奔侯府。侯府门前已经堆积一群圣灵教徒盘坐着祈福。
事从权宜,昌吉兀自一笑,这几日寻人寻的家奴们甚苦,不知何时才能如愿,侯爷终于答应普通百姓和奴隶也可自荐。
“等小姐醒了正啼哭的时候,可以找人试一试,亲自让侯爷过目定人。”
嗷嗷女奴不是家生女奴,是从“撞令奴”里面捞出来的。
昌吉禀告说此女奴会一些超越巫术的医术,能够医治疑难杂症,因此特赦她成为家奴。
各方国部落之间都有专门为了消灾解难,除病驱魔的巫人。他们是天选开天眼的巫医。
凡是开天眼的巫人,不管是奴隶还是囚犯,都能得到一定的赦免。
然而这位嬷嬷确是比巫祖更厉害的圣灵教信徒。虽然这是一个由很多百姓和奴隶组成的新教组织。却蔓延特别迅速,传说嗷嗷嬷嬷就是得到圣灵教主真传的人。
有施国侯府管家,曾经询问过这个看着神神叨叨的嬷嬷的来历,却无人知晓。
看着一院子束手而立的奴隶们,昌吉挨个问话。
“嗷嗷是什么时候成为有施国粗奴的?谁知道?”
除了几个上奴回答,剩余的奴隶一律垂首沉默。
“小奴们不记得了。”
“这……她好像一直都在,因为粗奴都是一模一样的装束,但是又好像刚刚来的一样。”
“嗷嗷不跟任何人交流,小奴们也不知道她的来历。”
“不过,嗷嗷给粗奴们看病却异常神奇,好的惊人,圣灵教徒果然灵验,我们都跟着嗷嗷打坐祈福护佑真的很灵。”
昌吉叹息一口气,顾不得嗷嗷嬷嬷来路不明,打算让她试一试。
利苦听管家禀告,府里粗奴堆里有这样一个灵异的圣灵教徒,当即命人喊她出来。
嗷嗷从粗奴群里卑微爬行出来,她得到恩准后走近啼哭的孩童轻轻抚摸几下,妺喜竟然安静下来,睁着眼睛看着女奴露出憨憨的笑。
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满院子呼啦跪了一地的家奴,庆贺小姐终于找到伺候的女奴了。
几位姬孺因为在病中,暂时回避妺喜,唯独大姬孺启廖支撑着身体,虚弱的前来看一眼给女娃找的嬷嬷什么样。
嗷嗷嬷嬷弯腰驼背,脸蒙着黑纱,宽大的素色粗麻衣衫,看不清是胖是瘦,只见有一双玲珑的小脚穿着一双布面女靴。
她低垂着眼睛,能够看清楚的只有她的额头和眉眼略见清秀,皮肤却是暗哑蜡黄。
启廖被家奴扶着,没有走近嬷嬷,只看她抱着女娃娃舒缓熟练,小心翼翼,只能点点头。
侯爷看着这个蒙着面纱的女奴眉头微皱,勉强支撑身体细声如蚊。
“以后小姐就有你贴身照顾吧!”
嗷嗷轻柔的把女娃抱在怀里,过于激动以至于浑身颤抖。她温柔的看着小姐的脸蛋,面纱后却是难以觉察的一串泪水。
目光所及之处,一个三岁左右的孩子,被女奴抱在怀里,揪了两个圆圆的双鬏,鬏上各饰了两颗粉色珠花。
一身粉红色的水金霞弹花锦薄袄,细白甜美的瓜子小脸上乌溜溜一双大眼睛,黑亮如两丸黑水银球儿。
自然是居住在秦瑟原来居住的“亲琴园”,侯爷命令改成“喜宝园”。
豪华精致丝馒垂垂,花香怡人,陈设摆件无不奢华。
内室有一合博古橱,里面是三五樽好摆件,或是青铜小鼎,或是青田石,一溜整齐放着。
窗前横着一张书案,上面是一把琴。
朝南长窗下放着一张紫绒绣垫木榻,边角用墨绿乌银的绒面封成。榻边案几上放着两盆水仙,吐蕊幽香。
窗上一色的雨过天青色的蝉翼纱帐,窗下悬着一盆吊兰,也长得葳蕤曼妙,枝叶青葱。
一张紫檀木的雕花桌子,上面排一个青瓷美人觚,里头插着几枝奇香吐艳的花朵,如胭脂点点。另一副绿地粉彩开光菊石茶具。
香炉中袅袅如烟升起的是秦瑟姬孺最喜欢的香料,正是王族贵眷方用得起的贵重的凝水香。
嗷嗷嬷嬷抱着女娃娃,局促不安的看着居室,环视四周,心意有一刹那的虚空,连自己的思绪也不能把握。
风从窗下徐徐吹入,似漫步而进,带着清冷的意味悠悠地拂上她的脸颊。
风吹起锦绣弹花帘帐的刹那恍惚里,窗外的风景晃得嬷嬷有些眼花。
有那么一瞬间,心念激荡,忽然觉得秦瑟正静静看着她们,这样恍惚的一瞬间,脑海中出现一幅一幅关于女娃阿娘种种画面,一起浮现眼前。
嗷嗷嬷嬷不觉呆住了,宽大丑陋暗灰色的粗麻衣衫,黑色面纱,隐约看见一头长发被帽子套住。露出双鬓边丝丝缕缕。
天色渐渐暗沉了下去,嬷嬷哄了娃娃入睡以后,,起身一枝一枝点亮了蜡烛,重又在回到妺喜身边身边坐下。
暗红的一苗一苗火光,静静跳跃在温暖的空气中,好似一颗虚弱而挣扎的心。
恍惚中,只闻得有轻微的脚步声,转头看去,却见是床纱被风吹的晃动。
刚刚把女娃娃哄的入睡,却身体抖如筛糠,脸色暗黑,眼睛变成紫色,惊呆了一帮伺候妺喜小姐的奴们。
有人奔跑去禀告侯爷如何处置,嗷嗷嬷嬷却发出幽灵的声音。那声音仿佛不是口中发出,倒是像腹部的振动出来的,却只听见几个字重复着。
“克父克母,男儿教养,远离亲眷,方可平安……”
有家奴忙去侯爷处禀告细节。
“妺喜乃克母克父命硬之人,需以男儿教养,避离亲眷左右方可消灾……”
侯爷听了以后神情疲惫中带着懊恼,他闭上眼睛片刻似有不舍之意又决然的允准。
“送她们去后花园最后面角落的风箫苑吧,那里避静,无大事就尽量别来主府了。按照嬷嬷说的以男儿教养吧。”
的确是利苦几个月以来被妺喜的哭声闹的烦躁不安。府里的女人们一起病倒,诅咒这个女娃真的是克星一枚。
听闻侯爷终于将几人赶出主府,去往后花园角院落的时候,就连伺候秦瑟曾经的女奴都松了一口气。
嗷嗷嬷嬷抱着妺喜领着一个护卫家奴名唤成河前往风箫苑。
有施府邸中园的亭台楼阁之间点缀着生机勃勃的翠竹和奇形怪状的石头,那些怪石堆叠在一起,突兀嶙峋,气势不凡。
跟府里其他大大小小的院落比较起来,妺喜的处所是触目惊心的落魄,荒芜的好像很久无人居住。嗷嗷嬷嬷看着卧房里面简单的陈设竟露出一丝笑容来。
面目丑陋的女奴与仅有一只眼脸上伤痕堆积的男奴成为妺喜小姐的守候者。府里的人没有看过这俩人本来面目是怎样的。
主仆三人就像消失在侯府里面一样,隐藏在风箫苑里。
说也奇怪,妺喜离开主府以后,府里的女人们也都不治而愈。侯爷渐渐从忧伤中走出来。
嗷嗷嬷嬷和成河二人倒也尽心尽力的照顾妺喜日常生活。不曾传言妺喜的身体有什么异常。
只是嗷嗷嬷嬷经常会出门参加圣灵教徒的聚会,这也是得到启廖姬孺的允准。
日子就这样无声无息过下去了。风箫苑的时光似一江水东流而去。
“亲琴园”又被封闭起来,从昔日的繁华锦簇到今日的无声无息,都因女主人的离去沉沦荒漠下去。
入夜时分,侯府青花园里,女奴急匆匆禀报三位姬孺时满脸是掩饰不住的疑惑与震惊。
几个女人听得她说完把妺喜主仆打发风箫苑里面的时候已是心惊。
二姬孺与三姬孺和一个侯爷暂时未扶正的屋里侍奉的女奴,一脸疑问的聊着妺喜的事。
二姬孺容貌普通,却难得的有一种雅致清冷的神态,她极少发表什么言论,妙目微睁,蕴了一缕似笑非笑的影子,道:
“侯爷可真放心,就这样把自己的女儿扔给一个陌生的老奴?那可是秦瑟的女儿。”
三姬孺的性情温婉如水,也忍不住插了一句。
69書吧
“大姬孺怎么就不提出来疑问那?为什么咱们在这里杞人忧天?终究还是咱们肤浅了,不如人家心思深,会看事。”
蒂休是伺候侯爷起居的女奴,只是尚未正式宣布成为姬孺。已经是全府里皆知的事。她早已经以女主自居,今日就是她刻意邀请二位姬孺做客她的青花园的。
“妺喜那丫头真的是克星吗?”
二姬孺入府比较早,感觉自己了解侯爷,说了一句让自己后悔说的话。
“这是侯爷喜欢的结果吧。嗷嗷嬷嬷就是侯爷安排的也不一定那。否则怎么会来路不明的一个老奴博取信任了那。而且说是克星就是克星吗?这里面不对劲。”
二姬孺说完,捂住嘴巴,笑一笑。
“咱们就不要想了,大姬孺什么样,咱们就什么样吧。想多,做多也没用的。”
蒂休有一些犹豫惆怅道:
“那我怎么办?秦瑟毕竟是我的主人?你们不去看妺喜,我去不去那?”
三姬孺提议的,二姬孺也频频赞成,蒂休叹口气道:“好吧,既然候爷有自己的打算,我心里就明白了,由她去吧。”
“大姬孺去,你就去,大姬孺不去,咱们最好不要拔尖出头。”
蒂休团着手中的绢子,慢慢饮着蜜水不说话,心头总是模糊一团疑惑挥之不去,仿佛在哪里听过想起过,却总是不分明。二位姬孺见她一味沉默,也就起身告辞了。
几个女子都感觉这其中的疑窦关窍甚多,她们不曾亲身经历,亦无关眼下的利益,自然不会多揣度。
只觉得关于秦瑟的前尘今事,许多事一再发生,如轮回纠结,昨日是她,今日便是你,人人受迷茫,人人亦是不敢深究,如同颠扑不破的一个怪圈,实在可怖可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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