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国侯用余光打量着这位大运之人沉思着。
有施国遭受一次屠族的灾难,竟然又能得到霸权天下的夏国的再一次赐封,新侯利苦也算是有施族的新贵了。几年之间又大有崛起之意。
新侯力苦的叔父任海都,薛氏,曾经是夏国第十六代君王的卿士*。
而且这位叔父大人从官师*做到太史*然后直接跨越三个官阶到遒人*。最后夏国平定四罪余孽的时候,利苦的叔父直接成为仅仅次于相国地位的一品大正*。
利苦能够取代布吉成为有施国侯爷的,除了商国的大力支持,离不开这位叔叔的内外联动。
也正因为任海都的暗暗操控,内应,才使东夷族部落联盟送宝成功,夏发把封地赏赐给了利苦接管。
自从琴瑟嫁到有施国侯府,商国和有施国的关系就从原本微妙的氛围变成一家亲,比之前更加融洽了。并没有因为布吉的故去影响任何。
主癸送秦瑟到有施国,仿佛是刻意体现对利苦的关爱。
这位新侯爷多情又痴心已经是全封地闻名,他才貌双全自小就受表兄布吉的偏爱。
做为诸侯国君侯中,稀少的品貌俱佳的青年才俊,利苦出身却是心里一道暗疮。
他自小父母双亡,跟着布吉的父亲也就是他的舅舅长大,自卑加自负的性情倒也别具一格。
他似乎不务识仕途,却是一个难得痴情的男儿,为了秦瑟终日缠绵情爱,以至于为情所苦。
利苦喜好吟诗作对,风花雪月,又厌倦管理方国公务,跟诸侯国的侯爷们倒是无法融合其中,唯独主癸欣赏他的才情温纯,把秦瑟托付给他。
自从利苦那位颇有背景实力的叔父去世以后,有施国跟商国走动的更加亲密了。主癸成了利苦的主心骨,倒似称臣一样的屈服仪仗。
病人脸色苍白如纸,瞬间勾起心头新愁旧愁,不由又悲又愧。
“兄长对蠢钝弟弟的厚爱,真的是如同大江大河,有施国就是商国的麾下,誓死捍卫。”
商国侯握着利苦的手,目光真挚,“贤弟休要这么说,咱们都是大夏国的忠臣,一起辅佐君王才对。”
主癸眸中带了淡漠的笑意,语气却极为真直,已然是一个长兄的姿态。
“这次愚兄来,求一位贵府千金做我的义女,有望成为一代元妃*至尊。那么咱两族几代荣耀就稳定了。”
利苦本来还为着秦瑟的失踪懊恼,不知怎么跟商国候交代。那可是他最疼爱的表妹,却被自己弄丢了。
看着地上摆满十几个大箱子的厚礼,利苦感激涕零。
“兄长,愚弟贱体生受了。您对有施国这些年的资助已经够厚恩了。没有您,弟弟无今日的地位。弟和有施国全族都膜拜您的恩情。”
主癸端正的面容上笼上了一层疏薄的笑容,唇齿间衔了清淡的一抹忧郁,目光转到别处有稍许的沉默,让利苦感觉隐隐不安。
半响主癸清幽的吐出一句话,却让利苦浑身松乏起来。
“秦瑟的事,休要慌乱,不必过于伤怀,她的女儿一定会倾国倾城,愚兄我就先定下了这义女。”
利苦感恩戴德却咳喘不断,面皮青紫,眼含歉意。
“弟……弟就把女儿和有施国的前途托付您了。”
主癸侯爷的唇角抿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神色几乎没有任何破绽,笑容满面道:
“休说什么托付不托付,有施国与商国几十年的情谊非同寻常,而且各种姻缘亲戚早就是一家人的关系,布吉临走嘱咐为兄照顾好表弟你,我的大姬孺扶都又是你的表姐,你就无需客套了。”
利苦侯爷清秀苍白的面孔浮现感激之情,气虚微弱道:
“兄长厚爱,弟弟一直都是铭记于心,如果弟弟不幸归天,有施国就拜托您了。”
主癸严肃道:“你总是这样说话,大男人有一点病不算什么,而且不要过于纠结秦瑟的事,她自有她自己的追求吧。赶紧振作起来,你是一个父亲,一国之君侯,不能总是这样消极的。”
“愚弟明白啦。”
主癸自知探病莫要耽搁过久,安慰了几句,就以仅仅路过有施国要去夏宫复命为由告辞。
利苦抓着主癸的手,仿佛将死之人生死离别那种不舍,目送商国候离开。
主癸坚持游走一会府里的几处花园,昌吉不远不近的跟着却发现他瞬间的落寞。
他的手随意扶在红漆斑驳的栏杆上,似乎看到琴瑟与利苦一双蝶影一对璧人。
默默然半晌,并未察觉身后昌吉诧异的表情,步履慢了下来,又听见秦瑟那首词语。
主癸仿佛贪恋这炫目的日光,纷纷选了近阳光的地方享受这难得的片刻温暖。
他仔细倾听,有女子在园中唱和,声音并不嘹亮,只是细致而缠绵,仿佛银丝脉脉一线缠绕上来,更觉韵味无穷,缓缓倾入心肠。悠悠扬扬反复吟唱秦瑟那首《忆情》。
不经意的回头,却见昌吉一直疑惑而深深的笑,侯爷不由局促一些,昌吉微笑道:
“侯爷,不如您去望月湖西风厅坐一坐,老奴给您调一杯花米浆如何?您对老奴的大恩难报,小侄赵梁给您添麻烦了吧?”
主癸和颜悦色道:“不了,本侯还得去夏宫给几位帝妃请安送礼。赵梁是一个好孩子,本侯计划推荐他入宫侍奉君王,前途无量。”
昌吉仿佛是怔了一瞬,唇边慢慢浮起一缕哀凉的微笑。那笑意越浓,越像有了乞求的意味:
“侯爷,您三思,小侄粗陋不堪,给您当一个奴隶即可,您这样抬举他,恐怕会惹祸的。”
主癸目光深邃,嘴角微笑道:“你莫慌乱,知道你们情同父子,感情颇深,我待他一直视如己出,入宫侍奉君王这是必然之路,总好过侯府琐事缠身。”
昌吉跪拜磕头,声音颤抖:
“谢侯爷大恩。”
等商国候告辞以后,利苦侯爷看着巫医留下的药微微一笑,一饮而尽。
“昌吉呀,你去看看妺喜小姐怎么样了,终日啼哭极其不正常。”
商国候爷亲自求秦瑟的女儿为义女,可见还是顾念一份亲情想亲上加亲。
起身踱过堂前,才惊觉,背心的衣衫已被方才在跟主癸交谈时的拘谨逼出的薄汗洇透了,这依稀的汗水仿佛提醒着心里明白对方的老辣与沉着。
利苦神色颇有触动,稍稍放心。
“给小姐最好的院落和伺候的家奴,本侯要亲自调教。”
管家昌吉拿着侯爷喝完的药碗弯腰退出。
秦瑟失踪的消息震惊东夷族部落各诸侯国,以至于蔓延到大夏都城。
于是全国重金张贴告示寻找有施国侯爷爱妾却杳无音信。
秦瑟留下一个三岁的女娃名曰妺喜,女娃日久不见母亲,啼哭不休吵的侯爷烦躁不安。
妺喜的奶母包括身边伺候的嬷嬷竟然无人安抚住。侯爷一气之下都赶出侯府换一批家奴伺候。
为了妺喜的啼哭府里的姬孺启廖请了巫祖*来驱魔,说是小姐有可能是招惹了煞气不仅逼走亲母且被妖魔缠身。
侯爷自然是允准。
没想到巫人请了一位又一位依然无法让妺喜停止哭泣。
利苦侯爷只能又散出消息,如果谁能让女儿不哭就赐予上奴身份。
几日过去了,依旧没有出现名医巫人能够安抚妺喜的哭闹。
小女娃因为成日的哭泣,扰的府里不得安宁。启廖也一病不起,利苦侯爷更加缠绵病榻。
渐渐有人传出来,妺喜小姐克父克母,“家有吵夜郎,万贯家财也败光”的讹传。
有施国大街小巷开始有孩童唱起来吵夜郎妺喜的歌谣。
看着府里的几个年轻貌美的姬孺也一样卧病在床,利苦侯爷开始对妺喜厌烦起来。
消息传到商国侯府,主癸忙协助有施国寻找可能治疗小姐哭闹的药方。只蹙了眉沉吟不语,良久方道:
“送我的快信给利苦侯爷,寻找圣灵教徒,以求护佑,方可治疗小姐的疾病。”
赵梁见侯爷对有施国侯爷女儿惦记关爱,在旁边负责的提醒道:
“侯爷,据说秦瑟的女儿日夜哭闹不止,是因为自带煞星,吵夜损亲,败家耗族,您看……”
“民间传言,不可全信,更不能不信,斟酌行事吧。利苦心思颇深个,对秦瑟也好,对女儿也罢,即使对他身边任何人都隐藏一分真意,有可能是他故作的安排。这里面究竟是何缘故,你的叔父昌吉也不会了解的。”
因前几年布吉侯爷故去之事难免对新侯利苦存了几分芥蒂,亲信赵梁犹豫的提醒:
“侯爷,可是圣灵教徒多为奴隶和平民百姓,利苦侯爷能够允准外奴照料小姐吗?”
主癸拿着信函目光如炬,嘴角带着冷笑。
“休要慌乱,那是本侯定下的义女,他千方百计也会想办法找人精心照顾的,不管传言是什么,也得平安带大。”
赵梁微微点头,速把候爷亲笔信函安排家奴快马送去有施国。
利苦侯爷收到主癸的信函以后,微微蹙眉,想了想方展颜笑道:
“快,寻找圣灵教的人,看看谁能安抚我女儿妺喜。”
昌吉皆是面见喜色,急忙出去布置。
秦瑟走后的一段时日里,侯府里面奉命清理干净秦瑟留下的所有痕迹,利苦侯爷卧房包括书房都恢复一种不近女色的灰暗古板。唯独允准歌女吟唱琴瑟留下的歌曲。
他扶着门框走出来凝望外面这晴好的天空,眼神逐渐刚毅起来。
信步走进园外,隐藏的心事渐渐涌了上来。我竟是避不开这纷纷扰扰的霸权之斗么?还是命中早已注定,我这一生的就是如此呢?这王权间无尽的斗争真是叫人欲罢不能。
利苦面容清瘦苍白,身形寂寥,缓缓扶着栏杆前行。半响嘴角微启,用只能自己听见的声音道:
“我常常在这里中遥望那一处最高的楼阁,回想起那一日的砸面之辱,寒风中那屈辱的痛,留在面颊上一点一点风干的感觉,心里未曾有所消退。”
自幼客居舅舅家,偏偏舅舅姬孺众多,子女们并非待他如同亲人一样,而是随意嘲讽耻笑。唯独布吉表哥善待他一些,并不能覆盖他心里的恨。
利苦望着蒙蒙翠绿后面那一排奴隶居住的屋舍,冷笑道:
“幼时在囚徒屋中所见的种种惨状牢牢刻在我脑海里,凝结成记忆里一个铭心刻骨的伤口。”
想起来自己被罚到跟奴隶们一起生活的一年之间,屈辱积累的恨意越来越多。府里花园那些美景那么刺眼。他当了新侯以后,就把园子全部修葺了。
渴望儿时那些记忆随着这些旧景飘散遗忘,就算把那些奴隶屋全部拆掉,杀了一批奴隶,也无法完全遗忘那一段不堪的岁月。
“若不是你们这些人狠心践踏,若不是圜土中惨淡的凄惨境遇,我何以能那么快就决定大事。某种程度上,亦是你们造就了今日的我。”
自幼被薛国赶出来,被迫改成禧姓,连自己的真父母也不能公开祭拜。舅舅啊,舅舅,你可知你的王国真真正正的已经被他国控制了。却终日缠绵于美女之间贪图情爱。
都是自己心性跟舅舅一般无二,利苦冷笑着叹息。与其被别国吞噬,不如自己先下手为强。
那些欺凌自己的女子,那些嘲讽自己的贵族公子和小姐。一夜之间全军覆没,魂归故里了。
唯独布吉长兄,给那些酒囊饭袋陪葬了,既然带着痛苦活下去,不如彻底解脱吧。
“扶都表姐……好一个釜底抽薪的女子,一直暗暗操控着东夷族各部落的主权。看来自己抢回来一些了。”
昌吉左右瞧瞧,主人身边并没有人伺候,侯爷这是与谁倾心交谈那,只是稍微有一点距离,听不真切,总算肯起来走走了。
如今侯府里面旧奴除了昌吉以外,在布吉侯被追杀的时候,全部被屠杀掉。
全府上下只有后赶回来的他跟利苦公子二人存活。
昌吉清晰的记得有一个家奴奄奄一息的时刻,跟他说出的秘密,也是这个秘密保护他活到今天。
昌吉得知除了大夏甲士奉旨抄家,并没有屠杀全族,只是捉拿有穷氏族君女以及侯爷利苦等重要罪人。
后来了一波人,皆是江湖杀手一般,见人就杀。最后一眼巧合看见商国候的护卫黑耀背着利苦侯爷离开。
一国之君侯的全家老小无一生还。
利苦侯爷看着满地的尸体,文弱书生,受到惊吓,瘫坐在那里半晌发不出来声音。
布吉侯爷有几个江湖死党,也是有施国的武士亲信,他们得知消息赶过来的时候。利苦才放声大哭以至于昏厥。
他醒了以后,府里已经收拾干净,只有他们几个大男人围着利苦呆坐。
利苦脸色微微发青,显然就要作色,尽力把怒气沉了下去,道:
“大夏国捉拿罪奴,并不是屠杀全族老小的人,在下知道是谁干的,他隐藏在幕后,手段及其狠辣,这个人对东夷族各部落早就觊觎多年,不是他还能有谁?眼下你们几个不方便露面,已经是罪奴身份,表哥的亲信全无,我孤零零的一个人怎么办?不如先蛰伏下来,保全住有施国才好。”
几个江湖武士一起跪下回复道:“愿听主人差遣,誓死捍卫有施国。”
利苦起身,瘦弱的躯体更加孱弱,凄苦的眼中流下一串又一串的热泪,终于忍不住哭出来嘶喊道:
“表哥……我一定为你复仇。”
昌吉紧紧抓住手里一个绢帛,颤抖的攥紧,已然是浑身大汗了。
他颤抖着走过去,扶起来利苦,递过去半块绢帛,跪下哭泣道:
“主人,这是奴从家奴身上搜出来的一块东西,只要一半,那一半不知所踪。”
利苦抹一把眼泪,看了起来,逐渐脸色绯红,气色慢慢恢复起来。逐渐欣喜之色道:
“天不决我们,这是上天恩赐的求活之路,有了这个秘密,咱们都能活命了。昌吉以后你就是我的心腹死党,侯府里面的一切,都由你打理起来,我要尽快想办法联络我的叔父,以求进言一番。另外以后咱们都要投靠商国侯,才能确保平安过度。否则东夷族部落就会把咱们很快吞灭。”
昌吉和三个江湖武士一起下跪磕头,算是形成布吉侯爷故去以后,有施国的新的一个王权机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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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卿士:仅次于相国的官,主管诸侯国的公务。
官师:官师是“校”(即学校)的教官,对王也有规谏之责。
太史:太史是史官。掌管记事和册籍。
遒人:遒人是君王的近臣,主要负责下达王命,宣布政令。同时兼有征求意见、下情上达之责。
薛国:薛姓始祖,东夷族部落。莱朱的故乡。
大正:大臣。
巫祖:太夫,
元妃:皇后。
悲忧穷戚兮独处廓,有美一人兮心不绎。专思君兮不可化,君不知兮可奈何!蓄怨兮积思,心烦憺兮忘食事。愿一见兮道余意,君之心兮与余异。车既驾兮朅而归,不得见兮心伤悲:摘自《九辫》白话文含义:
时光匆匆已经过了中年,艰难阻滞仍是一事无成。
悲愁困迫啊独处辽阔大地,有一位美人啊心中悲凄。
远离家乡啊异地为客,漂泊不定啊如今去哪里?
一心思念君王啊不能改变,有什么办法啊君王不知。
积满哀怨啊积满思虑,心中烦闷啊饭也不想吃。
69書吧
但愿见一面啊诉说心意,君王心思啊却与我相异。驾起马车啊去了还得回,不能见你啊伤痛郁悒。
倚靠着车箱啊长长叹气,泪水涟涟啊沾满车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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