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莘侯府的后山山坡一大片房屋十分矮小,是地位低下的家奴杂居的地方。
虽然有高墙环绕,依旧能够借助山坡的地势看清楚对面平地上面那座煊赫的府邸。
下奴屋再往前越走越是荒凉,竟像是到了久无人烟之处。
渐渐看清楚是一处被高墙环绕的院落,极大,却是满目疮痍,像是久无人居住了,灰瓦残破,草棚上积着厚厚的灰尘和凌乱密集的蛛。
后来知道这个屋空置中,是专门关押罪奴的地方。经常会有人在里面死去。
等阿娘沉沉睡去,少年阿尹却辗转反侧。耳边响起来阿娘给他的约法三章。
记得阿娘手腕上一串兽骨头呖呖的响,她经常累的满头满身的湿汗,微微平了喘息道:
“不许问谁是你的父亲,不许问阿娘怎么会这么多东西,不许问阿娘为什么这么做。”
阿娘说这样才能活命,阿尹从小就有非常人的机灵,心眼剔透。
阿娘领着阿尹流浪,居无定所,一边教他识文断字阅读各种书简。并让阿尹经常去附近少年学堂偷听先生讲书。
阿娘虽为女子却熟知先生讲过的各种书籍典故和传说。
夜晚的时候阿娘还一点点教授贵族公子的身形步法和姿态。包括面目神态的标志,待人接物的礼数。
等阿尹全部学会的时候,阿娘又开始教阿尹学一种舞蹈,名曰“圣灵舞”*据说这是驱魔,通灵,祭拜祈祷的神舞。
阿娘这位奇女子精通各种草药的效果和针对的病患。
五岁的阿尹就开始被迫品尝草药的味道说出来功效。如果说的不准就会受到阿娘责罚。
几岁孩童活动很辛苦,一边帮阿娘干粗活,一边接受阿娘的各种带着条件的交易。
小小孩童眼神明亮,一脸汗渍,却礼貌的问:
“阿娘,我已经把所有的灰尘擦干净了,就连外屋地,院落的台阶上都擦的亮光光的,可以吃一个馍馍了吗?”
阿娘一边手脚麻利的继续干活,一边头也不回的回答。
“不可以,还需要把所有垃圾处理干净以后才可以吃。”
每日几乎重复的事情,重复的礼貌的问:
'“阿娘,我已经把所有物品码的整整齐齐的,那些石头,木头,包括枯草干,落下的叶子。完全没有杂乱的东西了。可以喝一口蜜汁了吗?”
“不可以,因为你还没有给阿娘背上一段山海经文里面的神尊一共多少人。背诵完了才可以吃。”
小阿尹步伐优美,姿态优雅。
“阿娘,我已经会走公子步伐,坐姿站姿,和讲话的语气了,给您表演一番以后,可以睡觉了吗?”
“不可以,你还得跟我辩论一会,辩论赢了才可以睡觉。”
有一点疲劳,泄气,疑问的目光,却不敢大声哭闹:
“阿娘,我们是粗工乞丐,为什么要这么干净,这样整齐?这些都有什么用吗?”
“儿子,咱们是乞丐、粗工,这是灾难造成的,并不是我们应该苟且的,要每日抛弃恶灵,积累善灵才能慢慢改命,吉灵最喜欢的就是洁净,清明通透的环境和身体。”
偶尔趁机阿娘心情好的时候,也会撒娇道:
“阿娘,阿尹很累,不完成任务就会挨罚,挨饿,挨累,所有的孩童都跟我一样吗?所有的阿娘都跟您一样吗?”
阿娘的语气温和,却刻意试探道:
“不是的,大部分孩童都不需要劳动,就会有吃的喝的,大部分的阿娘都会宠爱帮助孩子劳作,你想换一个阿娘吗?做一个不劳而获的孩子?”
语气坚决带着哽咽道:
“阿娘,阿尹不想换阿娘,我做就是了,我想积累吉灵,改命,从底层挣扎出去,变成人上人,然后我的子孙后代就会富贵荣华。”
一把搂过儿子瘦小的肩膀,隐藏着已经流下的泪水。
“儿子,阿娘很开心,你是一个值得阿娘培养的好孩子。”
风雨之声淅淅沥沥的入耳,阿尹犹自困意全无。
他想起来儿时询问母亲的问题,如今还是没完全理解。
小孩童躬着腰,脸上堆满了小心翼翼的讨好的笑容:“阿娘,那么多伯伯主动帮咱们,您为什么不接受?”
阿娘沉吟半晌,用手轻轻拨着儿子的头发,“因为他们不配帮咱们。”
阿尹眼珠洁白,捂住空瘪的肚子,一脸惆怅,“咱们是乞丐,经常被众人唾弃谩骂,他们都能吃到肉,还不配吗?”
阿娘搂着儿子的肩膀,眼中含泪,“儿子,咱们的处境虽然艰难,也不能出卖自己的灵魂,我们可以去乞讨,却不能卖了自己。”
阿娘的声音像是从腔子逼出来似的不真实,幽幽一缕呜咽飘忽。
看着阿娘伤感,阿尹笑着跳一跳,“阿娘,我不饿,我会好好认真偷看他们读书,您教我的都会认真记住的。”
阿娘欣喜的笑,感泣流泪,“儿子,再坚持几年,你一定会破茧成蝶,冲出去。阿娘如果把自己卖了,就为了吃到肉,就会瞧不起自己,无法带领你走出泥泞,咱们不能为了一口吃的污染自己。身体外表可以脏,里面不能脏。”
幼小的孩子是为了填饱肚子,只能拼命学习阿娘教的东西,却不懂这是为什么。
每次吃东西阿娘都会给阿尹双份,告诉他有可能第二天会饿肚子,自己却不吃。
娘俩经常为了最后一口谁吃下去推让半天,小阿尹已经会心疼阿娘了。
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圣灵始祖显灵一样,有人给母子送一顿美食。
阿尹按照阿娘的吩咐,端坐好,默默祈祷感恩,才能开始吃起来。
却一边吃,一边观察阿娘吃的多不多,恐怕阿娘吃的少,自己不小心吃多了。
每当此时,阿娘用一块破布连连拭着脸上断续的泪水,只是泪水如蜿蜒的溪水滚落下来,怎么也拭不净。
“儿子,阿娘选你,把你带在身边受罪挨饿,就是希望你有朝一日飞黄腾达,如果阿娘直接让你成为一个贵族子弟,就怕你好胜心强反而会剑走偏锋误了你。所以……只能选择你。”
阿尹一直不明白,何为选择,难不成阿娘还又另外的选择?难不成自己不是阿娘唯一的孩儿吗?可是每次想问一个细节,都被约法三章禁止了。
小阿尹学会克制和隐忍,不怒不恼,表面不想惹阿娘烦心,心里一直暗暗揣摩。
阿娘经常会面无表情直视着明灭不定的烛焰苦涩的语气道:“这也是阿娘的选择,是圣灵的暗示,咱们必须走过这一遭。”
娘俩都是选择?跟谁选?怎么选?阿尹一直心里揣着这个疑问跟着阿娘磕磕绊绊的度过十几个春秋。
外面的风雨之声大作,敲打着树叶的声音哗啦哗啦响。阿娘的口气也是冷冷的。
“当乞丐至少是自由的,不会每天被罚被打,除了被嫌弃以外,不会当成畜牲去孽待,还有一个地方比乞讨更可怕。”
阿尹心里一阵慌乱,难不成阿娘还要他做畜牲不成?
“那是什么地方?当什么?”
昏寐的茅草屋内,古树的枝叶影影的在破落窗上悠然摇摆,好似鬼魂伸出的枯瘦手爪。
虫的鸣叫在深夜里越发孤凄清冷,直触的心头一阵阵凄惶。
阿娘眼神古怪却带着挑战,盯着窗外那些树叶的影子道:“最低等的奴隶。”
小阿尹眼睛里面都是愁苦和无奈:“啊?我们已经是最穷的人了,还有更穷苦的人吗?”
阿娘蓦地转头,目光似流光清浅掠过儿子的脸,耐心的讲解:
“儿子,论身外之物咱们属于穷困潦倒,绝对不能穷极无赖,不能心穷。”
阿尹眼睛逐渐清明起来,“心穷?是什么意思。”
阿娘指着外面几个睡在胡同巷子里面的人,眼睛有一些凄苦:“就是把自己当乞丐,当成一个跟他们一样的人,”
阿尹熟悉这些人,那些吃一顿饱饭,就忘乎所以的知足,终日缩着脖子睡觉的家伙。
阿娘一边给阿尹洗脚,洗身体,一边讲阿尹一知半解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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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那些年轻的乞丐,宁可乞讨,也不想出卖体力賺一份家业,你看那些女的,为了一口肉就什么都愿意去做,低贱的表情和卑微的灵魂,你看他们除了吃和基本的欲望,别的什么都没有,这就是心穷。”
阿尹带着胆怯问:“阿娘,咱们是心穷吗?”
阿娘笑容温暖得意:“自然不是,阿尹最富有了,小小孩童就腹内有经纶,阿娘领着你去过那么多地方,你都能记得清楚,我儿子非常聪慧和要强,你是最了不起的乞丐之王。”
阿尹被赞扬的高兴起来:“我以前以为乞丐王只会抢吃的,原来乞丐也可以学习,也可以不断好奇的发现。”
阿娘鼓励的眼神:“阿娘告诉你,我们吃穿用度可以暂时穷,大脑里面不能空,思想不能贫瘠,灵魂要高贵起来,”
就在这黑暗逼仄的破屋里有阿尹清亮的眸光闪过,带着好奇又似得意,小手紧紧搂着阿娘的胳膊。
“阿娘,为什么那么多难民和乞丐围绕您讲话,您讲的圣灵教是什么东西?”
阿娘心里稍稍安慰,心跳声沉沉入耳,环着儿子的脖子,轻声讲:
“阿娘告诉他们大家,处境艰难不要紧,要坚持希望,坚持行善,圣灵就会护佑你走出危难。你看那个人除了吃以外,没有任何追求。他经常会欺辱别的乞丐给他弄吃的,欺负女人的,这种人,圣灵不会护佑他的。”
阿尹闻言静默,与阿娘之间也是默契,不提半分却能大概知晓阿娘熟悉的表情。只是偶尔眼神交会的瞬间,母子连心和对困境的恨意尖锐如针,随着走进有莘国当下奴又有了更深的一层感触。
人生没落到此,仿佛无还击之力,唯有母子间互相宽慰,时刻的鼓励是唯一的寄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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