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飞的眼睛在人群中紧紧盯着前面一纵而逝的身影,寸步不舍。
这个贺若驰身法极快,在人群中东一扎,西一窜,一时掠过人潮,一时又跃上街道边的屋顶。但杜若飞的身形恰巧能追上他,两人一躲已追间,跑过了朱雀楼前拥挤的人群,一口气奔至四五里外的兴化坊内。
此时,各坊内的人都去看灯了,巷子里反而很安静。贺若驰忽然在一条寂静的巷子口,停了下来,大刀金马地往那一站。
皎洁的月光洒下,照着这位杀手桀骜的面孔,只见他胡子拉碴的嘴角居然浮起了一丝笑容:“鬼面童子,我们好久不见了。”
杜若飞凝视他片刻,朗声道:“阁下大概认错人了,我是京兆杜氏的子弟,杜若飞。”
“哈哈,在我面前就不用装了。”贺若驰发出爽朗的笑声,“从十岁那年,我就和你打架,虽然你每次脸上都带着面具,可我们太熟悉了,熟悉到闻着味道,我都能把你找出来。”
杜若飞哼一声道:“闻着味道?阁下是狗吗?”
贺若驰居然没生气,慢悠悠地道:“我不是狗,不过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从来不敢露出真容了。原来堂堂京兆韦氏的子弟,竟与暗影社有瓜葛。”
月色如霜一般笼在杜若飞身上,他脸上表情虽然依旧显得波澜不惊,但心中早已波涛起伏。因为贺若驰并没有认错,他的确是“鬼面童子”。
堂堂一个世族子弟,为何会有这样诡异的称号?
说来话长,杜若飞七岁时拜入一位神秘的师傅门下。这位师傅为增长他的武功阅历,从他十岁起,就带他四处历练,挑战各路高手。而贺若驰正是他每年都要挑战的对象。实际上,两人年纪相仿,几乎是在彼此切磋中成长起来的。
杜若飞记得,为了打败贺若驰,他曾跟对方在沙堆里滚过一百多个跟斗,也曾在大雨中泡过几个时辰,泡到两人都是一身臭泥。贺若驰说的没错,两人已熟悉到,连彼此的味道都很了解。所以,那天在白河桥,杜若飞一出手,就被对方认出了。
但当时,贺若驰并没有揭穿他的身份。
事到如今,杜若飞已没有否认的必要,他缓缓道:“我虽是当年的鬼面童子,但并不是暗影中人,更不是阁下这种杀人不眨眼的杀手。”
“是吗?”贺若驰望着他,眼睛里浮现出奇怪的笑意:“你不是暗影中人,那你师傅是谁?”
杜若飞道:“家师独孤念,是陇西一带最有名的剑客。”
贺若驰微笑道:“你不会不知道,暗影七氏中,正好有一个姓氏,是独孤氏吧。而这个独孤家族,也正好以剑术著长称。”
杜若飞脸上终于露出些许疑惑之色,但他立刻道:“天下姓独孤的多了,难道姓独孤的,都是你们暗影中人?我师傅从没向我提起过,他是暗影七氏?”
贺若驰继续道:“那你师傅为什么好巧不巧,每年都带你找我比武?”
杜若飞有些愣住了。其实,这也是困扰他很久的问题,为什么每年,师傅都要带他去找这个见鬼的贺若氏?
贺若驰看着他的表情,哈哈笑道:“姓杜的傻小子,不知道了吧?暗影社有很多规矩,其中一条,能成为暗影社继承者的,必须为七氏子弟中武功最高者。而我贺若家向来就是七氏中的战神。只要能打败我,别的五家都不在话下。所以你师父才会带你挑战我,他不仅把你视为七氏子弟,更是把你当继承人培养。这点我可比你清楚的多。”
杜若飞听着他的话,心中又惊又疑。他断不相信,自已的师傅竟是暗影中人,但又如何解释,贺若驰说的话?
这时,只听贺若驰低声念道:“我是黑暗之影,生于乱世之火,将奉于光明之路。”
这个混不吝的杀手,在念这句话时,脸上竟浮现出一种虔诚之色。月色下,他用一双像猫一样发亮的眼睛盯着杜若飞道,“夜色已降,暗影社将重返长安。凡七氏子弟,无论天涯海角,都将遵循他们先祖的誓言。你既是独孤氏的传人,就应与我一同效力于暗影。”
杜若飞看了他半晌,忽然笑道:“就凭阁下几句话,我就要效力于一个被朝廷定为逆党的组织,当我是三岁童子吗?你们莫要忘了,暗影社至今都是朝廷定的逆党,更莫要忘了,你们当年是怎么被逐出长安的?”
贺若驰沉默半晌道:“当然记得,每一个暗影的子弟都会记得。当年太子承乾与魏王李泰夺嫡,太子曾想利用暗影社,刺杀李泰。可惜还没等谋划完,李承乾这个废物就自爆了。我暗影社也被定为逆党,从此消失长安。也正因此,七氏子弟散落各方,再不见当年的辉煌。”
杜若飞道:“你记得便好,先帝虽已不在,朝廷对暗影社的通缉可没有撤销。”
贺若驰悠悠道:“作为杀手,如果不在朝廷的通缉名单上,岂非枉为杀手?”
“真是一群法外狂徒。”杜若飞忍不住道。
贺若驰微笑道:“先别骂,说不定阁下哪天就混到我们这群狂徒里了?毕竟,你可是独孤氏唯一的传人。”
杜若飞昂首道:“我堂堂京兆杜氏子弟,岂会与你等为伍。”
贺若驰嘴角一弯,笑道:“我今日约你,本想问明你的身份,你既无意,就继续做你的杜家子孙吧。希望有日,咱们不要真的刀兵相见。”笑声中,他纵身跃上房顶,向长安的夜色里奔去。
洛雨等人没等到杜若飞回来,到了后半夜,就各自回家了。
这一晚,洛雨着实睡的不踏实,一会梦见杜若飞带着她四处玩耍,一会又梦见贺若驰那张杀气腾腾的脸突然杀出,就这样半梦半醒地睡到了天亮。
一起来,卢绮云就来找她,脸上笑容神秘,抓住她道:“让我看看,真是真人不露相,我倒是小看咱们洛大小姐了。”
洛雨被看的莫名其妙,啐道:“难道昨晚中了邪?怎么一大早就神神叨叨的?”
“我神叨?不及某人。明明就住在一个巷子,却偏让我带信……”卢绮云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扬了扬道,“带信也罢了,还说此信我也可以看,你说天下可有这么奇怪的事。”
洛雨奇道:“是谁的信?”
卢绮云笑道:“能有谁?昨晚那位失踪的公子啊。”
洛雨一愣,忙道:“快拿来我看看。”她身手敏捷,抢过书信,打开一看,不禁愣住了,只见信笺上,两行飘逸的字迹,“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这是《诗经》中的一首诗,诉说的正是男子对女子情有独钟之意。杜若飞怎会将这个送给她?这代表了什么
忽然,洛雨想起昨晚杜若飞莫名其妙的笑,还有他最后说的那句话,“洛雨,你可记得一首诗?”
难道就是这首诗?
洛雨捧着书信,脸忽然像火烧一般。难道他……她几乎不敢想下去。
卢绮云却在一旁笑着接道:“缟衣綦巾,聊乐我员。出其闉闍,有女如荼。虽则如荼,匪我思且。缟衣茹藘,聊可与娱。”
这正是此诗的后半段,她一边念,一边还拿一双妙目瞅着洛雨。洛雨几乎不敢看她,忙道:“他……他是说这信是给我的吗?”
卢绮云笑道:“不是给你,还能给谁?”
洛雨没说话,在刹那间的心动过后,她又陷入了复杂的情绪。杜若飞的信,显然是在向她表明心迹。何其之幸,她喜欢的人竟也喜欢她,她的心心念念已得到准确无误的回应。但又何其不幸,她已知道,杜家有意的是兰夕,而不是她。
一时间,她愁肠百结,随手推门而出。只见外面是一片光亮的世界。天空如琉璃一般铺陈到无边无际,远处白雪覆盖的终南山清晰可见,鉴福寺塔传来宏亮的钟声,一切都是如此美妙。
洛雨看着眼前景色,深深吸了口气。在这一瞬间,她决定要和杜若飞在一起,哪怕遇到再多的困难险阻,她都要跟他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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