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住在仙山上,仙山叫玉林峰,玉林峰是在鹤息宫里的,仙人说鹤息宫是他们的门派,也是他们的家。
仙人教他术法,教他练剑,大部分时候仙人都很仁善,但是会在他偷懒时点他脑门,叫他好好学,好为自已谋个未来。
聂韶寒不太懂未来是什么,仙人说就是以后,他就想,明天是今天的以后,后天是明天的以后,他今天睡了,明天还能见到仙人,明天睡了,仙人也会出现在后天,所以未来有仙人。
那未来很好。
聂韶寒有自已的理解方式,于是他对未来充满了憧憬,练剑的时候也很少开小差了。
他一直固执地认为他的未来是有仙人的,所以才会为之努力,聂韶寒永远是这么的倔,所以才会吃很多苦。
他的未来没有仙人。
一般情况下仙人和他是住在一个房间的,偶尔仙人会去后山上待几天,那几天聂韶寒就可以一个人独占大床了,但是他没那么开心,他还是喜欢和仙人一起睡。仙人有提出过分房睡,因为他觉得聂韶寒长大了,该有自已的空间了,但被聂韶寒拒绝了。
他不喜欢和仙人分开。
这不是件好事,因为这下他的呼吸里都有了仙人存在了,要是真的离开他还活得下去吗。当然聂韶寒不认为他会和仙人分开,就算真有那一天,那就死了吧,没了仙人他还活个什么劲。
在该有情愫懵懂的年纪,聂韶寒理所当然地梦到了仙人。
玉林峰不是没有别人,但他们都很无趣。比仙人好看的没有,比仙人厉害的也找不到,他能选择的范围就很小了,几乎只有仙人了。
他太喜欢仙人了,以至于希望他的家人,挚友,妻子都是仙人。
仙人变得忙了起来,他回玉林峰的时间越来越少了,聂韶寒问他,他就摸着他的脑袋说,他要保护他们的家去了。
家是鹤息宫,是玉林峰,是仙人和他一起住的小竹院,是什么要伤害他们的家?
仙人没告诉他,只是毅然决然地转身走了。
这次过了很久很久,久到聂韶寒对剑法已经倒背如流了,仙人还是没回来。
玉林峰的竹子开花了,有人过来了。
对方见到他很惊讶,但看他手上拿着的剑,一下就像是懂了什么,眼眶红红的让他和他走。
69書吧
聂韶寒拒绝了,他说:“我不要,仙人回来的时候没看见我会难过的。”
那人眼眶更红了,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哽咽:“师兄他在外面等你,是他让我来接你的。”
聂韶寒狐疑地看他,问:“真的吗?”
对方拿出一块帕子递给他,他认出了是那块绣了元宝的帕子,是仙人最喜欢的。
他相信了,欢欢喜喜的和他下了山。他很少下山,一是他觉得没必要,他就喜欢和仙人待在一起,二是仙人也不怎么愿意他下山,现在要下山了去找仙人了,他心中既欢喜又好奇,眼睛不住的偷瞄四周。
那个带着他的人一直没说话,也不看他,只是像头蛮牛一样往前走,聂韶寒觉得他哭了,他想凑过去看看,但是对方察觉到他靠近就走得更快了,死活不让他看见自已的脸。聂韶寒撇撇嘴,心想算了,他们年纪大的人都是好面子的,就像仙人之前半夜偷吃辣馍馍吃坏了肚子,死活不愿意承认,非说是他茶泡得有问题,聂韶寒不会和他争,他知道仙人脸皮薄,他顺着就是了。
那人带着他来到了一个很大的房子,和玉林殿很像,但是又比玉林殿热闹很多,周围站满了人。
他们一进来,齐刷刷的目光就把他们包围了。
聂韶寒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但他胆子大,愣是站在原地没缩起来,站在左边的一个很漂亮的女人突然笑了出来,声音很难听。
“这样倒是像温师弟。”
温师弟是谁?
聂韶寒脸上是茫然,带他来的那个人对着站在中间的高大的白衣男子说:“人是在玉林峰找到的,手里拿着琅玕剑……应该是温玦意养的,代替他的……”
他像是找不到词语,抿了抿嘴,不说话了。
白衣男子安静地看着聂韶寒,居高临下的审视目光落在聂韶寒身上很不好受,他不自在地拽了拽自已的衣服下摆,男人的目光就落在了他腰间的紫色祥云玉佩上。聂韶寒看见男人露出了震惊的神色,似是不敢相信什么,哪怕只有一瞬,聂韶寒还是肯定自已看见了对方眼里闪过的悲哀。
为什么要难过啊?
“既然如此,带过去吧。”
白衣男人恢复了镇定,他挥挥手让人把他带下去,脸上是疲惫。
带聂韶寒来的男人却激动起来:“大师兄!这是温玦意留下的唯一的徒弟!”
白衣男人别过脸,闭上了眼睛。
“我当然知道。”
“那为什么……”
一开始笑出声的漂亮女人开口打断了他:“师弟。”
那个人红着眼朝他喊:“二师兄!连你也如此吗!”
漂亮女人面无表情,“她”的声音像是撕扯着从喉间挤出:“师弟,我们是鹤息宫人,应当以天下人为先,更何况温师弟已经为此……我们更不能浪费他的心血,要是不让他去,就是白白浪费温师弟用命拼下来的机会。”
那个人哽了一下,咬牙退了开来。
聂韶寒从头到尾都没听懂他们在说什么,他莫名的有些心慌,他胡乱看向四周,质问所有人:“不是说要带我去找仙人吗,仙人呢,我怎么没看见?”
没人回答他,大家都沉默地看着他,目光中有怜悯,但更多的,是对另一个人的悲哀。
为什么要这么看着他?
为什么!
聂韶寒扭头就跑,身后是突然动起来的人,他们伸出手,想抓住他。聂韶寒拔出剑,怒吼着朝他们劈了下去。
“滚开!!!”
“都滚开啊!!!”
他手中的剑狠狠地砍中了所有妄图靠近他的手,他们有的因痛缩了回去,有的还是直直地朝他伸来。他继续举起剑,疯了一般地朝他们砍着。
剑是用来保护自已的,遇见不想的事情,就挥剑吧。
仙人说过的话在脑海里浮了出来,聂韶寒脸上很快冒出了汗,混着不知什么时候落下的眼泪,胡乱糊了一脸,狼狈极了。
他很强,但是打不过周围源源不断朝他抓来的人。先前站在大殿中央的几个人甚至都没动,就站在原地看着他被押过来。
聂韶寒被缴了剑,半跪在地上,双目赤红地盯着站在高位的几个人。他们依旧是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目光无喜无悲,除了那个带他来的男人眼里有不忍,除此之外也没了别的感情。
他们对他没有任何感情,就连那微不足道的怜悯,也是介于另一个人才存在的。
仙人!仙人!
你救我啊!
你救我!
聂韶寒被带走时嘴里嘶吼着,他眼里灌满了眼泪,却不肯落下来,倔强的好像要等着谁的到来一样。
他期待的人没有出现。
他被带到了一个山洞,他们设置了结界,不让他出去,也没对他做什么。
但是足够逼疯他了。
从前他的世界只有母亲,之后是只有仙人,现在是只有自已。
外面的人困了他多久他不知道,他靠数着紫色祥云佩上的流苏来消磨时间,他数一遍,想一遍仙人,想他的眉眼,想他嘴角勾起的弧度,想他手掌放在脑袋上时掌心的温度。
仙人你负我。
聂韶寒被放出来时,外面的阳光很刺眼。
他们最后还是没把剑还给他,但是没拿走他的紫色祥云佩。
他握着那块沾染了他的味道胜过仙人味道的玉佩,站上了刻满了复杂纹路的大阵中央。
远处乌泱泱的都是人头,但是很安静,偶有一两缕说话声顺着风声吹来,够他将事情的始末凑个七七八八。
他的存在就是为了这一刻。
他是仙人救下来的,也是仙人送去赴死的。
魔王出世,对修真界开战,修真界安养这么多年,一时间招架不住,鹤息宫作为仙界第一门派,在这次匆忙宣战中牺牲最大,为了减少伤亡,仙人站了出来。
他是前宫主的弟子,是得到了预言的,带聂韶寒来鹤息宫也是为了有这一天。
仙人以身为阵,设了这个诛杀魔王的大阵,开启这个阵需要阵眼,聂韶寒就是阵眼。
当得知真相的时候,聂韶寒反而没有想象中的愤怒和不甘,尖利的风刮在人的脸上很疼,他的眼前模糊起来,透过眼泪是仙人影影绰绰的身影。
他张嘴,声音微弱,被风裹挟到空中撕扯成碎片。
“你其实也不爱我,对吗?”
仙人平静地站在他面前,伸出手替他拭泪,像他们初见时一样。
“我只是,自私到,连死都不想一个人而已。”
他的泪穿过他的手指,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聂韶寒的母亲待他不亲热,他对母亲的爱源自他的渴望,他渴望母亲的爱,试图用爱她这个方法引起母亲的回馈。后来遇见一个热络的人,他的一切在那个人身上得到了回应,甚至比他付出的更热烈,他就沉沦了,甘愿自已的世界只有他。
阵法启动,他跪了下来,被千钧的力道压得骨头咯吱作响。
“那就是您需要我,也想要我陪您。”
“我就当您爱我吧。”
他吐出鲜血,彻底被碾成肉泥。
意识涣散间,他听到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很熟悉,他好像在哪听过。
“……韶寒呐,醒醒。”
他猛地睁开眼,眼前的脸和梦里的对上了。
是温玦意。
仙人来救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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