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
这个“明天”当然是指以后,或者很久之后。
李霁操控着岩石攀到了石宫的顶上。
面对着阳光。
心中的骨城早已完美。
锁链还有多少?
他第一次觉得高处无比惬意与美丽。
也许是他很早就想来这看一看了。
但他羞于让山可带她来,所以只能勤加修炼,自已上来了。
这座山峰在很长一段时间中,都是他的一个目标。
他每天都遥望这个目标,然后开始琢磨骨文,开始运转神力。
但如今上到高顶之上后,一瞬的欣喜之后,却又是无尽的空虚。
人是喜新厌旧的生物,他突然恍悟。
他感觉无比悲哀。
······
山可无意间听到李霁喃喃自语,
“人真是悲哀的动物啊!一瞬的欢喜之后便是更加长久的寂寞。快乐何时才能更长远些呢?”
山可一惊,捂住了嘴巴。
人是喜新厌旧的生物,她明白。如今李霁也自知。
岁月在她眼里流逝得好快,没想到李霁如今也长成了这样一个人。
那条河又没把她抛下,只是她选择闭眼罢了。
也许有时还流出几滴泪。
······
枫叶。
秋天。
其实有时候并不需要多语,便知道枫十年已在这了。
试问:天下哪一个秋天有这比冬更冷的寒意,有这铺满天穹地下的红枫!
枫树,枫十年还躺在枫树上闭目。
有时候他闭上眼睛的时候好像比睁开更多。
好像只要他一闭上眼睛,往昔那些苦涩着,悲伤着或者快乐着的回忆就会纷纷来袭,那些记忆就还能在他眼前演绎。
哪怕是一场梦也好,或是幻觉?再让我体悟一下吧,这次我不会放手。
我是一个遥远天之巅的背信者。
谁来给我审判?
我别无选择。
一片枫叶盖在他脸上。
他不愿去看这世界,他不想活在现在。
他宁愿活在过去。
过去的伤疤也不少,但远比现在的平静如水更甜蜜。
一滴泪居然流了出来。
滴在下边的枫叶中,立刻又长出一棵枫树。
一棵结满红枫的枫树。
但那棵枫树的叶片远远没有烈焰更红。
为什么这么说?
明明这棵树的枫叶飘在天上时,天穹也好似在燃烧的。
因为真正燃烧的天穹已经迤逦着向他而来。
一匹健马长嘶,带着漫天滔滔烈火已来了!
虚空被划开,烈焰顷刻便将这片天地所有的枫叶点燃。
“好冷。“
阳离说道。
于是天地立刻被火焰填满,天地所有关于秋的寒冷和萧索都被一把火烧尽了。
阳离翻身下马,那匹马踏着天幕缓缓踱下。
但天地中有两棵树仍然挺立着,以及上面躺着的人。
枫十年又流了一滴泪下来。
但这滴泪没有滴在地上,没有长成一棵好看的枫树。
因为一把火将这滴泪焚尽了。
枫十年仍然在感伤过去,好像没看到眼前的人。
他的眼前好像仍然还在淌过过去的河。
火焰仍然在灼烧着天地。
比枫叶更火红的,是早已燃烧的红枫。
阳离拾起一片燃烧的枫叶。
火星将这片枫勾勒地无比璀璨,沿着经络燃烧开去,朦胧的虚影在其中沉浮,好像将一片瑰丽的世界在他眼前铺陈开来。
阳离捏紧了这片枫叶,他感觉这片枫正在向他诉说无穷远之前的往事。
一条时间的河缠绕着火焰,裹挟起了红色的枫叶,将他的火包含,将他心中的火熄灭。
阳离看到了一个世界,一个被轮轮红日灼烧的夏季。
阳离就站在这片天地之间,他就这样站在无穷的太阳底下,忍受着无穷的灼热。
太阳将一切都焚烧地迷离,连空间也在扭曲着逃逸。
但阳离一动没动。
在这片灼热的大地下,他的火焰本应如干柴遇上烈火,一点即燃。
但他的火焰却早已熄灭。他的火焰平静无波,好像将要永久地熄灭下去。
好像将要还给世人一个不再炎热的世界。
顺带带走了世间所有的与火有关的热情,还给世人一个冷漠的夏季。
他的心好冰冷。
他的肌肤甚至结起了霜。
他的手哆嗦着发寒。
他的手紧紧地攥住了一片枫。
枯黄的枫叶。
他的眼前全是枯黄的枫叶。
他的脚下,他的身旁,他的两侧。
炽热的光线打在上面,竟然让人泛起凉意。
阳离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比银月更皎洁、更纯洁,但又比丁香更哀婉的女人。
然而,她的一颦却无法平静阳离心中的火,那使他的心燃地更甚。
时间的魔法将甜蜜种在了阳离的心上。
然而这颗种子早已发芽,将根扎在了他的心上。
这颗种子的根茎早已将他的心攥得发紫,但又留下一道道甜蜜之后粉红色的勒痕。
这颗种子的叶片是银色的。
这决定了他的爱也是银色的,他的魂也将要是银色的。
但是,银色的天使不见了。
这里只有三个人。
熄灭的烈火,永恒燃烧的烈火,和燃烧过后枯黄的烈火。
但银色的根茎还在,甚至长得比以往更粗壮,勒地更深.
但这次不是粉红色的甜蜜,而是鲜红的血液。
也许只有足够鲜红的血液才能滋润这纯白的茎叶。
也许只有足够痛苦的泪才能将爱的顽石刻上永恒的纹路。
但只能纹上蓝色的忧郁,只能让爱更朦胧,更遥远。
但却比浅薄的粉红色更长久。
在心里留下一道疤痕,远比粉饰更深刻。
一座天空之城越来越朦胧了。
银白色的天空之城,装着银白色的天使,盛着银白色的爱。
阳离将手中枯黄的枫叶抬起,透过交错的纹路,想再去寻那座城。
然而,天空之城,越来越远。
天空之城被秋风裹挟着渐行渐远了。
阳离只看到了一轮天日。
他用眼睛顶着太阳看。
太阳好像都蜷缩了身躯,收敛了光辉。
好像在害怕一个人。
但一个人只是沉默地留下一滴泪。
谁在哭泣?
天头的大日不语,满地枯黄的枫叶不语。
无比湛蓝的天空不语,已经存在了无数岁月,已经见证了无数爱恨情仇的土地也不语。
谁在言语?
一个人在言语。
他呜咽着言语,让风儿也有些喧嚣。
有时,哭泣虽是无奈之举,但却比无谓的强撑更管用。
但有些泪却很难从眼角逃离,特别是在别人面前。
有些泪,有些人只会在天地只有自已时默默地流下。
这些泪滴在黑暗之中,见不得光彩。
但阳离的泪却滴落在这比光芒更光亮的世界之中。
难道他时常在别人面前流泪?
难道他时常流泪给天空、大地、花、草、树去看?
其实,阳离本永远也不会流出一滴泪的。
因为他的眼睛里本是火焰的归宿。
脆弱、悲伤的泪本来就容易被风化散开,如今沦落在这炽盛的火焰之中,往何处逃离?
只因他的世界是黑的。所以他毫无保留地将泪撒出。
他世界中银色的月亮已经跳下大山的臂膀,银白如纱般给大地套上温柔的朦胧的月光已经消失在无穷远处。
温柔的梦已被阳光叫醒。
但阳离心中的这颗太阳却是一轮黑日。
给世界撒下黑色的光线。
哪怕他的火焰再炽盛,再光芒万丈,也无法盖过这黑色的光幕。
因为什么样的光能盖过光呢?
只有黑夜才能被光芒照亮,但这里不是黑夜。
事实上,阳离的心中永远没有黑夜。
这里是白天,黑色的白天,并且艳阳高照。
又一滴泪流了下来。
裹挟着黑色的光,流入黑色的土地上。
真实的太阳仍然在普照大地。
真实的世界比以往任何一个盛夏都更明亮,也更炽热。
“我比弱小更软弱······”
阳离的眼泪在诉说,在向天地宣判他的罪名。
但我们所有人都没有罪,包括一个审判自已的人。
我们生来本空明。
不要让自已的身上加上罪的枷锁·····
一条时间的河流缓缓从枫叶中流出,裹挟着阳离。
但将泪搁下了,搁下了无比真实的被阳光烘烤着的大地。
带走了他心中黑色的太阳,黑色的光,黑色的世界。
那条河带着阳离从过往的记忆之中逃离,带着他直往明天枫叶缓缓垂落之时。
过往的河流早已经被我们抛下,我们身处未来的河流之中。
为何我们常常心怀感伤?为何我们的眼里时常热泪盈眶?
为什么还不能将过去忘怀······
河里面夹着枫叶。但不是枯黄,而是火红。
这些枫叶在向阳离诉说。
不管谁想要继续沉沦在过去,他都必须直面眼前了。
火焰,燃烧的红枫。
比天穹燃烧的烈焰更美丽,妖艳。
阳离仍然紧紧地握住一片红色的、燃烧的枫叶。
朋友,你想,他的眼中肯定含有晶莹的泪,如今暴露在了这比过往的真实更真实的现在之中。
他的眼泪该往何处逃逸?才能躲过天地所有事物的注视,才能不将软弱暴露在这朗朗青天之下?
往何处逃离,才能维护自已脆弱的坚强?
他已经不能再软弱。
一片枫叶从阳离手中掉落。
阳离伸出自已的双手,探入自已的双眼。
“不要再哭泣·····”
阳离想起很久之前谁人的诉说。
他确实不能再哭泣,但他却时常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想哭泣。
但世界上有多少黑夜呢?
阳离用双手慢慢地将自已的眼球扯了出来。
血液溅出,染在了枫叶之上。
比枫叶更火红的,是染上红血的红枫。
阳离的世界终于一片漆黑了。
他终于可以再在黑暗之中默默地垂泪。
但不是今天。
阳离一把火将自已的眼球焚尽。
空气中只残留下太阳的温暖,竟然让这些寒冷有些恍惚。
我以为,他眼中会爆射红焰。
但我错了,朋友。
他的眼里仅仅只是红色的血液。
从何时开始,我已经将他看成了一个非常人?
但是我们全部人岂不生来平常?
阳离的眼泪也从世界逃逸了。
阳离缓缓踱向那两棵枫树。
他的世界虽然一片漆黑,但火焰就是他的眼睛。
只要他想,此刻他的世界可以比光明更明亮。
一棵枫树霎时被红色的枫叶“哗哗”地填满。
枫十年从那棵树上消失了。
枫十年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阳离身后。
他睁大他装着秋天的红枫的双眼注视着阳离的背影。
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震撼。
阳离也停下了脚步,但他没有回头。
他已经不需回头。
他的“眼睛”早已帮他捕捉到了一切该看到的事物。
“我看到了你的泪,我看到了你的软弱。”
“我无意去见识,因为眼泪本该藏在黑暗之中。”
“我很抱歉我的冒昧,所以我自废双眼,当作什么也没有看见。”
枫十年沉默着。
枫十年缓缓开口:
“我觉得,你只是不想让我看见你的泪。”
“你也流泪了,我能感觉到,但你并不想让它流出来,为什么?”
阳离沉默了一会,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没有流泪。从某一天开始,我便永远都不会流泪。”
“但你确实流了,是······”
一把火焰的长矛早已抵在了枫十年的喉咙上。
火焰的矛枪,周身笼罩着红色的光华。
火焰的矛抢,像是无穷火焰的尽头,燃烧着空间,点燃了烈焰。让烈焰比以往更炽盛了。
“我再说一遍,我没有流!”
阳离几乎怒吼着说出。
枫十年一惊,因为阳离根本没有转身,但却将一把红色的矛指在了他喉间。
枫十年缓缓转过头,发现一个人正持着这把矛。
那个人有一身漆黑的衣裙,但里面却隐约能看到红色。
阳光照在她身上,从那红色中闪烁明亮的光彩。
她的头发是乌黑的。
但她的眼睛却充满怒火。
枫十年知道,她温柔起来时,这双眼睛能立刻让他沉入温柔的梦乡,在温柔乡里吮吸着她给予的甜蜜。
她的牙关是紧锁的。
但是,枫十年觉得,当她笑起来时,她的牙能比月华更美。
她的嘴唇呢?
她的嘴唇粉嫩着好像熟春树梢上结满的桃花。
能融化亘古久存的冰山。
枫十年好想将自已的嘴唇去接触。
美不能被亵渎。
愤怒在剥开美丽的外皮。
枫十年无法忍受,无法容忍这样的情绪将他所深爱的美丽化为扭曲的泥泞。
尘世太喧杂。喜怒哀乐,将人蹂躏地不成模样。
扭曲了这世界本来的美丽。
如果世上美丽能再多些,多好?
上苍啊·····求你再赐下些无垢的美丽吧!
枫十年沉默地迎着这把矛向那个人走去。
那柄矛刺入了他的喉咙,然后从他的喉咙伸出。
激发永恒的火焰,好像要将枫十年焚尽。
然后,在女孩震惊的眼神中,枫十年轻轻地靠上了她的嘴唇。
枫十年闭上了双眼。他或许已经永远不能再睁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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