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托车停在工地办公室门前,余生厚快步走近正弯着腰锁上前轮的韩伯庭说:“你来了?”
韩伯庭装着仍像平时听见熟人打招呼一样,他直起腰来点头说:“来了。”他看见余生厚的前额包着一圈绷带,又假装害怕地愣住了。
余生厚怒视着韩伯庭说:“我告诉你,我一夜没合眼!”
韩伯庭稍微向前倾着上身,他谦恭地把手一摊:“我也一夜没捞着睡啊。”他伸手指摩托车,马广驹、余生厚这才看见,摩托车经常坐女孩的后座上绑着铺盖卷儿。再看车主,也不像以前骑摩托车带着女孩出去兜风那样满面春风,他无精打采地一边解开绑铺盖卷儿的尼龙绳,一边说:“俺老婆把我从家里撵出来了。”
“你自作自受,活该!”余生厚说。
韩伯庭抱起铺盖卷儿走进工地办公室里,放在三人沙发一头。他想给坐在沙发上的余小婉使个眼色,见她起身坐到沙发另一头,低下头不看他。
马广驹跟着余生厚走进来,他同情地看了看余小婉,关上门说:“大韩,我给你说,老同事的闺女,你能乱来吗?”他往里走了几步,边伸手指着窗外边说,“你想乱搞,上夜总会里,找三陪小姐去!你经常吃大酒店,这还不容易?兔子还不吃窝边草!你对老同事的闺女,也这样乱来,太离谱了!”
余生厚从门后抄起来一把笤帚,他用笤帚把指着韩伯庭说:“我小闺女还是个孩子,你一个大老爷们,这样对待她,我豁出我这条老命,今天也要和你拼了!”
“爸爸!”余小婉起身,她快走过去拦住老爸,“不是在家给你说好了,来了别打,你怎么不听啊?”她使劲按下去老爸手拿笤帚的胳膊,他向旁边跨一步,抡起笤帚去抽韩伯庭。韩伯庭伸手抓住笤帚把,余生厚以为他要抢过去,双手死死抓住笤帚头不放。韩伯庭在大腿上不费劲地拗断笤帚把,他松手说:“你拿着笤帚,能和我拼命吗?”
余生厚照样抡起笤帚,拗断的笤帚把抽到韩伯庭的肩上,掉地下了。
“爸爸!”余小婉急得跺着脚喊,她一把没拉住老爸,眼看着他举起来破笤帚头,在屋里追打韩伯庭。韩伯庭围着站在屋中间的马广驹转了两圈,马广驹朝追他的余生厚扑哧一笑,才使他看了看手里不争气的破笤帚头,扔地下。他又从墙根拿起来结实的方凳,被女儿和马广驹拦住,没有砸过去。他气冲冲地说:“你们别拦我,我不打他一顿,不解恨!”
这时候,穆有仁给韩伯庭打来电话,他一接电话就奇怪地问:“我叫你去派出所里拿身份证,你怎么还能挨揍呢?”
一大早,穆有仁去了宾馆所在地的派出所,来要被扣的身份证。他在院里问一个联防队员,警察在哪间屋里。因为还没到早晨八点上班时间,联防队员用手指院里两层小楼底层的一间房间,让穆有仁去那里找值夜班的警察。一个年轻警察正在房间里睡觉,他把没敲门进来的穆有仁轰出去。站在院里的三个联防队员一开始以为穆有仁是为别的事来,听他给警察解释,他是来要昨晚在宾馆被扣的身份证。
警察对联防队员说,叫他去值班室里等着。这三个联防队员有两个值夜班的,都听说警察昨晚在宾馆里逮住一个乱搞的,他们领穆有仁走进值班室里,看他穿着不扎领带的一身西服,手拎时兴的大哥大包,脚穿沾上一点砂灰的黑布鞋,这身打扮很像是外地来省城干建筑的包工头。一问他,果然说是民工头,三个联防队员知道这种人不会捞钱,以为他就是当事人,说这么大年纪的人嫖娼,该揍!穆有仁被揍得双手抱住头喊:“不是我!不是我!”
其中一个联防队员去警察房间里拿来穆有仁的身份证,对照身份证上的照片,确认正是此人,便让穆有仁看了他来要的身份证,说这是昨晚在宾馆扣下的,不是他嫖娼,是谁?还不老实,揍!三个愣头儿青的联防队员对穆有仁拳打脚踢,他双手抱住头,一边躲开他们一边嚷嚷:“揍错了!揍错了!”
在房间里睡觉的年轻警察闻声赶来,他说,昨晚在宾馆里看见的那个男人不是这个秃子,这才使三个联防队员住手。穆有仁指责他们不问青红皂白,就这么随便揍人,他要上告。三个联防队员吓唬穆有仁说,嫖娼要罚款五千元,叫当事人拿钱来,才能放他回去。穆有仁给韩伯庭打电话求救时,韩伯庭正在工地办公室里挨揍,他担心被余生厚拿方凳砸到胳膊摔了手机,便朝余生厚撅起来屁股说:“老余,我接个电话,你非要揍我,揍屁股。”
余生厚不顾女儿和马广驹都伸手阻拦,他举起来方凳,使劲砸到韩伯庭的屁股上。韩伯庭猛收缩一下挨砸的屁股,他曲着腿,差点跪到地下。然后,他往前挪动了两小步,仍然撅着屁股通话:“老穆,我也正挨揍。什么,你身上、头上都挨揍?那我比你好受,我光屁股上挨揍,也挺疼。”
马广驹听了扑哧一笑,他不禁也朝韩伯庭的屁股踹了一脚说:“你这小子,就该让老余教训教训你!”
韩伯庭用左手揉了揉被方凳砸疼的接着又被踹了一脚的屁股,右手拿着手机继续通话。他让穆有仁赶快给赵亚兰打传呼,吹嘘她有本事跟警察打交道,不用花钱就能把穆有仁从派出所领出来。韩伯庭接完电话,他装起来手机说:“余老师傅,请息怒。你和小婉找我有什么事儿,需要解决,咱坐下说。”
余生厚靠墙放下方凳,他走近坐到沙发上的小女儿,不假思索地问:“小婉,是现在给他提出来吗?”
余小婉抬起右手慢慢地往后拢了拢披肩发,她轻轻咬住下嘴唇,毅然地朝老爸点了点头。马广驹不知道父女俩是要提出来什么,他看着余生厚立即转身,他瞪大眼睛看着韩伯庭说:“韩伯庭,你干了缺德事,我小闺女来找你要青春损失费。”
“小婉,你想要多少?”韩伯庭试探地问。
“五万。”余小婉看着他回答。
马广驹几乎是不大敢相信自已的耳朵,他呆呆地看着突然提出来赔偿要求的那父女俩。韩伯庭走近狮子大开口的余小婉,他的大圆脸上倏忽一现贫穷相,哭穷说:“小婉,我不是舍不得掏,你现在给我要,我一时拿不出来这么多钱给你。”
余小婉抬起一双梦幻一般的眼睛,她信赖地看着韩伯庭说:“你不是说,你趁一百多万吗?我才跟你要五万,你就拿不出来了,哼!”她稍微扭脸,垂下眼睛,鄙夷地不看这个假“大款”。马广驹想,男人吹牛的话,小女孩相信了。韩伯庭尴尬地说:“小婉,这钱是有,甲方欠我几十万工程款,过一段时间,我要回来工程款,保证给你。”
余小婉让韩伯庭写个什么东西作证明,以后能拿来找他要钱。韩伯庭坐下,他从写字台抽屉里拿出来信纸和签字笔,琢磨着说:“写什么呢?”
余生厚平时对人并无机心,这时想在小女儿和马广驹面前表现出自已老练来,同时也为了表示他有智谋对付包工头韩伯庭,走到写字台前,伸手指着桌上的信纸说:“写欠条。写完之后,签字画押。”
韩伯庭很快写完欠条,他递给站在写字台前的那父女俩问:“你们看看,我这样写,行不行?”那父女俩看着没盖章、没按手印的欠条,总觉得上面光有韩伯庭的签名,让人不大放心,恐怕他以后抵赖,说欠条不是自已写的,当父亲的朝门口一挥手说:“走,我们一起去公证处公证。”
马广驹听说过不少男女钱色交易的丑闻,现在亲眼见到,不禁喟然长叹:“唉,想不到,一个小小的工地,社会上有什么不好的事儿,都能在这里反映出来。”
“去公证公证,”余生厚手里晃了晃欠条,“将来发生经济纠纷,去法院打官司,这就是证据。”
门被突然推开了。赵亚兰穿着灰色的短风衣,没系扣子,露出了里面穿的藕荷色上衣,她和身后的穆有仁一起走进来。穆有仁走到坐在桌后面转椅上的韩伯庭跟前,他用埋怨的口气说:“韩总,你是怎么得罪派出所的人,让我进去就替你挨揍?”他摸一下起疙瘩的头,又撸起袖子,让韩伯庭看他保护脸的胳膊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
韩伯庭起身,他掩饰不住自已对穆有仁去派出所无辜挨了一顿打的暗笑,又多少有点歉意,双手推着他去坐下说:“咱这秃子,成了挨揍的功臣,坐坐坐,我去给你倒水喝。”他按着穆有仁靠墙坐在方凳上,从桌上拿起暖瓶晃了晃,又放下。平时都是余生厚早晨来了用电热壶烧开水灌暖瓶,他今天没干。韩伯庭从墙根拎起电热壶要出去接水,余生厚拦住他说:“你放下壶,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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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亚兰站在旁边看,她警觉地问:“余师傅,你叫他上哪里去啊?”
“跟我去公证处,公证一下。”余生厚举起来欠条说。
“我看看。”赵亚兰从他手里接过欠条一看,她手里哧的一声,把欠条撕了。
“你怎么撕了?”余生厚不解地问。
赵亚兰的双手一下接一下撕欠条,她故意把欠条撕碎了说:“他给你写欠条,管个屁用啊?”说着一扬手,手里的碎纸屑雪花一般纷纷扬扬地飘落一地。余生厚父女俩和马广驹都看愣了。赵亚兰踏着地上的一小片纸屑走到余小婉面前,她挑衅地说:“还来要青春损失费?啈,是不要脸费!”
马广驹看出来不好的苗头,他担心赵亚兰打余小婉,赶快插到她俩当中说:“小赵,这事儿,你可不能光单方面想。小婉比你小十好几岁,不管怎么说,她现在还是个孩子。”
余生厚把小女儿挡在他身后说:“小赵,来要青春损失费,我和我小闺女,意见也不一致。”他伸手指一下韩伯庭,“他对我小闺女干了缺德事,不能就这样,轻易算完了吧?”
赵亚兰不愿与余生厚和马广驹伤了和气,她心平气和地说:“余师傅,马师傅,家里的所有的财产都是夫妻共有,余师傅,你和你小闺女现在来找他要钱,不经过我同意,他有权力单方面做主,给你们钱吗?你们可以找律师咨询,去法院问问,我的说法对不对。”
马广驹是旁观者,他对事情又发生这样出人意料的变化感到好笑,看了看几个当事人,打趣一句:“哟,这财产纠纷,又牵涉到更复杂的事儿,可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
“余师傅,等我什么时候和他离了婚,他把他所有的钱,全拿出来给你们,我也干涉不着。现在,我有权力,把他腰包掏空,一分钱不给你们!”赵亚兰走近韩伯庭,“你站起来!”
韩伯庭乖乖地站起来,走出转椅。赵亚兰从他西服上衣里面的口袋里掏出钱包,装进自已的口袋里。她不放心地问:“你身上藏钱了吗?”
“你动不动就像安检一样搜我身,”韩伯庭举手投降的样子发牢骚,“我身上能往哪藏钱啊?”
赵亚兰搜身一样摸了摸他的胸前和肚子,然后翻遍他身上所有的衣服口袋,又找出十几块零钱,自已也装起来。她又叫韩伯庭用鈅匙打开写字台抽屉暗锁,翻遍了抽屉。末了,她挑衅地朝余生厚父女俩瞟了一眼,把手里的两块钱啪的一声,拍在写字台上,对站在写字台旁边的韩伯庭说:“给你留下,中午买几个烧饼吃。”她说完,旁若无人地走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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