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广驹看见他走到旁边摞在楼板上的一摞钢模板后面,感到奇怪。韩伯庭空手回来,又一手抓起来两个啤酒瓶对他说:“你别愣着,快,把酒瓶子全藏起来。”
马广驹警觉地俯看楼下的院里,看见是宋阳春回来了,他正走进楼底层大厅。韩伯庭着急地说:“一共买了十二瓶啤酒,我数了数空瓶子和没喝的,有十个酒瓶,加上你手里的这一瓶,十一瓶了。”他低下头在楼板上寻觅,“那一瓶呢?”
老冒嘴里“嘟嘟”地吹哨,他从浇筑混凝土柱子的地方走到楼边上问:“韩哥,你找什么?”韩伯庭抬头一看,老冒一手拿着红绿小旗,一手拎啤酒瓶,伸手指着说:“我找它。”
老冒手拎起来还有半瓶啤酒的酒瓶,他看了一眼问:“找它干什么?”
“藏起来,别让小宋看见。你看楼板上,什么没有了。”马广驹说。三个人刚才喝啤酒的楼边上,除了留下坐人的几块钢模板,楼板上空无一物。
“你快给我,我藏起来。”
“我偏让他看见,说我买的,看他能把我怎么着。”
“你老婆是农村的,刚转成城市户口,城市增容费,一个城市户口就让你拿七千,再加上你两个孩子的城市户口,我说老冒,你现在生活是最困难,每月在单位吃救济,上班带咸菜,哪有钱晚上喝啤酒啊?你别在这里气我了,快给我!”
“唉,人穷志短。”老冒递给韩伯庭啤酒瓶说。
韩伯庭接过来,他朝马广驹笑着说:“还马瘦毛长!”他扭脸一看,宋阳春是这么快上来楼,他从楼东头疾走过来。
韩伯庭已经来不及去那一摞钢模板后面藏手拎的啤酒瓶,他急中生智,把啤酒瓶藏进短袖衬衣里的腋下,这样也容易露馅儿,他便侧着身朝宋阳春。宋阳春走到三个人跟前,他看一眼附近正在浇筑混凝土柱子的几个民工问:“大韩,没什么事吧?”
“没有没有,一切正常。”
宋阳春看见韩伯庭的右手伸进短袖衬衣里,他好像是用拳头按住左边肋骨,伸手指一下,关心地问:“你这里怎么了?”
马广驹、老冒都担心韩伯庭掩藏不住用衬衣遮挡住的啤酒瓶,两人看着他狡黠地眨了眨小眼睛,张嘴就说:“挠痒痒。”他抓住啤酒瓶的右手在衬衣里面哆嗦一下,赶紧转身背对着宋阳春,掩饰地说:“不知这里长了个什么小疙瘩,这么痒痒。”
马广驹、老冒看见韩伯庭装着用那只手使劲挠痒痒,两人偷笑。宋阳春走到打混凝土柱子的地方看了看,他说有大韩一人盯着就行,马师傅年龄大了,明天还上班,早点回家去休息。
韩伯庭目送着宋阳春和马广驹在楼东头走下楼梯,他才把那瓶啤酒还给老冒说:“让他看见我喝酒,我今天晚上,一点功劳没有了。”他不放心地走到楼边,看见宋阳春和一个女的走出大门后,两人各骑上自行车一起走了。
老冒嘴对着瓶口喝了一口啤酒,拍一下韩伯庭的胳膊说:“肉呢?我吃点。”
韩伯庭走了几步,他拿开立着的一块钢模板,老冒看见盛着鸡肉、牛肉和花生米的三个塑料袋被塞进两摞钢模板中间一道狭窄的空当子里。韩伯庭伸手指着说:“我藏胡同道里了。”
两人拎出来三个塑料袋,坐在楼板上,老冒往嘴里塞了一块鸡肉,他边吃边问:“你这么害怕他?”
“我刚挨了一个记过处分,他不用我,我上哪里找饭碗去?”
“他把你的饭碗抢了,我以后想让你多结工,也难了。不行,你给这小子使个坏,让他难看。”
韩伯庭一听,他立即蹲到老冒身边,抬手拍了怕他的肩膀,赞同地小声说:“咱兄弟俩,不谋而合。”
两人嘀咕一会儿,一个手拎一瓶啤酒,一个手拎盛着鸡肉、牛肉的塑料袋,一起向打混凝土柱子的几个民工走去。这里灯光明亮,四面支撑住柱子模板的一根根钢顶柱、方子木和脚手架的横杆、立杆纵横交错,在楼板上映出颜色深浅不同的一道道影子。
韩伯庭走近正在干活的这几个民工,他一边弯下腰从脚手架的横杆下面钻过去,一边说:“弟兄们……”
他脚跟前的楼板上有钢顶柱斜长的一道黑影,误以为这是支撑住柱子模板的钢顶柱,抬脚迈过去时,不料小腿碰到这一道黑影斜上方的钢顶柱,扑腾一声,他笨重的身子被绊倒在楼板上。他还没来得及摸一下碰疼的小腿,就听“啪嚓”一声,手拿的啤酒瓶在楼板上摔碎了,啤酒溅了他一脸。
老冒赶紧拉他坐起来问:“韩哥,你是不是喝多了?”
韩伯庭摇了摇头,他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啤酒,见站在旁边的几个民工都看着自已,便赶快从楼板上爬起来,自我解嘲地说:“我是来给你们做点好事,没想到,先让我摔了一跤。不要紧,没把我摔得爬不起来,这个好事,我照做不误。”他从皮带上摘下一串鈅匙,拿起挂在钥匙环上的起子,周围地上一看,问老冒:“啤酒放哪了?”
“让你摔了。”
韩伯庭低头一看,老冒伸手指的楼板上有玻璃瓶嘴儿、玻璃瓶底和粘着商标纸的几小块碎玻璃,还有像被哪个民工撒了一泡尿的一小片湿印儿,骂了声“我操”,一脚踢开玻璃瓶嘴儿,身子晃了晃。他吩咐老冒再去拿一瓶啤酒,等老冒拿来,他熟练地用起子打开瓶盖,对几个民工说:“你们晚上加班辛苦了,我来犒劳犒劳你们,每个人喝两口啤酒,吃点肉。”
两个民工从脚手架上下来,加上张三胜、吉旺和另外两个木工,他们用一只只脏手传递啤酒瓶,每人轮流喝了一大口啤酒。
“你是吃鸡肉,还是吃牛肉?”韩伯庭从老冒手里接过来盛着鸡肉、牛肉的两个塑料袋,挨个儿问几个民工。
他们你看我,我望你,张三胜说:“都想吃。”
“那就都吃,先让你啃一个鸡爪子。”韩伯庭把一个鸡爪子一下塞进张三胜的嘴里,几个民工都笑了。他们轮流用手抓,很快就把两个塑料袋里的一点鸡肉和牛肉肉一扫而光。
打混凝土柱子的模板上离地一米多高开的小口,是用来放进去振捣棒,张三胜说:“我刚放进去,还没振结实来。”
“我干了二十年建筑业,不比你懂?”韩伯庭伸手指着模板上开的小口,“堵上!从上面往下倒混凝土,你们快点干。”张三胜只好从小口里抽出来振捣棒,由吉旺和另一个木工用合适的一块钢模板堵上模板上开的小口,站在脚手架上的两个民工扶住塔吊吊上来的盛满混凝土的漏斗,在打混凝土柱子的模板上面拉开漏斗口的把柄,漏斗里的混凝土哗啦啦地往绑好柱子钢筋露出空隙的模板里面灌下去。
当天晚上一共打了六棵混凝土柱子,第二天下午四点多钟拆了模板一看,有两棵混凝土柱子的柱面呈现出蜂窝状的窟窿,露出来柱子里面没有振实混凝土的石子和钢筋。
田英杰接到甲方打给他的电话便骑着自行车赶来工地,他和宋阳春、马广驹、韩伯庭、崔明义、余生厚、钟有礼等人围住其中的一棵柱子看,韩伯庭装出一副心情沉重的样子说:“工程出了质量事故,我们工地上管施工的人,都有责任。”他朝脸色难看的宋阳春瞟了一眼,就掩饰不住自已了,“春兄弟刚上任,要十天建一层楼,这新官上任烧第一把火,光冒烟,没火苗了。唉,这样的见面礼,不顺啊。”
甲方的基建科长和技术员在用摄像机给另一棵混凝土柱子的柱面蜂窝状的窟窿录像,田英杰看了那两人一眼,厉声说:“我一再强调,工地打混凝土,必须要有人盯在施工现场。春,你昨天晚上没加班,是安排谁在楼上盯着?”
宋阳春伸手指韩伯庭,田英杰问他:“你在楼上盯着,是干什么吃的?”
韩伯庭推说,民工又不是建筑公司专业的混凝土工,他们对使用振捣棒振实混凝土需要多长时间,都没个数。宋阳春等甲方的两个人走了,他吩咐钟有礼,赶快安排民工用大锤砸掉混凝土还没有凝固结实的那两棵柱子,立即返工。
民工很快用大锤砸干净两棵柱子的混凝土,只剩下完好无损的两棵钢筋柱子,木工支上模板,就能重新给这两棵柱子打上混凝土。
宋阳春一直待在施工的楼上,六点下班,韩伯庭愉快地哼着小曲走近他,打招呼:“兄弟,该下班了。”
“大韩”宋阳春喊住他,“我今天晚上要写出事故分析报告,刚才找了几个民工,了解昨天晚上打混凝土的具体情况,我要不要把你犒劳民工,让他们吃的鸡肉、牛肉也写上?”
韩伯庭尴尬地支吾说:“这……这……”
“这次就算了。”宋阳春宽容地说,“六棵柱子,你干坏了两棵,功大于过。不过这两棵柱子是怎么干坏的,你心里清楚。大韩,我明确告诉你,不能再有下一次。”
他想,谁能相信“喊不听”干坏事,只干一次呢?才过了几天,宋阳春从青岛出差回来,他又遇上“喊不听”干坏事了。是上午九点多钟,他在街上下了公共汽车,走到离电信大楼工地约一百米远,看见十几个戴着安全帽的民工站在四楼东头的楼边上,他们东张西望。他在人行道上越走越近,看见附近的马路上没有发生交通事故,或在什么地方围着人群,心想他们看什么呢?
楼东山墙紧挨着工地大门,他走近大门,听见四楼东头上有个民工大声说:“你们快看,那个女的,穿裙子短吧?”
宋阳春站住,他仰起头看见是吉旺站在四楼东头的楼边上,有几个民工挤到他跟前,显然是问他在哪里看见。
“快看,是那个留披肩发的,走路一扭一扭的!”
几个民工在楼边上顺着吉旺伸手指的方向,他们俯看楼下人行道上络绎不绝的行人,开始起哄:“哎——”
“那个大闺女,喊你了!”
“站住!”
“谁听你的?”
69書吧
宋阳春听见楼东头上那几个民工传来一阵嬉笑声,他就近走进楼东头的底层大厅,从挎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边喝水边慢慢地从东楼梯上楼。
吉旺穿着挽起半截袖子的花衬衣,他嘴唇上还没有长出男人的黑胡子,也能说:“我第一个看见,那个女的,”他右手在大腿根比划,“穿这么短的裙子,走路一扭一扭的,啊!”他装着高兴地要晕倒了,身子直挺挺的,向后翘起来左小腿,一条腿站立不住的样子,往旁边的别人身上倒去。
围住吉旺的几个民工一起推搡他,他摇摇晃晃地打猴拳,同他们嬉闹了一阵,直到看见附近有民工溜走才安静下来。是脸朝楼梯的两三个民工先看见宋工从外地回来,他突然从东楼梯上来楼,他们便悄悄地溜了。这引起其他民工注意,他们转身或回头一看,反应快的几个民工不约而同,他们撒腿就往楼西跑。
吉旺跟在一个民工的身后刚跑了两三步,那个民工急转身躲开面前的一辆双轮小车时,吉旺收不住脚,腿撞到小车的车把上,“哐啷”一声,撞得车把换了方向。他弯下腰,一只手抱住碰疼的膝盖,单腿往前蹦,顺便伸出另一只手,去扶住挨着他跑的张三胜的肩膀。
张三胜正踩到露出钉子的一块木板,他看见脚下危险,猛地把吉旺的手甩开,一个箭步蹿到前面另一个民工的身后,伸手推到那个民工的后背。那个民工往前趔趄了一下,他转身一看是张三胜推自已,二话不说,往后一下猛推开张三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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