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风气开放,这里的女子也相对自由,可终究是处在封建社会,更多时候还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活动范围也限于府院之内。
林珏趴在案前细细描绘拖鞋的样式,除了用膳请安都闷在屋子里,这里惯用的木屐她又不习惯,没个拖鞋还真是不方便,但愿绣娘能做出来。
敏兰将帘子掀开,侧身让抱着东西的敏月进来,问道:“这是何物?”
“湛王府的人方才来过,道是郡主送给姑娘的。”敏月把东西搁置在几上,“姑娘快来瞧瞧!”
林珏把笔放下,走到几前:“这是……”
“针刺无骨花灯。”敏兰不住地感叹,“这是珠兰灯,针刺成孔,折纸无骨,十三道工序,上万个针孔,结构最为复杂,图案精巧细致,堪称一绝。”
捧在手里比远远观看的视觉冲击来得更猛烈些,林珏小心翼翼地抚上,如此简单的原料,再加一个小小的绣花针,便能巧夺天工,玲珑剔透丝毫不输精美细纱,却更显古朴典雅。
总觉得,在哪里见过,是在哪儿呢?
林珏闭上眼,被月色笼罩的木廊下,清晨雾气弥漫晨曦朦胧的殿门外,吐露袅袅青烟的镂空白玉香鼎旁,一个个残缺的场景快速闪过,过于朦胧模糊,可又那么真实。
“谁送来的?”
敏月回道:“是湛王府的郡主,说来也奇怪,姑娘往日甚少与那郡主走动,怎的就莫名送了东西来?”
林珏有些摸不着头脑:“湛王府?”
敏兰掩着嘴笑起来:“昨儿才在如意楼遇到的珩世子,姑娘还打听人家是否娶亲,这便忘了?珩世子便是郡主一脉所出的兄长。”
“原来如此。”林珏甜甜地笑起来,有没有交集不重要,任凭他谁送的,和陆珩沾边儿就成,万一到时候追求未果还能走迂回路线呢。
眼下要先回封信表示感谢才是正事,林珏迫不及待地重新铺开一张纸,待真正落笔的时候却犯愁了,是该郑重周全多一些还是情真意切多一些呢?太直白的白话文她大约看不懂吧?
不过话说回来,如若她看不懂定会来问询自己,再不济回信总不会少吧?一来二去一回生二回熟的说不定就统一战线了呢,运气好的话没准还能同陆珩碰面!
见字如面,展信如吾:
郡主,花灯我已收到,典雅精妙,甚是喜欢,感念郡主心意,他日定登门拜谢。楮墨有限,不尽欲言。
等到墨迹干透,林珏重新查看了一遍,才将信小心翼翼地叠起封好,吩咐道:“差人送到湛王府上,请郡主亲启。”
“卫国公府?”陆瑶一头雾水,又确认一遍,“给我的?”
“不会错的,这信封上还写明请您亲启。”
她实在想不出同卫国公府有何渊源,陆瑶迟疑了一瞬,把信纸取出来,才要打开看,就听侍女进来禀报:“世子来了。”
陆瑶迎上去:“大哥?”
陆珩点点头,开门见山:“有一封卫国公府送来的信。”
陆瑶不明所以地晃了晃手里的东西:“是,我才刚要看呢。”
陆珩应声:“晨起我以你的名义送了几盏花灯,这信便由此而来。”
陆瑶眨眨眼,越听越糊涂了:“那……”
陆珩伸手取下,言简意赅:“那便不必看了。”
…………
刻意收敛依旧挥洒自如的字体映入眼帘,陆珩唇角不由得上扬,短短几行字,旁人竟在这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脸上瞧出了神色变化。
陆珩想起上一世——
他感染风寒,林珏在榻前守了一整夜,破晓时分转醒,林珏见状连忙唤他,明明是笑着的模样,声音却一片沙哑:“你醒了,想要什么?渴吗?还有哪里不适?我这就去叫太医来……”
大梦初醒的反倒更像是她,陆珩拉住手忙脚乱往外去的人,温声道:“无碍。”
林珏探手放在他额头上,又摸了摸自己的,这才作罢,端过温在炉上的药碗。
国事繁重,陆珩欲起身下榻,林珏眼疾手快按住他,把人牢牢裹进被子里,絮絮叨叨叮嘱:“才发了汗,当心着凉,病去如抽丝,还需好生静养。”
陆珩无奈,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书案的方向:“还余数十封公文。”
林珏“啧”了声,不满地拧眉:“真是不管死活,你都差点被烧傻了他们还送什么劳什子奏折过来,忒欺负人了!”
陆珩耐心同他解释:“这些是先前未批阅完的。”
林珏凉凉地冷哼,霸道直言:“那也不许,什么事能大过你的身体!”视线故意徘徊了两周,终是无法忽视他的欲言又止,林珏投降,不情不愿嘟囔:“好吧,我读我批,你只管吩咐。”
说着,将笔墨纸砚通通挪至榻前的案几上,随手拣起一封,看了两眼,耸耸肩:“请安折,怎么回?”
陆珩揉了揉眉心,口吻淡淡道:“甚安,奏折用于呈报政务,禁于奏事折内问安,下不为例。”
林珏一字不落写下,觉着好笑,又拿起一封:“这是户部按惯例汇报粮价的。”
陆珩早有打算:“暂且放置,我会传他单独商议。”
“哦,”林珏照做,“伏念臣以庸愚,幸生盛世,遭遇尧舜之主……”
“这人在鬼扯些什么,扭捏做作…”林珏搓了把手臂,咬着牙念下去,“身经太平之年,毫不报称,夙夜兢惕,臣闻君者天下臣民万物之主也……”
林珏“不忍卒读”,直截了当下结论:“殿下,他在拍你马屁。”
“……”陆珩扭过头去,认命道,“你自行批复吧。”
被赋予权利的林某人大展拳脚,好一通洋洋洒洒直戳心窝的批驳讽刺,并认定所擅长的口舌之快总算有了上好的发挥余地。
陆珩余光瞥见他一派认真,不禁莞尔,再看过字迹,竟与自己的相差无几。
太傅曾评他二人落笔截然相反,一位是骨气洞达结构端方,一位则是挥洒自如跌宕遒丽。
陆珩伸出手指,轻轻地在干透的墨痕上点了点,讶然道:“不知你还有如此精湛的技巧。”
林珏心知他指的是临摹,略显得意地挑眉,招摇道:“非也非也,我不过是从前闲来无事,模仿过殿下你的字迹而已,怎样?可还习得几味风韵?”
陆珩轻轻地笑了下,配合颔首。
林珏换位思量,自我认知清醒却颇为遗憾:“可惜殿下你六艺俱全,能从我这里学的怕是只有惹是生非又懒又馋喽……”
是吗?
自然不是。
林珏喜爱荷花,并不自觉将这份喜爱带进了画作里,阴晴烟雨,各式姿态,百画不厌。
而在她不知道的从年少到年岁渐长,陆珩临摹了无数幅,只相较她风流轻盈的笔法,更丰满厚重,心境不同,画境自然有了一两分的参差。
旋折荷花剥莲子,露为风味月为香。
林珏见他垂眸不语,晃了晃笔杆,连声唤人:“陆珩?想什么呢?”
“想你闯下的祸事,”陆珩收回思绪,不咸不淡提醒,“等不及莲蓬长熟,便连根拔起,可惜了满宫满池的荷花,一株未能幸免。”
林珏蹭了蹭鼻子,顾左右而言他,间歇性装傻:“谁啊这么嚣张,半点都不懂得爱惜花草…”
陆珩好整以暇地望着他,意思很明显:还有关于此人更恶劣的行径没抖搂出。
林珏登时怨念颇深:“殿下你这番旧事重提,不免伤了小人我守了你一整夜的心呐!”
69書吧
陆珩摇头作罢,一身温柔:“好了,说不得的。”
当真是往事如烟,不堪回首。
陆瑶诧异地凑过去,怎么说也是她亲启,这还一字未读呢。
陆珩把信快速收好:“做得不错。”
虽说是夸赞的语气和话语,可……可陆瑶总觉得哪里不对,她做什么了?还有那信,连同以她的名义送的花灯……
如遇章节错误,请点击报错(无需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