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一跃,再深的湖水,也要泛起层层涟漪。*
“我靠!又下去一个?!谁又摔下去了?”队伍里有人问。
杨乐智还保持着惊讶的表情,呆呆地接了一句:“何凌觞。不是摔下去的,是自已跳下去的!”
他一时难以平复惊异的心情,回忆着何凌觞下去前坚毅的眼神,心中莫名生出敬佩来。他大叫着:“快找教官啊!”
其实队伍一乱,就有教官赶过来了。按照配置,一个班三名教官。针对目前的状况,三人快速商量好应对措施,一人整肃队伍、继续前进;一人安抚情绪、防止这帮半大孩子再头脑发热,效仿前人,见义勇为;一人请求支援,尽快进山救人。
这时候,军训的效果就体现了出来,令行禁止,大家很快恢复了安静。当然,安静仅仅流于表面,一班同学的害怕、担心、震惊等等情绪都压抑在心间。
等队伍又开始向前行进之后,杨乐智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都舍命相陪了,还不承认喜欢!
有同样觉悟的还有何凌觞。他实在是没想到,打脸来得这样快。经此一役,本来要平息下去的流言肯定要再起波澜。他原以为只要藏的够深,再加三把锁,他的心事就无人知晓。只是这一跃,再深的湖水,恐怕也要泛起层层涟漪。
不过他那时实在没有时间考虑这些。他个子高,排在队伍后面,除了看路,剩下的时间就全在偷偷关注喜欢的人。当时看到白倾卿脚下一矮,人就没影了,只留下一声惊呼在山间回荡。他吓得魂儿都没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只够对身边的杨乐智说一句“找教官”,人就已经在半空中了。
所幸即使三魂丢了七魄,也没影响智商。何凌觞把重心后移,后背紧紧贴住陡峭的山坡,双手护头,用脚减速。脸侧黑黢黢的树影后移,耳边呼啦啦的风声略过,他一边控制着身体,一边分心观察四周。
不幸中的万幸,山坡虽陡,但草木不少,直接摔到山底的可能性不大。因为何凌觞跳下来的地方和白倾卿的有一点距离,所以他选择了斜向的下滑路线。他思忖着地势不明、危机四伏,不能一次下得太深,得尽快停下来。他两手放弃护头,尽量去抓途经的树枝,减缓下滑的趋势。耳朵突然一疼,应该是被划破了,手上也磨出了细细碎碎的小口。他顾不得管,终于瞅准了一棵粗矮的灌木,连拉带拽,手脚并用,堪堪稳住身形。
何凌觞喘了口气,多亏有被子垫着缓冲,不然背上恐怕要磨烂了。撑起身感受了一下,迷彩服挺厚实,除了暴露在外的脸和手掌,其他地方应该没有受伤。
今晚月色不明,他四下望了一圈,静悄悄的,别说人,连只鸟都没有。他往上看,影影绰绰,不甚明了,只能大致判断出离得不算太远。
他先沿着附近找了一遍,边找边喊,尽量弄出大的动静。没人回应就依照直觉,往下滑一段找一段,每次下滑再找,都扩大搜寻范围。他虽然心里如火上烹油,但努力压抑着情绪,做事也有条不紊。到一处新的地点,先找最近最显著的地方留下标记,以这里为圆心,开始搜索。再向下的时候也以这里为起点,以免偏离方向。顺便也给后面来搜寻的人提示。他找得仔细,怕倾卿摔晕了不能回应他而错过,连草丛树影这些最隐秘的地方都不放过。因此,速度不快。
但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心里的油锅早就沸腾开锅,只怕一滴水就崩裂开来。
当他再次停下来时,隐约听到了一声细微的抽泣声。他侧耳倾听,声音又消失了。
他唯恐自已太心急,出现幻觉,又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空欢喜一场。愣了好半天,也不知抱着怎样矛盾的心情,声音不自知地发抖:“小白!是你吗?”
风里传来一声颤颤巍巍的回应:“我在这儿。”
这真是这几个小时以来听到的最美妙的声音。前一刻的心焦和暴躁,瞬间被吹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何凌觞稳住情绪:“在哪儿呢,你别动,我过去找你!”
“嗯,我没动。” 白倾卿暗暗掐了自已一把,尽力保持冷静,不想让何凌觞着急。
“你和我说说话,我马上就到你身边。”寻着声音,何凌觞又往下滑了一小段。
“说什么?”白倾卿的声音从下方传来,离得近了些。
“随便说什么,你受伤没有?你那地势好不好,我下去会不会摔到?”何凌觞耐心地引着她说话。
白倾卿跳过第一个问题:“地势很平缓……”
话音未落,旁边传来淅淅索索的声音,还有小石子儿往下滚落。然后,她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个拯救她的,天神一般的人物。
69書吧
可惜,还没等她心犯花痴、眼冒桃心儿,天神的光环一秒熄灭。
何凌觞终于看到牵肠挂肚的人,没等落稳就急忙踉跄着扑到了跟前。担惊受怕半宿,直到这一刻,他那颗不听指挥、随时随地有可能跳出来的心,才总算落回肚子里。
他跌坐在地,顾不得自已狼狈,先抓起白倾卿的手,上下审视:“受伤了没?”
白倾卿紧绷的情绪终于放松下来。虽然知道肯定会有人来救她,但是一个女孩子独自在黑暗里待了那么久,怎么可能不害怕呢。精神一放松,情绪就崩溃。她眼泪吧嗒吧嗒不要钱一样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止也止不住。
何凌觞从没见过倾卿哭,就算初中那次困在厕所被人欺负,也只是红着眼睛,像一只倔强的小鹿。
可此刻,月已西沉,朦胧的月光将白倾卿的小脸映得透白。她微微低着头,无声地哭泣,眼底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借着细微的天光,何凌觞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她颤抖的睫毛,还有湿漉漉的眼睛。
何凌觞怕惊扰这只小鹿,连呼吸都放得缓了。
哭得狠了,偶尔几声抽泣,何凌觞忍不住伸出一只手,轻柔地抚着她的背,帮她顺气。
山色静谧,偶尔一两声鸟叫,何凌觞默默地陪伴,心底软得发酸,只希望时间能慢一点,再慢一点……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泛起鱼肚白。
小泪人儿终于收住眼泪。倾卿几乎没有在外人面前哭过,这回不单破了戒,还一发不可收拾,羞赧地不敢抬头,只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她情绪发泄完,神思归位,触觉也敏感起来。两人离得近,呼吸可闻。倾卿动了动手指,何凌觞不顾手掌伤口的刺痛,收了点力道,他不想就这么放开。
小鹿无措地抬起澄澈的眼睛,眼里尽是温柔水润。他抬起手,如同受到蛊惑一般,抚摸令他魂牵梦绕的面颊。倾卿受惊,下意识地向后躲了一下。
何凌觞知道她今晚情绪不稳定,勉强找回意志力。本来碰触在她脸上的手,克制地转了个方向,从面颊轻轻扫过,帮她把碎发别到耳后。
一瞬间冰凉的触感,倾卿耳尖泛了红。
她怕害羞被发现,彼此尴尬,也怕对方再有动作,不知如何应对,急着找理由:“我脚很疼。”
谁知,平时进退有度的何凌觞立刻放开她的手,要去拉腿拽脚:“我看看。”两人距离更近,几乎贴在一起。
倾卿缩着脚躲他,小声抗议:“不要!”
何凌觞不知道是哪只脚,不敢用强,好言好语地劝:“我就看看,不弄疼你。”
“不给你看!”倾卿心如擂鼓,急了,“你又不是大夫,又不会治。再说,男女授受不亲!”
喊完之后,空气瞬间安静得可怕。
行了,明白了!
何凌觞静默了几秒,自我反省,真是昏了头了。
他稍稍撤开一点,语气依旧温和:“怎么伤的,还能走吗?”
倾卿努力忽略对方刚才的强势,带着点委屈:“不知道,就是很疼。”
“怪不得一直坐地上,不舍得起来呢。”仿佛刚才的不愉快没发生过,何凌觞调侃她。
“你不也坐地上了,还好意思说我。”倾卿反唇相讥,尽力配合着找回以往轻松的相处模式。
“我那是腿软。”何凌觞认认真真地坦白,“被你吓死了。”
说完,他站起身,坦荡地朝倾卿伸手:“扶着我试试能不能站起来。”
倾卿握着他一只手,把他当成人形拐杖。用不疼的脚站着,疼的那边只能点着地,一点用不上力。
何凌觞空着的手握成拳,抵在嘴边咳了一声,问:“我带你下山……你是想背还是想抱?”
问完话也不看她,让她自已站稳,解开了两个人的负重,丢在一边。其实说是负重,就只有两床被子。还是两床破被子,一个摔下来的时候散了,一个充当了缓冲器,早磨得露了棉絮。他把两个人的水都放在自已兜里,他身上的东西刚才标记的时候丢得差不多了,小白身上的东西还让她自已装着。
倾卿安静地看着他忙活,说“我能自已走。”
“单腿儿蹦?”何凌觞不客气地揭穿她,“那等咱俩回去,都赶不上饭了。”
白倾卿怎么也没想到,被否决的理由不是对伤员的关心爱护也就算了,竟然是救死扶伤的搜救人员饿了!
她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吃货,半天说不出话来。
而且吃货可能饿得狠了,颇不耐烦地催她:“快点,二选一。”
倾卿还要推脱,何凌觞使出了杀手锏:“又不是没抱过。你不选我自已决定了。”
白倾卿的脸轰地红了。
何凌觞看着她娇艳欲滴的脸,估计小姑娘还要矜持一会儿,干脆自作主张,弯腰,一手揽背,一手就要抄她腿弯儿。
倾卿吓得一个不稳,晃了三晃,赶紧叫:“背背背,我选背!”
那次她晕了被何凌觞抱到医务室,虽然压根没感受到公主抱的滋味,还是羞得忍不住躲了何凌觞三四天。现在在清醒的状态下,她无论如何也不好意思开口让他抱的。
何凌觞仿佛嫌她事多难伺候似的“啧”了一声,转头在她身前半蹲下去。倾卿尽量放松身体,像根羽毛一样贴在他背上。
“搂紧我脖子。”他直起身,嘱咐道。
然后一手托住她一条腿,防止她滑下去。
天光微亮,何凌觞辨清方向,捡着平坦的地方,向着光迈开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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