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生活仿佛一直裹挟在雨雪里,他渴望狂风过境,酣畅痛快地吹散积云,也渴望烈日剑芒,狠辣锋利地穿透雾霾。*
白倾卿不知道自已是怎么挣脱何凌觞的掣肘,回到家的。一路上,她耳畔都回荡着那句语焉不详的“所以,所以”,至于所以什么,他最终也没说出口。
她虽然脑子乱得像一团理不出头绪的线团,却也知道何凌觞一直跟在身后,把她送回了家。不过那时整个心又酸楚又麻木,郁闷得不行,懒得给他一个多余的眼神。他也很清楚自已把人得罪狠了,识趣地保持沉默,委委屈屈受气包一样,当个安静的小尾巴。
到家后,倾卿破天荒地没做作业没看书,连书包都没打开,随便扒拉了几口饭,洗刷了一下,就上床了。
她躺在床上,枕着那句“所以”,翻来覆去。
所以,所以你是来报恩的?
你当自已是白娘子还是林黛玉啊?
那你这还真应了那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了。上次报恩敢跳崖,上上次报恩敢尝毒。
人家报恩积德,你报恩废命。
不仅废命,还出卖色相。
这次强吻,也算报恩的项目?
你见谁报恩报的不过瘾,直接上嘴的!
对了,在古代,这叫以身相许。
简直了,他这就是现代版的卖身葬父啊!
真拿我当三岁小孩儿哄呢!
白倾卿气得咬枕头。
撒完癔症冷静了点儿,又开始整理脑子里的乱麻。报恩这种电视剧里都演烂了的梗,她肯定是不信的。更何况今天他的眼神和举动,无一不泄露他心里真实的想法。除了喜欢,倾卿想不出其他更合适的解释。
喜欢又不肯承认,欲言又止,那就是有苦衷。
“我妈不让”,这是倾卿的第一个猜测。老师家长三令五申不许早恋,但是背地里谈着的小情侣也不少,也没看影响了哪对儿互诉衷肠。这理由只能当个备选,有点牵强。
“有血缘关系”,倾卿一阵恶寒,“pia”的一声把这个想法拍了回去。
“家庭条件差”,思来想去,貌似只剩这一条勉强能算是难言之隐了。虽然这点在白倾卿看来不是问题,但也许在对方眼里就成了最大的障碍。
嘿,好你个何凌觞,我在你心里就是个嫌贫爱富的俗人啊!你这是看不起谁呢!
刚刚平息下去的不满,又咕嘟咕嘟冒泡。
倾卿在心里打定主意,一定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可惜第二天,白倾卿咬牙切齿地出现在一班门口的时候,没能找到可质问的人。
何凌觞请假了。
69書吧
他看着病床上昏昏沉沉的人,陷入了极度的自责中。就在刚刚,大夫告诉他,妈妈的抑郁症更加严重了。
妈妈不是无坚不摧的超人,也会脆弱,也会生病。她再也不是那个拿着菜刀把他护在身后,吓走债主,捍卫家人的勇士了。当她再不用带着儿子东躲西藏的时候,她却倒在床上一病不起。
最开始,只是情绪不高,睡眠不好,母子俩生活不易,谁都没放在心上。慢慢地,母亲变得消瘦,动作也有些迟缓。这才被儿子催着去了医院。孩子还小,如果大人也倒下去,谁来支撑这个家。母亲虽然配合着治疗,但生活和心理上的压力难以消除,病情迟迟不见好转。直到意志消沉,出现了自杀行为。
何凌觞这些年的困扰除了还债以外,就是母亲的病。钱可以一点一点地还,反正他家已经在派出所挂了号,只要他按时往约定好的账户里打款,讨债的轻易不会上门。
他曾妄想一夜成人,摆脱不想要的束缚,保护想要守护的人,不想这是最幼稚的行径。
他逼着自已长大,却仍然没能照顾好妈妈。怎么会就走到了想要自杀的地步呢?
他难得脆弱,如同稚儿一般,把脸埋进了妈妈的掌心。妈妈的掌心是凉的,眉是皱着的,连昏迷都不见放松。折腾了大半宿,他就这样趴在床边,迷糊了过去。
一连几天,何凌觞几乎寸步不离地陪在母亲床前。之前也有过自杀被抢救回来的情况,但是这次,妈妈好像格外地不愿醒过来。妈妈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如果一直不醒,就只能靠输液维持生命。医院已经下过一次病危通知书了,这样下去,情况只会越来越糟。
何凌觞心急如焚却又毫无办法。他只能白天帮她捏捏肌肉,免得久卧病床浑身疼痛。晚上夜深人静,他就握着妈妈的手,和她说说话,告诉她儿子还没长大,需要妈妈陪伴,不能一个人面对风雨。他反复在母亲耳边絮絮叨叨,讲累了,有时就倚在床边囫囵睡到天亮,有时打个瞌睡就惊醒待到天明。
这天,他又一次被噩梦吓醒,感觉眼底一片湿润。他动了一下,猛然抬眼,母亲干瘦的手附在他的头顶上,怔怔地看着他。
“妈?”他轻声叫着,怕吓到母亲。
“嗯。”出乎意料的,对外界反应迟钝的人竟然应了一声。
“妈,我叫大夫。”何凌觞眼中染上光彩,“您想喝点水吗?或者饿了想吃东西吗?”
“先别忙着叫医生,给我倒杯水吧。”母亲提了要求。
何凌觞简直是欣喜地捧着水,帮她润了润喉咙。他放下水杯,想把床摇起来一点,让她换成靠坐的姿势。
“别麻烦啦,坐着也难受。”妈妈阻止他。
他只得又坐回去,激动地拽着妈妈没有打针的那只手。
“好孩子,你说的话妈妈半梦半醒的时候都听见了。可是妈妈太累了,光听着你叫我,连睁一睁眼都费力……你那么懂事,能自食其力了,妈妈也不想拖累你。妈妈实在撑不下去了,想歇着了……”
这是妈妈一天比一天沉默以后,第一次说那么多话。但是何凌觞却如同掉进一个冰窟窿里去,浑身发抖。妈妈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个冰锥子,捅得他心里疼。这些话他每个字都听得懂,放在一起,仿佛又一点不懂。
直到妈妈安静地闭上眼,手从他的手里滑落,他才突然被惊醒一般,疯狂地按着呼叫器,瞬间崩溃。
一场无休无止的抢救之后,他声嘶力竭的挽留,仍然没有留住他唯一的亲人。母亲带着满身的疲倦,始终没有再睁开眼睛。
等他能安静地坐在家里发呆,已经是他兵荒马乱地送走母亲后的第三天了。
他开始就真的只是发呆,饿了就泡个面,吃两口又觉得腹痛恶心。他挺冷静,知道自已受到的刺激太大又伤心过度,缓一缓就能挺过来。
但是屋里真的太静了。他抱着相册枯坐,眼神随意落脚在一张照片上。手指轻轻在上面摩擦了一下,思绪终于从深重的雾气里被扯了出来,转眼又陷在过去里。
随着相册缓慢地翻动,最后一张照片也露出了端倪,回忆戛然而止在他十七岁的雨季。他觉得自已再一次被抛弃了。继爸爸抛弃了他们母子之后,妈妈也弃他而去。
他终究孑然一身。
他的生活仿佛一直裹挟在雨雪里,他渴望狂风过境,酣畅痛快地吹散积云,也渴望烈日剑芒,狠辣锋利地穿透雾霾。
他寻着落进室内的残阳,移步到余晖里,找出一册珍藏了三年的手写稿。这是当年小白愤然扔掉,又被他偷偷拾回来,一直保存着的小说和小诗。他偶尔会拿出来读一读,在青涩的文字里品出纯真和无畏来。
纸页翻动的沙沙声,打破了这一室沉寂。他的情绪在这持续的翻动中如狂风骤雨般喷薄而出,又被一行行俊秀的字迹逐渐抚慰成平顺的溪流,缓缓滋润干涸的心田。良久,在所剩无几的天光里,他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后续的事情虽然不多,但是对于他一个涉世未深的高中生来说,多少还是有些阻力的。母亲的骨灰暂存在八宝山,他需要用手头不多的钱,找一个合适的陵园。他在最消沉的时候,度过了自已十八岁的生日,成为了薄薄的户口本上的唯一一页。他留下了学校附近那套和母亲相依为命的房子,将家里的旧物规整了一番,扔的扔卖的卖,算是和前尘旧事划一道界线。他去拳馆消了假,打了几场拳,权作发泄……
何凌觞在忙碌中,断断续续觉察出想念。他从附近找了一个网吧,惊喜地发现他想找的那个人居然在线。
白倾卿是因困顿实在无处排解,才上了QQ。她想问问吴奇知不知道何凌觞的事情。
何凌觞已经将近一个月没来上学了,杨乐智只知道他请了事假,但具体因为什么,没人知道。
倾卿从最初想兴师问罪,到焦急不安,再到无计可施,简直是备受煎熬。她联系不到这个人,不知道他什么情况,这么长时间没来,肯定是出了大事儿。她那点脾气早就烟消云散了,余下的只有满腹担忧。
何凌觞一直停在登陆页面没动,所以她的头像刚一亮起来,立马被发现了。
他没有犹豫,很快打字:怎么这么晚上网?
对方头像变灰了,没有回复。
额,这是故意躲我呢……
看来气还没消。
何凌觞锲而不舍:隐身了,是针对我吗?
吴奇没在,白倾卿给他留了个言,转头看见一个大眼儿绿蛤蟆蹦个不停。
她点开一看,语气熟络,再看昵称,想吃天鹅肉的咕呱。
名字倒是和头像很般配。
不过,不认识。
她默默点了关闭,装死。
没几秒对方又来信了:我看到你上线了!
看破不说破……
倾卿QQ里从不加陌生人,大多是初高中的同学,还有几个小学同学。但她对这位完全没有印象,好像是哪次初中聚会之后加上的,也忘记问名字,她一直就把他默认成初中同学。
她正愁找不到吴奇,有点有病乱投医的意思,想试试运气,礼貌地回复:实在不好意思,请问你是?
想吃天鹅肉的咕呱:……你是故意的吧?
何凌觞对着电脑屏幕干着急使不上劲儿,第一次觉得,小白倔强的小脾气挺难哄。
白衣飘飘,白马萧萧:没故意,没针对,我没备注过你。
看着回复,本来要道歉的何凌觞,改了主意,把打好的话删掉,重新输入:好吧,扯平了,我也不知道你是谁。
白衣飘飘,白马萧萧:!你不是我同学?
想吃天鹅肉的咕呱:你还是学生?
白衣飘飘,白马萧萧:好吧,再见!
说完,白倾卿就要把对方拉入黑名单。
但是小青蛙一蹦三尺高:别删!陪我聊两句,我心情不好。
没想到莫名其妙加到的人,竟然同是天涯沦落人。白倾卿心情也很糟,心想,反正隔着网络,谁也不认识谁,正好互相吐吐苦水。她收回点击鼠标的手指头,等着对方继续说。
想吃天鹅肉的咕呱:我把喜欢的人惹生气了。
想吃天鹅肉的咕呱:不知道要怎么哄她才好。
想吃天鹅肉的咕呱:我自已的生活也一团糟。
想吃天鹅肉的咕呱:感觉自已一事无成。
想吃天鹅肉的咕呱:?还在吗?
白衣飘飘,白马萧萧:在。那你是该反省一下……
想吃天鹅肉的咕呱:……正常情况下,你不是应该安慰我一下吗?
白衣飘飘,白马萧萧:我在和一个陌生人聊天,这本来也不属于正常情况。
想吃天鹅肉的咕呱:你从来不和陌生人聊天吗?我好像有点被安慰到了。
白衣飘飘,白马萧萧:那你想多了,我就是今天心情不好,才想听你说几句,看看别人也挺惨,我就平衡点儿。等我心情好了,再把你删了。
想吃天鹅肉的咕呱:不要这么绝情。能和我说说为什么心情不好吗?
白衣飘飘,白马萧萧:有个挺重要的人联系不上了。
何凌觞看着“挺重要的人”几个字,莫名有点云开雾散的感觉。
想吃天鹅肉的咕呱:失踪了吗?
白衣飘飘,白马萧萧:没那么严重,就是有段时间没看见,很担心。
想吃天鹅肉的咕呱:不用担心,也许过段时间就出现了。
白衣飘飘,白马萧萧:应该是吧。他挺厉害的,比我们这些同龄人都厉害。
想吃天鹅肉的咕呱:那就更不用担心了。
想吃天鹅肉的咕呱:你帮我出出主意,我该怎么哄哄喜欢的人呢?
白衣飘飘,白马萧萧:我哄人没经验。也许她过段时间,气着气着就忘了?
想吃天鹅肉的咕呱:你这没经验还真不是吹的。
白衣飘飘,白马萧萧:我说真的呢,我之前本来也和人生气来的,后来联系不上他,就忘了生气,光剩着急了。
小白,是我不好,对不起。何凌觞在心里说。
白衣飘飘,白马萧萧:但是也许等他出现了,我就又想起来了。
何凌觞:……倒也大可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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